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兵援幽州
潘仁美安坐于帅椅内闭目养神,对城外辽军的喊杀声充耳不闻。
潘龙及四大家将左右侍候。
过了半晌,潘龙终于忍耐不住,轻声道:“如今幽州大乱,赵光义已自顾不暇,我们何不杀了他,趁机起事?”内心忐忑不安,生怕一言不妥,惹怒了潘仁美。
四大家将相视一眼,这亦是他们想问而又不敢问的问题。
潘仁美幽幽一叹,睁开眼睛,目光移向潘龙,露出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豹儿已死,阿虎性格急躁不堪大用,你如此不争气,爹怎能放心将江山交到你手里?”
潘龙惶恐中夹带着难掩的兴奋,跪下来道:“请爹训示。”
潘仁美摇头道:“赵光义若死在我们的手里,我们将背负弑君的罪名,立刻成为众矢之的,为千夫所指,到时除了投靠辽国,天下间再无我们的容身之处,寄人篱下看人脸色怎及得上自己当家作主。”
潘龙点头受教,然后道:“刚有探子来报,呼延赞已突破重围前往雄州。韩昌飞鸽传书,着我们想方设法进行阻击,我们该怎样做呢?”
潘仁美目光投往营帐外,淡淡道:“珞珈峰是去往雄州的必经之路,我已让阿虎带上爹的亲笔信去找向隆,我们只需安心等待便可。”
潘龙欲言又止。
潘仁美续道:“爹筹划多年,已预料到所有的结果,亦想出相应的对策。若呼延赞半途被截杀,幽州城破之日,便是赵光义命毙之时,我们趁乱返回汴梁,朝廷无首,大事可成;若呼延赞福大命大,那就是杨业好运到头,爹定让他杨家满门男丁死无葬身之地,以告慰豹儿在天之灵。”
潘龙欲探寻详情,潘仁美再次闭上了眼睛,没有继续谈下去的兴致。
巫鞘峰上下五百余贼寇悉数归顺大锤寨。
彭大锤等人喜忧参半,诸多亲朋好友死去,这是无法弥补的伤痛。
是夜,一群人喝的酩酊大醉,去往新搭建的灵堂嚎啕大哭,直到凌晨才沉沉睡去。
当夜幕再一次降临,楚卓轩来到天越峰最高处,寻一块平坦的巨石,仰望繁星点缀的夜空。
下方大锤寨灯火通明,人影绰绰。
四周野草轻伏,虫儿长鸣。
在云梦山的小山谷时,他便爱在这样的夜晚躲起来,一个人静静地发呆,任凭思绪飘荡,直到进入最深沉的梦乡。可是这次他怎也静不下心来,杀人的感觉实在不好受,不由想起老道士在留书里对他命运的批示“半生流离,多生杀戮”,遂感到一阵心烦意乱。
巫鞘峰覆灭后,还有珞珈峰,他想就此脱身离去,大宋风雨飘摇,哪里还有净土呢?身后响起熟悉的脚步声,随后便闻见一股浓郁的酒香。不用回头,楚卓轩知道来人是谁。
彭大锤笑道:“你这火头将军一点都称职,到现在兄弟们还在饿着肚子。”
楚卓轩无奈收回沉浸在夜空里的目光。
彭大锤捧起酒坛,正大口痛饮着美酒。
楚卓轩道:“酒能伤身,大哥还是浅尝辄止的好。”
彭大锤打了一个饱嗝,随手将酒坛摔得粉碎:“吃过你做的菜,干喝酒便没有了一点味道。”
楚卓轩哑然失笑。
彭大锤来到他身边,盘坐下来道:“楚兄弟武功之高乃我生平仅见,初始我以为你是曹玮,可传言中曹玮用剑,你却用刀。我思来想去,江湖中成名的人物根本没有楚兄弟这类洒脱的人物,所以我敢断定你是隐修不出世的前辈高人。”随后自言自语道:“前辈高人有这么年轻吗?楚兄弟今年贵庚?”
楚卓轩哭笑不得,烦恼之心尽去,跃起来伸伸胳膊,蹬蹬腿:“小弟今年二十有一,腿脚利落,绝不是什么前辈高人。”
彭大锤震惊道:“那楚兄弟的师尊定然是前辈高人,所以才教出你这么高明的徒弟,不知是四大武学宗师中的哪一位?”
楚卓轩暗忖这次你猜对了,又怎会亲口承认,正想着拿什么谎话来敷衍他,山下传来两个吵吵嚷嚷的声音。却见商越与邬元醉醉醺醺,勾肩搭背,两步一踉跄,往他们所在的小山头走过来。
商越嚷道:“这里怎么还有人?邬元大哥,是不是你家媳妇在偷汉子?哈哈,看小弟来个捉奸在床。”
邬元笑骂道:“去你奶奶的,老子的媳妇三年前到地下偷阎王,一去不返……咦,彭大哥。”
商越嘎嘎大笑:“彭大哥那模样我见了都发毛,哪家的姑娘小媳妇下得去嘴?”话未说完,两人立即酒醒了一半。
只见彭大锤脸色铁青,眸子里怒火熊熊,正死死盯着他二人。楚卓轩则一脸爱莫能助的表情。
商越仰天打了个哈哈,讪讪道:“我和邬大哥有事寻你们,找遍了寨子里里外外,原来你们躲起来喝酒。”瞅着破碎的酒坛,痛惜道:“酒是粮食精,浪费真可耻。”
邬元干笑道:“喝酒却没有我们的份,彭大哥你真不厚道。”偷偷向楚卓轩使了一个眼色。
夜色朦胧,亏得楚卓轩内力精湛,能暗中视物,却装糊涂道:“有事快说,莫要耽误老子睡觉。”
邬元心里暗怪楚卓轩不上道,说是有事自然是随口找来的幌子,悄悄用手肘捅了商越一下,悄声道:“你捅的篓子,自己解决。”
商越脑子转得飞快,嚅嗫道:“适才小弟酒后胡言乱语,大哥勿要放在心上,其实我真的很尊敬大哥。”忽然灵机一动,道:“有一事小弟思来想去仍百思不得其解。昨日我们与巫鞘峰杀得血流成河,试想以向隆精明狠辣的性子,怎会放过这天赐的良机,可珞珈峰那边却没有一点动静。”
邬元配合道:“我亦想过这问题,真是奇怪。”
商越续道:“所以我料定当时向隆定然在坐等双方两败俱伤,哪知巫凌蒙不争气,三拳两脚便给我们收拾掉,使得他奸计落空,说不定现在肠子都悔青了。”说完,自顾自地大笑起来,却见彭大锤仍面无表情,不由笑声越来越小,最终变成一阵干笑,举起手来道:“大哥,我知错了。”
邬元打圆场道:“彭大哥千万不要因为小越的几句戏言而伤及我们兄弟之间的感情。”
彭大锤叹道:“向隆最懂把握时机,绝不会像小越猜测的那般不堪,也许中间有什么变故给耽搁了。不过经昨日一战,我们元气大伤,向隆纵然错失良机,但巫凌蒙这一去,三足失衡,日后他举兵来犯,我们也不易抵挡,大哥是在为此烦心,又怎会真的生你们的气呢?”
楚卓轩遂将向隆潜入天越峰一事说了出来,最后补充道:“小弟可保证他没有半个月的静养休想能拿剑杀人。”
商越欢呼道:“我们有楚大哥,珞珈峰根本不足惧。”
彭大锤望向楚卓轩道:“楚兄弟觉得我们该如何做?”
楚卓轩想也不想地道:“自然是趁他病要他命。”
彭大锤思忖片晌,突然大笑道:“好!老子就赌他娘的一把。”霍然转身,喝道:“小越、邬元,你二人今夜勿要再出去鬼混,给我立即滚回去养精蓄锐,明日一早叫齐兄弟随我攻打珞珈峰,老子也要做一回恶人。”
雄州直属大名府,民风彪悍,流寇横行。
月前天波府举家来迁,杨业立即运用铁腕手段,镇压流寇,整治民风,只用十余日便将周围十三县治理得焕然一新。
自此杨业无所事事,便如饱学之士每日饮茶读书,兴致来时与爱儿舞枪弄棒,表面看来一派怡然自得,其实内里却心事重重,尤其近日幽州一连串告急的消息通过特殊的渠道传来雄州,已让他坐立难安。
清冷的月光下,杨业一身灰衣长袍倚窗独坐,静静凝望着手中的酒杯。屋内未燃灯烛,昏暗朦胧,透过清亮的酒水照映出他那愈加瘦削的面颊和布满血丝的双眸。
他已有两日两夜未曾合眼,酒是越喝脑子越清醒,他这外表柔和,骨子里却思虑偏执的性子五十年来未曾有过一丝一毫的改变。
“边城烽火灼神州,金戈铁马催人醒。”
杨业的手微微一抖,酒液凝成一条白线射入口中,接着在一声长长的叹息声中酒杯碎裂成粉末,顺着指缝簌簌而落。
这时心中一动,杨业转首望往窗外,正瞧见杨延昭与杨延嗣一身夜行衣装扮,一前一后翻墙跃入院内,两人脚步不停,推门入屋。
杨延昭先向父亲行过一礼,然后道:“孩儿打探清楚了,幽州城内粮草短缺,八王爷下令屠杀战马充饥,如今已无战马可用来征战,幽州城破将是近两日内的事情。”
杨业起身来回走动,突然停下脚步,喝道:“立即备马!”
杨延昭急声道:“爹!”
杨延嗣大声道:“皇上不分青红皂白,将我们父子贬来雄州,我们还保他作甚!”
杨业怒道:“住口!我杨业怎会生出你这逆子?”
杨延昭道:“若无圣诏,私自出兵可是重罪,爹本就是戴罪之身,罪加一等,这样做值得吗?”
杨业长叹道:“幽州一旦城破,辽军长驱直入,国破家亡,这雄州亦难以逃避辽军铁骑的践踏,为父死不足惜,这天下的百姓何辜?”
杨延昭还要再劝,杨业喝道:“为父心意已决,立即召集兵马,随为父驰援幽州!”
杨延嗣与杨延昭齐声领命,随后召集诸位兄弟,当夜一行父子九人领雄州精兵三万直出城门而去。
急速的蹄音消失于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向天越峰,大锤寨马嘶长鸣,大军整装待发。商越率先带领一队身手敏捷的贼寇充当斥候,前往珞珈峰打探消息。
楚卓轩伸直懒腰,走出房门,精气神大胜从前,随手接过彭大锤递过来的缰绳,翻身跃上马背,举手投足充满狂放不羁的韵味。
彭大锤笑道:“你这回笼觉可足足睡了两个时辰。”
楚卓轩没好气道:“小越三更半夜便拉我起来准备近千人的伙食,彭大哥若是羡慕,小弟这火头将军便退位让贤好了。”
彭大锤嘿然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你若不怕诸位兄弟吃坏了肚子,大哥当仁不让。”
两人相视大笑。
彭大锤回头喝道:“兄弟们,拿出你们打家劫舍的狠劲,今次咱们干一票大的,晚上回来老子给你摆庆功酒!”
众贼寇轰然叫好,士气高涨。
彭大锤一夹马腹:“出发!”
蜿蜒的山道上尽是攒动的人头,约莫一个时辰,所有人才在山脚下空旷的地带汇集。彭大锤清点人数,然后不分列队阵形,一队近千人的山贼嗷嗷怪叫着,风驰电掣般往珞珈峰进发,扬起的尘土遮天蔽日。
楚卓轩看得直摇头,以后若有机会,不妨传授彭大锤一些有关行军打仗的法子。
道路两旁的松柏巨木眨眼即逝,耳边风声呼啸。
大锤寨山贼一口气奔袭六十余里,当穿出松林,一座壁立千尺的孤峰直插云霄,山脚下玉带环绕,牛马成群,举目望不到尽头的一片大草原。
楚卓轩等人收紧缰绳,战马人立而起长声嘶鸣。
彭大锤马鞭遥指前方,笑道:“向隆一介落魄书生,志大才疏,挑取的山头却是慧眼独具,今日我有楚兄弟相助,这片肥沃的土地以后便属于我彭大锤啦。”
楚卓轩远眺珞珈峰,心中升起不妥的感觉,沉吟道:“对方是否已经收到了我们攻打的消息?”
彭大锤自信满满道:“楚兄弟放心,大哥做足了保密工作,保管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楚卓轩刚要说话,左侧松林中传来一声呼哨。
邬元道:“这是我们的联络信号。”
楚卓轩与彭大锤相视一眼,同时跃离马背,掠往声源处。大约深入松林数十丈,商越从一座巨石后现出身形,朝二人打出手势。两人随后赶到,学商越一般躲在巨石后,紧接着耳边响起一阵劲气交击的爆鸣声。
楚卓轩探出头,瞧往前方,不禁呆了一呆,只见百多名山贼在一名矮小精悍的青年男子带领下,正井然有序地围攻一名满脸短髯、手持钢鞭的军汉。每当有人喷血倒地,矮小青年一声呼喝,立即有人补上空缺,丝毫不给他喘息的机会。
彭大锤怒道:“这帮兔崽子胆子愈来愈大,连官兵都敢打劫。那军汉是谁?”
楚卓轩沉声道:“呼延赞。”
彭大锤失声道:“他老人家不是在幽州吗?怎会来到这里?”
楚卓轩沉吟道:“幽州被辽军围困,他必定是奉命前往雄州搬救兵。那围攻他的领头人是潘仁美次子潘虎,看来潘仁美已与辽军暗中勾结,幽州城破旦夕之间。”
彭大锤怒火中烧,咬牙切齿道:“潘老儿,若给老子逮着机会,必然取下你的狗头。”
这时一声闷哼,呼延赞肩头中刀,鲜血长流,偷袭之人被他一鞭打得脑浆迸裂,但进退之间已见疲态,若无人助他突围,力竭而亡乃是必然的结局。
潘虎放声大笑:“呼延老儿,若你肯跪下求饶,小爷留你全尸。”
楚卓轩暗自摇头,为何坏人每次占据上风都会忍不住叫嚣让人跪地求饶?
彭大锤道:“大哥这辈子最敬仰的两人除了令公他老人家便是呼王爷,我绝不会看着他死在宵小之徒的手里。”
楚卓轩道:“大哥想做什么请尽管放手去做,善后的事情交给小弟。”
彭大锤低声吩咐商越几句,不一会大队人马赶来,两侧延伸,将潘豹等一众珞珈峰贼寇重重围困起来。
楚卓轩跃上巨石,拔出止战刀,居高临下扑往战圈,暴涨的刀芒劈飞两名山贼。其他人吓得乱做一团,任凭潘虎大声呵斥,再不能保持合围之势。
呼延赞则趁机脱出战圈,大笑道:“楚小兄弟,以后你们便是俺老呼的朋友。”
彭大锤肩扛狼大棒,与呼延赞擦身而过:“等我帮王爷料理了无耻之徒,再来与王爷叙话。“大步往神色剧变的潘虎迫去。
潘虎喝道:“你可知我是谁?“
回答他的是彭大锤当头砸来的一棒。
潘虎气势受挫,匆忙后退。
彭大锤则趁势进逼,棒影重重,遒劲的罡风凄厉呼啸,震得人耳鼓生痛。
此消彼长下,潘虎毫无还手之力,却表现出高明的身法,左闪右避似狂风中的落叶。
一盏茶的功夫后,彭大锤仍保持强大的攻势。呼延赞忍不住大声叫好。声音刚落,胜负立决。潘虎一声惨呼,手抚左肩踉跄后退,转身纵跃而起,仓皇逃窜。
彭大锤内力损耗严重,闭目调息,一时无法追击。
楚卓轩跨前两步,夺过一名贼寇手中的长枪,一个旋身,右脚扫出,正中枪尾。长枪犹如离弦之箭,带着刺耳的破风声后发先至刺入潘虎后心,穿胸而过,带出一溜血线。
潘虎往前奔出数步,才轰然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