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在陈莫闻的眼中,雩岘是一个怪物一样的存在,他们之间各取所需,相安无事了几百年。雩岘一直守在巫栝洞内,他说过他只要钱财不会伤及性命,但这次他却将整个淳县烧成灰烬,陈莫闻想他突然发这么大的火一定是由于茯苓的出逃,而从一定意义上来说茯苓出逃自己有很大的责任。
陈莫闻表面上对雩岘恭顺,但后来他渐渐地发现了他的秘密,便也有了自己的打算。陈莫闻发现随着钱财的增多雩岘的力量会随之增强,因此他决定在他的力量还可控之前先将玉娘安顿好。尽管这几百年来他只能小心翼翼地在深夜里看一眼玉娘,可没想到,这样小小的举动依旧被雩岘发现了。也就是几个时辰前,陈莫闻才发现玉娘早已不知所踪。
此时,陈莫闻与雩岘两相对峙,地上横躺着一把匕首,洞内一切如初,从雩岘云淡风轻的表情上很难看出刚才陈莫闻用匕首狠狠地刺向了他。
这种没血没肉的日子过了几百年,陈莫闻也倦了,他想今日就来个了结,从此他再也不想受这个怪物的控制。
可是,陈莫闻刚才用尽了全身力气,却没将雩岘损伤分毫,反而自己的胸口遭到反噬,鲜血很快浸透了衣襟,虽如此,他却感觉不到一点疼。
雩岘看着一脸不可置信的陈莫闻,仰头大笑,他的眼神里充满鄙夷,他说:“陈公子啊陈公子,你枉在人世七百年,我真替玉娘感到惋惜!她心心念念的是个没用的男人!”他说完又笑了几声,表情忽而邪魅忽而狰狞。
陈莫闻冲上去一把抓住他的衣襟,“你把玉娘怎么了?你把淳县的百姓怎么了?”他的眼里泛着血丝,这杀气积攒了几百年,终于连同这句话一起爆发。
“怎么了?”雩岘没听清似的重复了一句。“你最恨的不就是那些无知的乡民吗?我这是在替你永除后患啊。”
雩岘的笑声震得陈莫闻的脑袋轰轰作响,曾经他是恨他们,可是恨也恨了七百年,早不恨了。
陈莫闻似乎快要哭了出来,他抱住头,看上去很痛苦。“不!我早已经不恨了,是你一直在利用我,对,是你一直在利用我!利用我骗取它们的钱财!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的真面目!”
“哦?”雩岘鄙夷地笑了两声。
陈莫闻已经接近崩溃的边缘,而雩岘依旧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他说:“我雩岘从不做强买强卖的生意!你,陈莫闻,陈公子,你可知七百年前玉娘为何离开你?呵呵,你很清楚明白,你心里跟明镜似的!”他顿了一顿,眼睛里突然放出狠厉来,“是因为你的贪婪!”
他看向陈莫闻的眼神突然又温柔起来,“不过,我得感谢你的贪婪,若不是你,我雩岘又怎能化成人形,潇潇洒洒地活了七百年?”
陈莫闻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有一种预知成真的落魄感。
千万年前,身为大地之母的女娲捏土造人,她赋予了这些泥人或淳朴、或险恶、或纯真、或贪婪的品性,她将泥人之中最淳朴的那一类尽数安置在了丘臾国淳县,她本想用具有贪婪品性的泥人来克制其他,但在最后关头她放弃了这个想法,便将这些泥人胡乱揉在一处毁了。哪曾想这些泥人经过千万年的雨露润泽,竟化成了这世间最强大的贪婪之气,这团气便是雩岘的前身,他只有投身于世间最贪婪之人的身上,才能化成人形。后来,他借助陈夫人的胎体投身成人,然后又化为和陈莫闻一样的人形,接受他年年月月的进贡,他的力量也因此越来越强大。
其实,对于雩岘的身世,陈莫闻早已猜到了一些。这世上怎么会有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要么是亲兄弟,要么是分身。
但是,真正听雩岘亲口讲出来,陈莫闻还是吃了一惊,他一直觉得雩岘邪气可怕,殊不知那邪气可怕本是自己身上的一部分。
他突然怕起来,脚步垫垫地后退几步,说:“你……你想怎么样?”
雩岘笑笑,“你放心,我不会杀了你,我怎么舍得杀你?你我一体,只有一条命。”
“那玉娘呢?”陈莫闻说:“你把玉娘藏哪儿去了?”
“呵呵,玉娘?三百年前,那个女人耗损了我不少功力,我当然不会再让她活在世上。”
“你说什么?”陈莫闻怒了。
雩岘有些不耐烦,“怎么你们人类总那么喜欢自欺欺人?我说的不够清楚吗?自古红颜多祸水,我再说一遍,玉娘,被我杀了!”
……
如茯苓所说,次日黑森林果然在一团白雾后开启,但梦青瑶几个在那团白雾后寻觅了半天,也没有见到除了他们以外的其他人,反而兜兜转转的走出了黑森林。
梦青瑶最先看到了地上一块压着红布条的大石块,是她那日留下的记号,在黑森林中的这两日就像是一场噩梦,没想到梦醒了他们竟又回到了原地。此时站在外面看向黑森林,依旧是郁郁葱葱的绿色,看上去平静而祥和。
四周空旷荒芜,耳边只有风吹拂树叶的沙沙声,这样的安静显然不妙,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奏。
古月笙和小七出去找吃的去了,留下来的几个人坐在一处商量作战计划。敌方那边有几个人暂不清楚,因此便往大了考虑。
几人之中最有发言权的是祝雪峰,他是朝廷的虎威将军,又刚从战场上回来,作战经验相对丰富些。
而祝雪峰此刻的注意力却并没在战略部署上,他正紧紧盯着梦青瑶看,连梦青瑶自己也知道,她现在的脸色一定白得吓人。
刚出林子开始,梦青瑶就觉得脑袋一阵阵发晕,说不清是什么感觉,但这种感觉她太熟悉了。上次爹爹中毒之前,她也有这样的感觉。这次的晕眩告诉她,爹爹可能要有危险了,或者,将要有危险的不止爹爹。
梦青瑶突然想起了那个梦,那时她不相信,可后来老胡的那个怀抱告诉她,那一切都将会成真。如果她与老胡再有瓜葛,那么她就害了整个青剑阁。
祝雪峰在看她,而她在看胡戈言。她在心中默默哀叹,老胡啊,我和你当真是一段孽缘吗?
祝雪峰看他俩 “眉目传情”,便想起身走到别处,不想却被梦青瑶拉了回来。梦青瑶对他说:“祝大哥,你留下来,你有作战经验,你跟我说说你的想法吧。”
她说的是“我”,而没说“我们”,这就有拒胡戈言于千里之外的意思了。
果然,胡戈言起身走到了一旁,他看上去依旧面无表情,和往常看不出有什么不同。
祝雪峰看着一脸伤情的梦青瑶,问她:“瑶妹,你还好吧?你不必迁就我。”他顿了一顿,又说:“你只需明白一点,我一直都在。”
梦青瑶吸了吸鼻子,像是在心中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她笑着对他摇摇头,说:“放心吧祝大哥,我没事的。”
她看了胡戈言一眼,然后转脸又看向祝雪峰,她说:“祝大哥,现在天色尚早,我想先休息一会儿,有什么情况了你叫我。”
祝雪峰点点头,“嗯,靠着我肩膀,安心休息会儿。”
梦青瑶谢绝了祝雪峰的好意关心,她走到一块半人高的大石块前靠着它,最后看了胡戈言一眼,然后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其实她并不困,只是她的耳边一直有个声音提醒她,如果想要她与胡戈言彼此都不再痛苦,那么便去睡梦中找他。
梦青瑶几乎刚一进入睡眠,她就看到了那个男子,她不吃惊,他不是早知道她会来?
梦青瑶很直接地问那男子:“我该怎么做?”
那男子为她的到来而喜悦,但他只有眼角露出满意的笑意,他说:“梦姑娘,你可想清楚了?忘了就再也记不起来了。”
其实,他根本不必说这些话,说了反而多此一举,或许他是想显出他的本事来?
梦青瑶眉一皱,头一偏,她说:“费什么话?!这是本姑娘自愿的,不干旁人的事!”
男子再也掩饰不出笑意,他说:“青剑阁梦少阁主果然豪气!梦阁主有你这样的好女儿,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真是蹩脚的恭维!梦青瑶在心中对他的厌恶又添了几分。她定定地打量这男子,说:“你还知道多少?你……非我族类吧?”
男子笑笑,是他一贯的大笑,是敞开来的笑,是得意的笑,是不屑的笑。他说:“梦姑娘好毒的一双眼!在下——雩岘。”
“你和陈莫闻什么关系?”梦青瑶问得直截了当。
梦青瑶问这句话完全缘于直觉,她很本能的将这男子与茯苓口中的公子连在一块儿。所有的事都太古怪,但其实不难,把它们一环一环串起来,问题就迎刃而解。
雩岘暗暗打量了梦青瑶一眼,眼前这小小女子聪明得有些超出他的想象,但很快他就恢复了高高在上的姿态。
“你觉得我们有什么关系?”
梦青瑶鄙夷地看了他一眼,说:“你放心,你要的我都会给你。哦,你要的是我的感情吧?其实,你还真不算个厉害的角色,只是很凑巧的,我的感情牵扯到了青剑阁,而这恰好成了你牵扯我的把柄。”
梦青瑶的眼神冷冷的,沉静得可怕。
雩岘大笑了一声,说:“哈哈!胡公子当真无福!无福,无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