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和微风一起流动

洛叶记不得一路上有多少激动和兴奋，当见到满头那位白发苍苍的老人，那一刻，她好像看到了爷爷就在距离几步远的沙发上

拍了拍旁边的空位，让她坐过去。

不，那不是她的爷爷，是沈长眠的爷爷，是她爷爷生死之交的老朋友。

“沈爷爷!”

沈宏满头白发但不凌乱，一双深黑色炯炯有神的眼睛并未输于时间的锋利，瞧见门口叫了声沈爷爷的小姑娘，他嘴角弯得像初一的月亮，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一口气未喘匀，随即便轻咳了两声。

“我的小洛叶，快过来让爷爷好好看看。”

她没有在意佣人的目光，一下子扑到了沈宏的怀里。

那种感觉和从前一模一样，那时候还小，每天放学后回到家里第一件事就是扑到爷爷的怀中，然后玩弄着爷爷长长的胡子，沈爷爷看过一眼，在旁边笑笑，放任我固定在爷爷肩上不下来，然后一缕一缕地把他的胡子和头发系在一起……无论他们怎样故作狠心地教训我一顿，最后还是一阵笑声结束我小小的恶作剧。

儿时的洛叶确实很调皮，而且死性不改，不知怎么，年纪越大，性子就越来越安静内向。

爷爷总说，变了也好。

是变了，原来的人离开了，一走就是好多年不见，那里不是他们的家，仅仅是住过几年，该走的总要走的，这些她一直都知道。

她越来越安静，渐渐地，心里好像构建了一个私人的小世界，一年又一年，从一朵小雏菊变成蔚蓝天上的一朵云，默默看着一切，想念着该想的人，安逸度过了好久。直到现在，她趴在沈爷爷怀里，那些画面在她的脑海中一个又一个迅速闪过，那是洛叶和沈长眠的童年，是属于他们四个人的记忆。

那些碎片再也攒不齐，就像明亮的圆镜再也找不到残缺的一角。

爷爷已经不在了，甚至在闭眼的前一秒都没有见到这个一生唯一的朋友。

洛叶趴在沈宏的肩上，恍然间看见沈爷爷的背后的一片布料颜色暗淡，和浅灰色的上衣颜色很不相衬，她缓过神，那不是暗淡，是她的眼泪，她一直在哭吗，为什么都没有感觉。

好久了，已经过去好久，已经被爷爷去世的事实麻痹，想着要完成爷爷的遗愿，开心快乐地生活下去，答应过爷爷不哭的，可今天……

她看见了这位老人望着她时那个伤感的眼神，那不只是对洛叶的思念，还有对他的那个老朋友，有着愧疚，思念，惋惜，悲伤……好多复杂的情感，她都不想再去感受。

只有这一刻，她的脑中真真切切闪现出这个清晰的事实——爷爷已经不在了，她唯一的亲人不在了。

到底什么是想念，什么是痛楚？

洛叶感受不到自己的心跳，为什么身体是空的，五脏六腑似乎都被泪水淹没，眼睛已经不足以流淌这几个月积攒下来的泪水。

“爷爷，爷爷……”

沈宏漆黑的眸子盖上了一片晶莹。

“洛叶，乖，不哭了，以后你就是我的亲孙女，这里就是你的家，你还有我，还有长眠，我们都是你的亲人。”他沧桑的嗓音带着些许哽咽，抚摸着肩上那头漆黑的秀发，“你爷爷……会放心你待在我这里，很久以前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一个姿势摆了很长时间，脖子有些僵，她动了一下，抬起头，泛起一阵疼痛，刚好神智清晰了不少。她没顾得上擦干眼泪，奋力理清脑中的思路，用力压住涌上全身的悲伤，努力地朝着沈宏投上一个甜甜的笑容。

“沈爷爷。”

“以后就叫爷爷。”

“爷爷——”

“哎，呵呵……我的乖孙女。”

气氛慢慢转好。

角落的佣人认真看着这一切，每个人的眼睛都是泛着泪花的。

这一晚几乎是彻夜长谈，她后来才发现沈宏左腿的石膏， 怪不得没有第一时间去见她，是腿脚不利索吧，若是让一个老人去亲自接她，那才是不懂事呢。

洛叶从来都没见过如此奢华的场面，金黄色的圆形客厅靠边位置放着几个大气高档的沙发式圆桌，上面摆着各式各样的水果和甜点，就像一个酒会，却没有酒会的商业气息，每一个人都以热情的笑脸相迎。

她白皙的手指触到旁边轮椅冰凉的触感，看了一眼爷爷，他看得入神，嘴角有着捉摸不透的微笑。

爷爷说，这是一个属于富人的聚会。

奢华。

无论是灯光或是每一个人的穿着打扮都可以用这样一个词来形容。

站在璀璨和繁华下的人，望不见朝阳，看不见初春和深秋……因为在峰顶站得久了，看不见山坡各处树木繁茂和树叶稀稠，这样的角度，眼里就只有春，夏，秋，冬。

外面风景正好，她觉得，这样的聚会在外面又会有另一种气氛。

一阵又一阵交谈的杂声停止，随着想起了轻松脱俗的钢琴声，一个一个婉转轻柔的音符飘到上空，打破了每一波不安分的气息。

洛叶感觉得到弹琴手指在跳动，矫健的指骨，细腻的指腹，触上刚韧的琴键，按压，再提起。

窗口流动的风吹得窗帘向里向外飘忽不定，旁边纯白色的三角钢琴前方是一个身穿休闲装的男子，和下颚一样长的黑色短发有着微微的波浪，更凸显出独有的男子气质。

这样的穿着，虽然和钢琴十分不搭，却与他的琴音一样脱俗。

洛叶听得入迷，看得更入迷，那里就像是一个独立的角落，隔断了四周一切奢华的纷扰。

他不适合这个喧嚣的社会。

一直这样看了许久，她竟然没有注意到，白色钢琴右侧一个黑色的身影，悠然地倚靠在落地窗一侧的墙上。两个完全不同的气质，另一个竟是……

沈长眠。

和其他人不同，沈长眠的眼睛虽然一直盯着距离几步远的那个悠哉弹着琴的身影，但眸中时不时地透漏着些许玩味的笑意。

他关注的一直都不是音乐，是弹奏音乐的人。

“想去就过去吧!”投入太深，竟然没有注意到爷爷一直笑眯眯地看着她，“你们年轻人之间应该有很多话说，老头子我就不掺和了。”

不得不说，爷爷说的很对，她的心一直飘在那个角落。

她轻踏着步子，裙边与吹起的帘角悄然擦过，越来越近，琴前俊美的侧脸和琴身的交界线似乎在慢慢左移，直到上身全部展露在眼前。

他好像在看着眼前一切，又似乎什么都没看见，宛如一个盲人没有眼球的转动和思考，但眸子又随着脑袋的轻微摆动展露着沉静和淡然。

他不是盲人，看不见周围的一切是因为他沉浸在另外一个世界，只有琴声和自由的世界。

若是在古代，一定是个避世的侠客，归隐弹琴，不问世事。

洛叶不知不觉便停在了黑影的旁边。

与那种自在完全不同的是沈长眠，他是商业精英，自然放不下那些所谓的人心 ，隐藏自己，揣测别人，这些他都做得很好，可能没有人看得透他，所以他成为了商业界举世闻名的人物。

“叶子——”

洛叶被那声呼唤吓了一跳，即刻转头，然后呆萌可爱地对他笑了一下。

是她听傻了吗，怎么觉得自己笑得傻傻的。

沈长眠没说什么，只是嘴角扯开微微的弧度，然后继续认真看着那张脸。

弹琴的那张悠然的脸忽然朝着他们的方向看了一眼，就那瞬间，他的眼神从那个世界游离了一秒，便立刻恢复。

沈长眠眉头微皱，就短暂的瞬间，很快又放松了下来，还带着更愉悦的笑意。

洛叶盯了许久，也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什么。

乐声停止，时间静止了几秒，随即一阵热烈的掌声响起。

人并不太多，掌声却十分热烈，像一个万人音乐会。

嗒嗒的高跟鞋打地的声音越来越近，最后在钢琴旁边停止。

“杭尘——”

洛叶抬头，是林菁。

她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没有丰富的表情，眼睛里流露出了微微的复杂情感，洛叶捕捉到了，虽然只是短短的瞬间，还是注意到了。

第二个字说出口，林菁的脸上立刻浮上灿烂的笑容，“你的琴技越来越精湛了，长眠能把你请来，真是给足了面子。”

还是那种淡然潇洒，杭尘眼角微弯，嘴角弯曲度刚好，这样一副笑容默默地瞅着她。

洛叶静静等待着他声带的振动。

“过奖了，他请，我怎么敢不来，林总。”

好听，是一种能够催眠人心的声音，像历经过浩瀚海洋和缓缓清流的泉水，带着些细碎的沙石。

林菁笑容弱了几个层次，向倚在窗边看着窗外发呆的沈长眠走过去，贴在他的耳边说着什么，他面容依旧平静。

只见她的唇离耳朵渐远，慢慢右移，在沈长眠右脸落下轻轻一吻。

他象征性一笑，不深情却有着几分温度。

周围的人谈笑玩乐，只有这一个角落显得格外安静。

洛叶扑闪的睫毛降低了高度，试图遮住眼底的暗淡。许久，视线一直盯着毫无景色的前方，心里似有一根刺在滋长，变尖，变硬。刺痛的心脏在艰辛地跳动，直到思想将刺出的心洞一点一点填补，她才缓过神。

林菁已经走了。

“刚才的一个音节不够有力度，和整首曲子比起来不够协调，周末的商业酒会你还是要去。”

刚才的那慕亲昵的一吻好像早已烟消云散，沈长眠的手随意握在窗户细细的金属框上，带有笑意地看着杭尘。

音节？她怎么没听出来哪里不合适!

不过，听不出来也正常，本来也不懂音乐。

依旧沉静。

杭尘慵懒地伸了个懒腰

。

“要我去也可以，”他视线右移，对上洛叶纯净脱俗的眼眸，怔了一瞬，随即嘴角撤出一抹惬意的笑，“丫头，今天跟我走吧!”

“我……”她一半的思绪埋在音节的问题上，突然听到那个动听的嗓音对着她说话，并无半点陌生的感觉，一时之间处于懵懵的状态。

那个好听的声音好像看得懂她的心思。

“弄不懂的事就不要想了，跟我走，我告诉你你想知道的，而且，你也不想待在这里，是吧，小丫头!”

小丫头……说的是她？

总觉得旁边少了什么，她转头，少了那个黑色的身影。

只看得见前方他离去的背影。

“叶子，我们走。”

听见沈长眠唤了她一声，便快步跟了上去。

就这样走了……

她回头，杭尘温暖一笑，洛叶也回了一个微笑表示抱歉。

沈长眠把人请来，又把他丢在这里，她总觉得不妥，不过，既然长眠都没说什么，一定是他们关系很好不必在意这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