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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心境变化

作者:三木杨 | 发布时间 | 2017-04-08 | 字数:5063

彭大锤等人做了自我介绍,诸人寒暄完毕。

楚卓轩从呼延赞处得知,幽州的形势果如自己预料的那般糟糕。幽州失守,赵光义将成为大宋建国以来第一个被俘虏的国君。

呼延赞这昔日粗鲁的豪汉遥望雄州方向,犹如铜铸的面容透出一丝苍凉。

楚卓轩有心宽慰他,却不知该如何开口,能挽救这场灾祸的唯有令公杨业,然快马加鞭,雄州距离此地仍有两日的路程,一往一返,时间上根本不容许他在幽州粮草耗尽前赶回来。

彭大锤摘下马股后悬挂的干粮,双手奉送到呼延赞跟前:“我们能为王爷做些什么呢?”

呼延赞挤出一丝笑意,接过干粮却难以下咽:“若不是潘老贼横加阻拦,老子何至于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我这便返回幽州,与辽军决一死战!若我不幸战死,请楚小兄弟告诉我那杨家老哥哥,他必定会为我报仇雪恨。”翻身上马,抱拳道:“咱们就此别过。两位的救命之恩,俺老呼来生再报。”

这时脚下一股急速的震颤自草原的方向传来。

商越跃下树梢,脸色煞白道:“有大队人马正朝黑松林急行军。”

彭大锤喝道:“是否向隆那老崽子?”而后一声令下,所有人拔出兵刃,严阵以待。

楚卓轩目光灼灼,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天地接壤处,一支铁骑大军自地平线外缓缓出现,由于烈日当空,空气扭曲,只瞧得见一个模糊的轮廓。

彭大锤口干舌燥:“向隆从哪里搬来的救兵?这次咱们踢到铁板了。”

楚卓轩沉吟道:“大哥稍安勿躁,或许事情会有转机。”

马蹄音愈来愈清晰。

呼延赞忽地身体一颤,猛夹马腹,座下战马飚射出去,随后楚卓轩便瞧见一身黑色战甲,手持金刀的杨业。

彭大锤感动道:“呼王爷真是热心肠,兄弟们我们还等什么?”正要下令迎敌,被楚卓轩抬手制止:“你仔细瞧瞧来人是谁?”

杨业跃下战马,与呼延赞紧紧相拥,两人放声欢笑,而后携手走进松林。

楚卓轩上前见礼。

杨业笑吟吟地道:“自皇宫一别,今日再见楚兄弟风采更胜往昔,杨业深感欣慰。”

楚卓轩哈哈一笑,引荐彭大锤等人予杨业认识,然后两人各自道出分别后的遭遇。

杨业叹道:“楚兄弟特立独行,行事出人意料,非常人难以企及,想必做山贼也是一个侠肝义胆的山贼,如今我果然没有看错。先前探子来报,呼王爷被潘虎带兵围困,是以我快马加鞭赶来救援,哪知竟被楚兄弟及大锤寨的诸位好汉抢先一步,杨业在此谢过。”然后依足绿林道上的礼数,抱拳向四周高声道:“往后诸位兄弟若到雄州来,本人必定好酒好肉坦诚相待。”

杨业身居高位,一言一行显示出过人的气度,话语中透出一股发自内心的真诚,加之他镇戍边疆为国为民,在场之人无不真心敬服,包括彭大锤在内,诸人单膝跪地回礼:“见过令公!”声震九霄。

楚卓轩亦是心情激荡,生当作人杰,这人杰二字当是杨业此等英雄人物的真实写照,可想起他最终的命运,心中暗感凄然,随后又想到,若是自己暗中行事,是否能改变他的命运呢?

呼延赞心中焦急:“来日方长,不若我们……”

杨业抬手道:“我与楚兄弟还有话要说,王爷可带大郎他们先行,我随后就到。”

呼延赞犹豫半晌,最终与楚卓轩等人互道一声珍重,转身带领大军离去。

楚卓轩和杨业并肩漫步于无边无际的草原,目光投往耸立云霄的珞珈峰。两人间沉默无言,杨业抚摸胸甲,忽然一声长叹:“每当我穿上这身盔甲,都有一种透不过气的感觉。”

楚卓轩隐约把握到对方的心境,多年的征战杀伐已让他深感疲惫,想过普通人的生活,战争一起,又不得不披甲上阵,故而内心矛盾至极。

楚卓轩温声道:“若令公现在返回雄州与妻儿团聚,我保证没人敢说半句怨言。”

杨业诧异地望了他一眼,笑道:“这还是有人首次劝我卸甲归田。那楚兄弟能否告诉我,人生在世求的是什么呢?”

楚卓轩从未思考过这问题,不禁愕然以对。

杨业紧接着抛出另外一个问题:“倘若有一日,你在路边遇到一个向人讨饭的乞丐,你会怎样做呢?”

楚卓轩思忖片刻,道:“我会请他吃一顿饱饭,再留给他几个大子。”

杨业点头道:“足见小兄弟是个善良的人,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楚卓轩再思忖一会,道:“若我袖手旁观,以后每次想起来,我便会难以心安。”

杨业突然一阵大笑:“这世上有人作恶多端,亦有人日日行善,作恶者未感到罪孽,行善者心中坦然,若将他们易地而处,行善者杀人,作恶者行善,其结果他们都将承受内心的煎熬,那是因为他们皆违背了内心的天性,所以人生在世求的便是一个心安。至于作恶者受到惩罚,行善者得到称颂则另当别论。由此及彼,我杨业卸甲归田,任由大宋的百姓在辽人的臭腋下苟且偷生,那在往后的时日里,我心里休想能得到片刻的安宁。楚兄弟弱冠年华,往后的路何去何从,你好自为之。”

楚卓轩望着一尘不染的晴空,不禁陷入了沉思。

他随老道士生活多年,深受其恬淡性子的影响,自下山来便心无所定,纵然是加入大锤寨以及之后一系列的拼杀争斗,那也只是命运的使然,被动的承受,直到杨业的一席话才使他明白自己与老道士乃是完全不同的两类人。

楚卓轩涉世未深,老道士看破红尘。一个涉世未深的青年缺少岁月的磨砺,正是对这世界充满了探知欲,若是强加另外截然相反的性情,压抑这股天性,难免内心常感不足,对生活产生消极的情绪。

想到这里,楚卓轩终于明白该为自己的人生选择一条什么样的道路,顷刻间心境通透达明,再去瞧杨业,他已悄然离去。

彭大锤来到他身旁,一瞬不瞬瞧着他,上下打量个不停。

楚卓轩莞尔道:“小弟脸上是否有花?大哥为何紧盯着我不放?”

彭大锤讶异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何我发觉你整个人突然不一样了?”若说以前,楚卓轩给他的感觉是熊熊燃烧的烈焰,张扬不羁,如今却隐隐透出一股平和自信,那种由内而外的变化使人感强烈的落差,且无法言传。

楚卓轩笑道:“小弟以前很懒,懒得去动脑筋思考问题,如今却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这时商越的一声惊叫打破两人间的对话。

珞珈峰山腰浓烟翻滚,冲天的火光驱散云山雾海,露出山顶灰褐色的边角。山脚下传来向隆中气不足的狂笑声:“彭大锤,今日之仇我向隆铭记在心,他日定有回报。”调转马头,数十骑灰影绝尘而去。

彭大锤气得跳脚怒骂,已经追之不及。

楚卓轩缓缓道:“这边搞出这般大的动静,若向隆还未有所反应,那他这珞珈峰的大当家可以直接抹脖子了。”

彭大锤怒骂一阵,仍不解气,派出斥候打探向隆的去处,随后下令整顿兵马,一行人打道回府。

楚卓轩却油然感到一种莫名的轻松舒适,纵马赶上彭大锤,与之齐头并进:“大哥除了做山贼,有否想过另外的出路?”

彭大锤愕然道:“大哥是个糙人,手下的兄弟也是大字不识一个,不做山贼,难道要去考功名,做状元么?”

商越与邬元紧跟上来,支起耳朵倾听。

楚卓轩笑道:“自然不是文状元。”

彭大锤恍然道:“你是想让我……“马上又摇头道:”那怎么成?自祖上落草为寇,到大哥这一代,四代人皆是山贼,且大哥身后这些兄弟饿了大碗酒大碗肉,困了便席地而眠,一向自由散漫惯了的,怎会受得了军中的条条框框?这个事情楚兄弟以后休提。”

楚卓轩道:“大哥误解我的意思。如今幽州城内粮草尽绝,那守城的数万将士还能有多少战斗力?纵然加上令公驰援幽州的三万雄州精兵,但与辽国十万虎狼之师相比,仍有不可弥补的劣势。若令公战死疆场,大哥于心何忍;辽军入主中原,大哥又能逍遥多久?我们身为大宋子民,于情于理都不容我们袖手旁观。”

彭大锤一时陷入沉吟,回头道:“小越、邬元,你们有什么意见?”

商越与邬元相视一眼,同时摇头,道:“我们与大哥同生共死!”

彭大锤心中感动,但仍有忧虑,看向楚卓轩道:“整个大锤寨除了老弱妇孺,仅有一千人马,纵然上了战场,亦是杯水车薪,万一他们有所损伤,我该如何面对他们的妻儿老小?”

楚卓轩自下山后首次积极去做一件事,表现出过人的沉着睿智:“兵贵神速,且贵精不贵多,大哥可让有家室的人留守山寨,其他人随我们前往幽州。到时两军对战,自顾不暇,我们只需觑准时机给予敌方首脑重创,然后远遁千里,辽军不攻自破。”

彭大锤终于给他说动,拊掌叫绝,话语一转道:“若无可乘之机,我们该怎么办呢?”

楚卓轩道:“那就看老天是否要亡大宋了。”接着苦笑道:”我们的运气不会这么差吧?”

彭大锤哈哈一笑:“楚兄弟不仅武功卓绝,原来口才也这么高明,大哥给你说动啦。”随后伸手抚上楚卓轩的肩头:“一世人两兄弟,若无机会,大哥豁出性命也要给你创造机会。”

楚卓轩正色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大哥万不可有此想法,否则只会白白牺牲,我们也不会独活于世。”

彭大锤笑道:“大哥还未活够,怎会轻易寻死。”而后吩咐邬元按照楚卓轩的提议,开始挑选前往战场的兵士,最终挑选出三百多人,剩下的依照原定的路线返回大锤寨。

彭大锤道:“大哥打家劫舍不在话下,若论行军打仗,却是一窍不通,我的这些兄弟便交给楚兄弟你了。”

楚卓轩扫视一张张鲜活的面容,不禁感到一股沉重的压力,进而想起杨业,他在指挥千军万马时,是否真的能够做到镇定自若呢?耳边似乎响起两军对阵的厮杀声,楚卓轩暗自打定注意,无论如何自己都要用尽一切手段保他们平安无事,随后便搜肠刮肚,这时才感到书到用时方恨少,后悔当初在小山谷时没有多阅读一些有关行军布阵的书籍。不过仍给他绞尽脑汁,想出一套适合目前情况下的军阵,大衍乾坤阵。

早年间,他曾听老道士详细讲解过此阵法,“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乾为天罡,坤为地煞”,故而印象深刻,他还特意从藏书中找来阅读。记载大衍乾坤阵的是一卷材质奇异的锦帛,水火不侵,蛮力难损,来历却不可考证,不过据老道士推测,可能上溯至春秋战国时代。

大衍乾坤阵五人为一组,暗合五行相生相克,共为七十二小阵。阵型环环相扣,左右天罡,合为地煞,形如太极,由一名主将居中操控,辅以阴阳阵眼,运转之时,奇正相生,退无遽走,隐显莫测。

楚卓轩一路上先向彭大锤三人不遗余力地灌输军阵的原理,晚上便在山林中着手操练这三百六十名贼寇,两日下来人人叫苦连天,连彭大锤都感吃不消。

时间不等人,楚卓轩一咬牙逼迫所有人发下重誓,将昼阳藏精诀一股脑地倾囊相授。这鬼谷一门千年来秘而不宣的镇宗绝学自此公之于众,若老道士得知却不知有何感想,不过今日无奈之举却让楚卓轩成功打造出了一支纵横疆场,令辽军及整个江湖闻之色变的无敌劲旅,此为后话。

后来两天里,楚卓轩又亲自出手为他们洗经伐髓,打下坚实的基础,这三百多人的精神面貌登时焕然一新,故而大衍乾坤阵虽是深奥难懂,初学乍练,当到达距离幽州三十里外的一处荒废的村落修整时,已经初具成效。

楚卓轩在村中空旷的地带召集所有人,跃上一颗枯死的杨木,前方急促的战鼓声如同催命的魔咒,一阵紧接一阵。他以居高临下之势,将每个人脸上的不安一一看在眼里,心中不禁微微一叹,就算是刀口舔血的亡命之徒面对战争的残酷,依旧会暴露出内心的恐惧,况且面对的还是以凶狠残暴著称的辽军,所以当前首要任务便是激起所有人的斗志。

楚卓轩偷师杨业,一步步引导:“诸位兄弟皆是顶天立地的好汉,小弟有一事请教。如若有人当着我们的面恃强凌弱,我们该怎么办?”

全场安静了刹那,有人叫道:“自然是拔刀相助!”发话者一个留有小胡子的青年。

楚卓轩大喝一声好:“若是你武功不及对方,是否还有拔刀的勇气?”

那人刀击胸膛,痞气十足道:“生,亦我那什么;义,亦我那啥。二者不可兼得,啥卵蛋的义者也。小弟没读过什么书,这句话以前经常听村头的老夫子讲,浅显的道理小弟明白,明知打不过对方也得拼命拔他两根毛下来。”

楚卓轩心中好笑:“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兼得,舍生而取义者也。这位兄弟果然有古人重义之风。”

那人得楚卓轩称赞,翘起嘴角的小胡子,趾高气昂。

有人嚷道:“丁狗儿有没有古人之风,俺看不出来,不过古人定然不会像丁狗儿那般偷鸡摸狗。“

那名叫丁狗儿的青年笑容僵硬在脸上。

众人一阵哄笑,大大冲淡紧张的气氛。

楚卓轩心中莞尔,道:“我知道诸位兄弟皆有一身惊人的技艺,亦有一副侠肝义胆的心肠,也不缺乏视死如归的勇气,先前巫凌蒙攻山,诸位拼死力抗,当是前例。如今辽人十万精兵围困幽州,那他们便是那恃强凌弱的歹人。楚虽三户,亡秦必楚,古人尚且如此,而我大锤寨堂堂三百多男儿是否要做那缩头乌龟偏安一隅,眼睁睁瞧着辽人长驱直入,大宋百姓任人欺凌?”最后一句话被楚卓轩暗运昼阳真劲暴喝出声,振耳发聩。

天地陷入死寂,只闻粗重的呼吸声。

楚卓轩忽然笑了,跃下枯木,走向村落的另一端,肩膀扛起西斜的阳光:“大丈夫生于天地间,只有压塌的脊梁,没有被吓破的卵蛋。如果明天注定我要战死沙场,那我便选择翘起男人的家伙什,直挺挺地倒下。”

落日的余晖下,所有人均呆呆望着他那渐行渐远的宽厚背影,如同在看一座移动的大山。

结果令楚卓轩始料未及的是,他那一席话竟使得这支衣衫褴褛,只有三百六十四人的贼寇兵在明天幽州一战中大放异彩,且无一人伤亡。

远方急促的战鼓声依然一阵紧接一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