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谶言曰:汉水竭,雀儿飞。飞来飞去何所止?高山不及城郭低!
童谣又言:百个雀儿水上飞,九十九个过山西。惟有一个踏破足,高栖独自理毛衣。
从十二月二十五,至新年初四,郭威仍让大军驻扎在汴梁城外的皋门村,其间郭威亦不曾踏入汴梁一步,不仅如此,他还禁止部下随意出入京城,以免惊扰百姓。
郭威坐在帐中,气定神闲。他昨日便收到刘赟已被软禁消息,而忠义军高怀德率军打着迎接新君的名义,中途突然折向许州,许州节度使刘信惶恐不安,干脆自杀了事,而河东节度使刘崇也被他迎立刘赟的谎言所蒙蔽,亦无所动。分别收到郭崇威与高怀德送来的消息,郭威心头的大石头终于落地了。
此前就有官员进言,请求郭威率军入城,即刻登基,郭威拒绝了。如今万事还未皆备,何必急于一时,要是着急的话,一个月他就做皇帝了,又何必等到现在。
经过一个多月的漫长等待,郭威为的就是此刻。春节里自城外入宫,并荣登九五,君临天下,也暗合辞旧迎新的意味,难道这是上天的旨意,郭威不禁有些牵强附会。
“末将史德统,拜见监国!”正当郭威浮想联翩之时,史德统入帐参拜。
原来郭威回到汴梁,听闻史德统伤病已好,立即以监国摄政的名义一日连发三道诏书,将史德统夺情复起。
起初史德统以为父丁忧的名义拒不奉诏,郭威闻讯后,又下了一道金牌急诏,史德统这才‘勉为其难’的接了诏书,那送信的信使长吁了一口气,如释重负,心道若是史德统再不奉诏,自己的小命估计就得交代了。
“哈哈,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把子仲你给盼来了。”郭威赶忙迎了过去,一把将史德统拽了起来,端详了一番,关切道,“唔,子仲修养了一月时间,气色果然好了不少,如今伤势如何了?”
“多谢监国挂念,末将这点小伤早已痊愈!”
“好好好,没事就好,老夫今后还得指望你替我统兵御敌,冲锋陷阵呢!”
“愿为监国效死!”史德统适时拍着郭威的马屁。
“哈哈,老夫今夜设宴,值此辞旧迎新之际,今夜子仲可要多饮些!”郭威见爱将还营,高兴的哈哈大笑。
“监国有命,末将哪敢推脱!”史德统笑道。
不一会,郭威的中军大帐中心腹将校云集,将偌大的营帐挤得水泄不通,众人个个眉开眼笑,喜不自胜。因为郭威已经同意李太后的禅让,明日一早便要入城加冕称帝,这帐内的所有人都是郭威的亲随,郭威称帝,他们自然也就将是开国功臣。
侍卫亲军马步都指挥使王殷声音最高,他哈哈大笑道:“王某早就说过,只要朝廷的兵马一出,保管那刘信鼠辈束手就擒,不过王某倒是太高估了那刘信,朝廷的兵马还未到他许州,他倒抢着奔往阴曹地府了。”
这刘信是后汉高祖刘知远的从弟,曾任侍卫马军都指挥使,也本是刘知远的托孤大臣之一。那刘知远快要驾崩之时,杨邠、史弘肇等人嫌他碍事,便一起联合起来将刘信赶出开封,外放许州,而且不准刘信向刘知远告辞,刘信惧怕杨邠等人的势力,只好忍气吞声的去了许州。
隐帝刘承佑继位的时候,刘信以为又能回到东京,结果还是杨邠等人把持朝政,刘信还是在许州原地踏步。
等到杨邠等人被诛的消息传到许州,刘信大集将佐,开宴庆贺,幸灾乐祸道:“我还道老天无眼,令我三年不能适意,主上孤立,几落贼手,今幸天日重开,贼臣授首,乐得与诸公畅饮数杯!”
这刘信以为自己回朝的日子即将来临,殊不知几日后风云突变。这刘信后来得探马来报说郭威率数万邺都军马南下,隐帝被杀,当即又惶急无计,食不下咽,惴惴不安。尔后又闻朝廷迎立徐州刘赟为新君,这才放下心来,谁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高怀德、马铎竟领兵马,突然杀向他许州,刘信害怕被俘,遭受万般侮辱,遂自尽了事。
“哈哈…”王殷说的‘风趣’,众人跟着大笑起来。
郭威捋着短须,也喜不自胜,他见帐中诸将已经到齐,立刻命道:“来人,开宴,老夫今夜与诸位痛饮!”
无边的夜幕虽然已经降临,但郭威的中军大营内却人声鼎沸,嬉笑声、觥筹交错声,声声入耳,灯光与篝火照亮了每一个人的脸庞。自郭威及以下,数万将士,个个开怀畅饮,因为郭威有今,夜军中无须禁酒。
中军帐中,酒过三巡之后,郭威不知是因为兴奋还是酒精的作用,脸色有些微红,他端起酒杯冲着王峻笑道:“秀峰兄与我相交多年,郭某此番能荣登九五,多赖秀峰兄之力助,借此佳节良辰,请秀峰兄满饮此杯。”
“好!”王峻笑着一饮而尽,在座诸人中算他最为高兴,因为他可以算得上是郭威荣登九五的第一功臣。
众人轮番敬酒,纵是他酒量再好,但此时却已经是喝得满脸通红,有些放浪形骸了。这时王峻冲着郭威,口中也含糊不清说着什么:“郭…郭雀儿…你明日就耍龙…龙袍加身,君临天下了,到时候可不能忘了我王…王峻的功劳啊…”
帐内众将校闻言一时失声,脸色不由的大变。郭威虽然要到明日才登基,但如今是皇帝的身份已经无疑,这王峻竟然敢当着众人的面,直呼郭威年轻时的浑号,或许以前可以,但眼下却属大逆不道之语。
郭威脸色也微微一变,但转瞬即逝,面上还是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他乐呵呵地对王峻说道:“秀峰兄勿扰,有富贵当然是大家同享啦!”
郭威的脸色虽是转瞬即逝,却被对面的史德统看的真切。
“郭雀儿,这可是你说的啊!”王峻端起酒杯,仰起脖子一饮而尽,随即哈哈大笑,狂妄无忌。
郭威丢下王峻,又举杯对王殷说道:“当初内难突发,幸亏王帅及时报讯;老夫举兵南下,王帅又不吝举兵相从,功劳甚大,此杯就当是老夫敬王帅的恩情。”
“监国羞煞王某了。”王殷倒还没有王峻那么放肆,他连忙道,“王某不过顺势而为,不敢居功,刘氏无德,诛杀功臣,令我等武将齿冷,今郭公荣登九五,正是众望所归,天下之幸!”
“王帅久掌禁军,诸将无不畏服,今后可继续为老夫执掌侍卫亲军。”郭威对王殷许诺道。
“多谢监国!”王殷心中的石头也是落地。
郭威随即又转身对郭崇威、曹威二将道:“你二人统领马步各军,需时时尊听王帅的军令。”
“诺!”郭、曹二人相视一眼,上前拜道:“明日监国就要登基为帝,我等二人名犯天讳,还请监国另赐他名!”
这避讳是中国封建历史上极具特色的一种习俗和现象。自秦汉以后,大一统的政局形成并得到巩固,君主之尊变得无以复加,那时皇权被认为是至高无上的,君王的名字当然也就不能随便称呼。而回避皇帝的名讳,甚至是有法律的强制性规定做后盾的。比如唐朝的法典《唐律疏议》中规定:“诸上书若奏事,误犯宗庙讳者,杖八十;口误及余文书误犯者笞五十,即为名字触犯者,徒三年”。就是说,由于笔误或口误,书写或说出皇帝的名讳,就要挨杖刑,如果起名犯讳,就要流放三年。
所以古人常需避讳,他们在小心谨慎之中总结了种种避讳方法,诸如改字形、缺笔法、改字法、空字法等等。
郭崇威、曹威这二人名字当中都有一个威字,当然要避郭威的名讳,郭威闻言丢下酒杯,略思索一番,当场便命郭崇威的名中去掉一个“威”字,改名郭崇,而将曹威中的‘威’改名为‘英’,即改名曹英,并让这二人继续执掌侍卫马军与侍卫步军,在侍卫司中仅名列王殷之下。
“谢陛下!”郭、曹得了赐名,已经开始直呼陛下了。
……
这场酒宴俨然已经变成了封赏,虽然郭威还须等到自己正式称帝,才能正是赐封官爵,但凡是他在这帐中点名的,几乎都是他的亲随从龙功臣,没被点名的都不由得暗想郭威会不会下一个点到的就是自己。
郭威点了一圈部下的姓名,包括外甥李重进、女婿张永德,元从都押牙郑仁诲,枢密院承旨魏仁浦,还包括何福进、李荣、韩通等一干大将,凡被点名之人无不面带笑意,有的甚至笑得合不拢嘴,史德统面带笑意,将此等情形一一收入眼中。
“子仲,你说老夫该如何赏赐与你?”郭威满面春风的走到史德统面前,径直问道。
帐中诸人一拍额头,这才反应过来,怎么将这个一号功臣史德统给忘了!
“末将不要陛下赏赐,只要为陛下守土牧疆,就是吾等武臣的荣幸。”史德统打了个哈哈。
郭威摇头道:“男儿志在四方,子仲有此雄心壮志,老夫本应成全。只是子仲虽为武臣,但胸中亦怀有社稷经纬之才,乃是允文允武的治世之能臣,岂能做区区一地藩帅?老夫还不算昏庸,亦知治理天下,使得国泰民安,这文武并治才是天下至理,子仲可不如留就在老夫的身边,与秀峰兄一道,为老夫参赞国朝军政大事。”
郭威的意思已经清楚地表明了,他不会将史德统仅仅当作一位武将使用,而是将他当作腹心股肱、左膀右臂来重用。帐中众人这下都明了,虽然羡慕嫉妒史德统在郭威心中的地位,但一想到其中缘由,也就释然。
“陛下有命,微臣敢不从命!”史德统伏拜。
“好,好,好呀…”郭威开心的哈哈大笑,接受着其他人的奉承。
史德统的一举一动其实也一一落入王峻的眼中,他就坐在史德统对面,从位置上看,王、史二人居于郭威一左一右,他见史德统主动请求到地方为帅,以为史德统只是表表忠心,说着场面话而已,心中暗笑史德统虚伪。
史德统没有注意到王峻投过来的讥俏目光,事实上他应付群臣的恭维祝酒还来不及,哪能注意到王峻的目光。大帐内一直喧哗到了深夜,酒食换了无数回,杯盘也不打碎了无数次,直到大部分的人醉到当场,这场晚宴才宣告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