第十二章 幽州之战
天边云霞密布。
密密麻麻的辽军顶着铺天盖地的箭矢涌上幽州城墙，云梯侧翻，惨叫连天。
当杨业出现于战场的边缘，辽营方向立即传来一阵悠长的号角声，辽军潮水般退却，留下满地的残尸。
韩昌带领麾下诸将，纵马跃上一座土丘，身后亲兵环卫，相隔百丈的距离与杨业目光虚空相接，忽地一声长笑遍传三军：“世事弄人，终要与令公战场相见，亦不负我多日苦等，今日你我放手一搏。”
辽军见己方主帅意态豪雄，攻城不利所带来的颓势一扫而空，欢声震天。
杨业一声暴喝盖过全场：“韩昌，你是否惧我？为何本人出现，便摆出一副如临大敌的架势？”
韩昌洒然道：“令公是我最敬佩的人，严阵以待自然是以示尊敬。不过令公今次只带三万兵马，妄想硬撼我十万铁骑雄师，无异于以卵击石，非明智之举，不若你下马受降，来日封官进爵，岂非好过血染疆场？”
呼延赞骂道：“他奶奶的韩昌小儿，你是否只懂得呈口舌之利？”
韩昌目光死死罩定杨业，喝道：“是生是死，令公一言可决！”
杨延昭驱马来到杨业身后，低声道：“爹，一切都已准备妥当。”
杨业微一点头，反手解下马颈下的长弓，弓弦盈如满月，破风声中一根箭矢射中韩昌身后的帅旗，内蕴的真劲爆发，将粗如儿臂的旗杆拦腰炸断，而后一夹马腹，带领大军冲向城门。
韩昌目光闪动，连叫三声好：“令公既然心意已决，那便一路走好。”
辽军诸将纷纷讨令出战。
韩昌道：“杨业轻骑奔袭，没有粮草支援，进入幽州城等于入了鬼门关。他想与赵光义君臣同死，本人必不能如他所愿，传令下去……”
左前方的山林中突然出现数十辆投石车，韩昌等人正处于射程的范围。
杨延嗣一人一骑立于车前，放声大笑：“韩昌！今日便是你的死忌！”
韩昌诸人栗然大惊，两旁亲兵蜂拥而上，眨眼间在前方竖起一道盾墙。
杨延嗣单手下压：“放！”
韩昌等人透过盾墙的拼缝，不禁微微一呆，只见投石车掉转方向，绳索回弹，一团团臃肿的物什打着转落往幽州城内。
韩昌运足目力，一声怒斥，弹射而起，往杨延嗣扑过去。
杨延嗣再次一声令下，投石车又一轮齐射，然后挥动手中虎头金枪挑断投石车绳索，手下兵卒又放一把火，齐齐一声狂笑，跑进山林消失不见。
另一方向，杨业带领大军来到幽州城下。
赵德芳下令放下吊桥，大军入城。
韩昌来到投石车旁，发现一堆堆燃烧的粮草，不用想也知道他们往幽州城里投送的是什么。首次交锋两头失利，韩昌不禁怒发冲冠，手中长矛击出一连串矛影，一座投石车轰然坍塌。麾下将领面面相觑，均作声不得，暗感杨业的难缠，亦对下面的征战失去必胜的信心。
韩昌深吸一口气，平复情绪，沉声道：“宋军虽只得一日的粮草，但已足够他们恢复体力，加上杨业入城，必定士气大振。明日便是最后一战，诸位将军须同心协力，一战功成！”
“诺！”
杨业、呼延赞、赵德芳三人联袂步入行宫，一路上所遇军士无不热泪盈眶，向杨业致以最高的礼节。杨业驻足回敬，一张张饱经战火的面孔让他心绪难复。当来到皇帝寝宫，赵光义跳下龙座，激动得满脸通红。杨业下跪行礼，却被他一把紧紧抓住臂膀：“朕苦等多日，杨爱卿终于来了。”
杨业见他发丝凌乱，神色憔悴，再不复往日帝王的威仪，心中暗感凄然：“臣救驾来迟，请皇上恕罪。”
赵光义苦笑道：“爱卿何罪之有？是朕糊涂，贬离爱卿才致使遭受今日之厄。不知爱卿可有退敌良策？”
呼延赞闪身挡在杨业身前，大声道：“臣有事启奏！”
赵光义愕然道：“还有何事比退敌更加重要？”
呼延赞正要当众揭露潘仁美与辽人勾结之事，忽然守门的太监来报：“潘元帅求见。”
赵德芳怒道：“他的病这么快便好了？”
赵光义小心翼翼看了杨业一眼，道：“准！”
潘仁美走进寝宫，所有人均吓了一跳，只见他披头散发，面容枯槁，身后四名家将手抬担架亦步亦趋，担架上一人披风覆面，露出的手臂往下滴落着黑红色的污血。
潘仁美一声悲呼，跪倒在地，爬行至赵光义脚下，老泪纵横道：“我儿潘虎前日出城迎敌，被韩昌擒至辽营，折磨数日今晨才遣人送还我儿尸身，附赠书信一封，极尽侮辱恐吓之言。请皇上为老臣做主。”双手奉上一封侵染血迹的信笺。
呼延赞勃然大怒，正要发作，被杨业暗中施以眼色制止。
赵光义看完书信，气得手脚发抖，喝道：“杨爱卿，朕命你为御辽先锋官，明日为潘将军报仇雪恨！”转而望向潘仁美，亲自搀扶他起来，黯然道：“潘将军为国尽忠，朕追封他为威武将军，通告朝野，按一品厚葬。”
赵德芳不知其中缘故，脸色稍霁，亦安慰道：“人死不能复生，请潘太师节哀顺变。”
潘仁美谢过隆恩，步履蹒跚退出寝宫，自始至终连眼尾都不瞧杨业和呼延赞一眼。
赵光义一声长叹，这才想起一事，道：“呼爱卿有何事启奏？”
潘仁美先发制人，呼延赞憋屈难忍，怒极大笑道：“潘太师满门忠良，为国为民鞠躬尽瘁，皇上即已奖赏，微臣无事启奏。”
寝宫外，潘仁美冷冷一笑，佝偻的身躯瞬间挺得笔直，瞧见担架上的潘虎，眸子里闪过一丝沉痛与阴毒。
翌日清晨，幽州城外辽阔的密林一夜之间被砍伐殆尽，数万辽军突骑来回奔腾，马嘶长鸣。
杨业等人得知消息，在诸将的簇拥下登上城门。
这时悠长的号角声响起，辽军寨营涌出大队步兵，蜿蜒如蛇形绵绵不绝，倾巢集结于铁骑大军临时踏出的方圆三里的空旷地带，列成前、后两个方阵，侧翼骑兵游走护卫，后方旌旗摇动，猎猎作响。
韩昌高居马背，杨业的增援虽打乱他的布局，眼看己方军力之盛，阵容之强，不禁重新迸发出高昂的战意，突然一声令下，战鼓擂动，大军缓缓推行，直到临近宋军箭矢射程范围才停住脚步。
大军中间闪开一条通道，一辆高达三米的撞车在二十多名军汉的推动下出现在诸人的视野里。这座攻城巨兽通体覆盖厚重的牛皮，只露出撞木削圆的尖角。
韩昌驱马来到阵前，高声道：“令公一代名将，深谙用兵之道，不知今日一战，令公能有几成胜算？”
杨业笑道：“战场形势瞬息万变，此刻争论胜负还言之过早，不过你既成竹在胸可放马来攻，我杨业恭候大驾。”
赵德芳低声道：“韩昌问出我正思索的问题，此战令公可有胜算？”
杨业淡淡道：“那就要看韩昌是否给面子，不过我们要做最坏的打算，如果城门失守，我会带领手下儿郎为你们冲开一条血路，然后由呼王爷护送你和皇上返回京城以图后事。”
韩昌大笑道：“令公是否当我三岁小儿？你军中粮草只够一日，以逸待劳的是我韩昌。”
杨业苦笑道：“韩昌果然不可小觑，一眼便瞧破了我们的窘境。”
呼延赞咬牙道：“他奶奶的，这样枯坐等死不如冲出去和他们决一死战！”
杨业道：“韩昌已摆好阵势，根本不会给我们站稳阵脚的机会，城门一开，只会加快我们败亡的速度。”
只听韩昌话语转变，继续道：“不过念在令公忠心护国的份上，我韩昌便如你所愿，令公死当瞑目了。”接着发出进攻的命令。
一下又一下，缓慢而又沉稳的战鼓声骤然急如雨下，三通鼓毕，十万辽军如同泻闸的洪水发出震天的呐喊，顶着漫天的箭矢，蜂涌到幽州城下。云梯搭上城墙，人人争先恐后向上攀爬，密如蚂蝗。后方数十军汉推动攻城撞车，发出整齐有力的号子声。
诸将紧张的档口，杨业反暗松一口气，挥手命人护送赵德芳下城门，叹道：“韩昌乃知兵之人，却倾尽全军来攻，导致后方兵营空虚，若我有一支骑兵在手，突袭对方粮仓，此战必胜无疑。可惜……可惜……”又道：“不过韩昌今日纵然能胜，翌日也要为他这自负的毛病付出惨痛的代价。”而后一声大喝：“六郎清点兵马驻守城门，其他人等随我奋勇杀敌！”
诸将大声领命，拔出兵刃。
战争一开始便展现出了它惨烈的一面
攻上城墙的辽军头颅翻滚，惨叫连天，后来者怒潮如狂，悍不畏死。宋军一方人人皆知生死存亡在此一战，舍生忘死，寸步不让。只见刀光剑影中血肉横飞，城墙下尸体越堆越高，空中箭如飞蝗，乱石抛飞，两方一时陷入胶着状态。
杨业手中金刀全力展开，气象森然，所向披靡，寒光闪动必有人身首异处，忽然一股凌冽的杀气从背后汹涌而至。
杨业多年的疆场厮杀立见成效，从杀气的强弱判断出来人攻击的角度，两腿变换横移两尺，腋下空隙蓦地刺出一柄长刀，刀势欲变，给杨业一拳击中刀身。
来人倏然后退，长刀急速颤抖，刀背九个圆环发出震荡心神的死亡魔音。
杨业收招转身，偷袭之人满脸髭须，体型魁梧，正是萧天佐。
这时另一声长啸传来，萧天佑踏着登梯辽军的肩膀节节攀升，右脚一点城墙，腾空而起，双锤往杨业后背砸落。
萧天佐趁势而动，震颤的九环刀化作一道匹练，当空疾刺。
杨业背腹受敌，收摄心神，立时如沉入水底，震耳的厮杀声迅速远去，天地一片静寂，只余下前后两股疾速逼近的强大气势。
激荡的气流将所有人迫在三丈之外，赶来救援的杨延嗣等人亦不能插手三人间的争斗。
杨业后退半步，倒转金刀，刀柄击中萧天佑右锤柄三寸处，屈肘后击，正中左锤头。几乎不分先后的两声劲气交击声中，萧天佑一声惨哼，力竭坠落城墙。杨业借力趋前，单手横握金刀，同样当空刺出，却是缓慢至极，快要与九环刀相触，突然另一手猛托刀柄，金刀突进三尺，变刺为横扫，迅如闪电。
九环刀仅六尺长短，金刀长约丈二，杨业充分利用兵刃的优势，萧天佐始料未及，匆忙应变，九环刀横挡身前，被杨业一刀拍中刀身，落得个与萧天佑同样坠落城墙的下场。
兄弟二人满身尘土，城下破口大骂。
宋军一方欢声雷动，一鼓作气将城墙上的辽军尽皆清理干净，又将登城的云梯推倒墙下。
韩昌神色阴沉，因自己托大，致使近万辽军战死疆场，心中不禁生出悔意，摘下背后长矛，欲要亲自上场。
韩虎道：“大哥勿要自乱阵脚，我军气势已衰，兀自强攻只会徒增伤亡。”
韩昌如何不知这道理，只是心有不甘，仰天思忖半晌，暗叹一声，喝令鸣金收兵，又命萧天佐、萧天佑带领一万铁骑原地固守。
辽军有条不紊地后撤，两翼游走的骑兵趋往阵前殿后，待步兵撤离宋军箭矢笼罩的范围，始才掉转马头。
城上观望的宋军诸将无不暗松一口气，刀兵归鞘，而此时被攻城车撞塌半扇门板的城门突然大开，杨业一声大喝：“儿郎们，随我出城与辽军决一死战！”竟一马当先，尾随辽军追杀过去。
韩虎失声道：“杨业是否不知死活？”
韩昌大笑道：“果然不出我所料！杨业乃聪明人，若错过今日，他将再无胜算。”
辽军阵势微乱，转身应战。
两股大军如同对涌的浪潮，顷刻间冲撞在一起，激起的厮杀声再次响彻云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