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请君入瓮
几经商议,酒会最后的主题确定为花惜。
EVA拿捏这种事很有自己的分寸,有些事需要让步,而有些事情则需要尽量争取,她一直强调花祭实在太冷了,而美国人对花的感觉很阳光,什么场合都是祝福,哪怕是葬礼,像花祭这种内敛浪漫的情怀,估计她们很难理解。
最后相商无果,EVA提出这次就算了,下次请几个懂这种情愫的日本人,她保证把日本的当红女优梅菜子请来。
第二天,刘秘书来电话说就那样吧,笑着抱怨她可创造了奇迹,什么人敢驳领导的想法。EVA说她从国外订了不少稀有的花种,问领导们有什么特别需要忌讳或吩咐的。刘秘书想了想说基本花种找些特殊的就行,不需要太绝版的,领导都很传统,喜欢中国文化,像梅兰竹菊什么的。
这天是周末,整个会所没有其它安排,庭院静谧宁静,八月的花枝有着醉人的香气,完全开放的喷泉水柱随着隐隐的音乐能冲到二三十米,被风一吹,雨丝变成水雾,整个会所被笼罩在一片云雾之中。
下午四点左右,一辆接一辆沉稳大气的奥迪、红旗驶入车位,来人一一下来,周围已经停满了劳斯莱斯玛莎蒂尔还有一辆奔驰500,被花纵簇拥,犹如仙境。
EVA急步迎上前,她穿着宝兰色的曳地长裙,融在并不绚丽的花枝里像个精灵。
来的人都是五十来岁,最年轻的刘秘书也已经四十出头,一律穿着深色的衬衣,有两位还穿着深色的休闲外套,和整个环境极不和谐,可他们神色怡然,谦谦大度却偏偏并不违和,对着殷切的EVA,,眼神空空地放过去,像看着旁边开放得正好的花束,没有片刻停顿,款款上前,与EVA错身而过。
EVA莞尔一笑 。刘秘书上前,笑言,你别介意,这老几位都是爱花之人,对人都只当无物。
“噢。早知道这样,该多弄些绝种花卉,我那些朋友虽说出身名门,却并不是个个貌美如花,你这么说,我心里倒有些打鼓。”
“也别把我们说得那么不堪,我就喜欢花的高洁不媚俗。”其中一位回过头来。
沙发里的几位美女站起来,她们穿着礼服,妆容精致,头发都自由地散着,友好地对他们打着招呼,并没有过多的尊敬和讨好。很快就坐下去,又回到自己的圈子里,仿佛对这些男人并不感冒。EVA冷眼旁观,并没有上前柔和男人们隐隐的不快。
她抬头看看二楼,骁晓站在监控器后面。
EVA特意布置了一个小小的绘画展厅,主题花惜,都是古代名家作品,价值连城,几个男人在里面流连忘返。
骁晓看着站在那幅名贵的兰草图前面的男人脸上掠过的微妙表情,他叫万丰,是楚楚留给他最后的那封邮件里那个叫小米的好友提到的父亲,他现在已经升至省发改委主任。十年前,骁晓曾费尽心思接近他,为此差点丢了性命,那次经历让他意识到凭他当时的情形根本无法左右什么,也没法解决什么,即使他知道了来龙去脉,他也做不了什么。
而那个只联系着三个关键人物的滨州地委的机关内线电话他更是摸不着边际。他曾花钱找到大院的通讯修理工,工人说地委一共三幢楼,基本每层一个内线电话,而每层都基本有三位领导,再加上他们的秘书司机后勤人员,一层有近十二个人。
不找到JOY,永远不知道电话那头的人到底是谁。他控制住了自己的冲动,从那以后的近十年时间里,他没有再有任何的异动。
当年的滨州地委大院已经废弃, 它就是现在的ADA会所。
他很快得到信息反馈,这几个男人,除了万丰,那个明显偏爱菊花的男人是滨州地委副书记程宪,另外三个男人,一个是滨州副市长钱元,一个是龚洲市长吴宪,一个是龚洲政协主任刘琼湖。龚洲市和滨州市同属滨州地委管辖。
骁晓的目光很快集中到地委的程宪身上,他五十二三岁,头发稀疏,薄薄的一层,面色白净,有些松驰,眼袋很大,走路双腿并得很拢,步幅很小,有些扭捏,虽然他极力控制,但依然看得出女态很重。
从迅速传来的简历看出,十年前,他是滨州地委规划局的局长,直接上司就是万丰。
“GONE EITH THE WIND,,为什么花惜的英语是这个,我记得这是飘的英语名。”程宪的英文非常地道,声音纯正,低沉磁性,比他的汉语好听得多。
“花惜暗含的是一种情怀,并不是字词表面的意思,它实质上的意义暗藏在文字的深处。”EVA翻译着女伴们对这两个字的理解,不知谁说了句什么,大家一起笑了起来。
EVA刻意犹豫片刻,也笑着说,大家问是不是几位领导有深刻的爱情故事,可以拿出来分享一下,她们很感兴趣,有着这种细腻情感的男人现在很少见。
男人们表情明显怪异,但都没接话。
女伴们又议论了一会儿。
EVA说她们都是中国文化的爱好者,想跟他们玩接龙,但是别见笑,成语都不敢,就两字词。
万丰说,两个字是词,能够说好也不易。她们这么喜欢中国文化,本身就很有意义。
就以花为题,EVA笑着说完,没有停留,说那我就借花献佛,就用花惜开头。
这是个简单的游戏,并不难。大家一一对将起来,倒也清雅。
兰饶、荷清、菊白、梅冷、、、、程宪对的是菊白,万丰对的却是兰清。梅冽、棠鲜、、、、有的词很精妙,有的勉强。EVA始终居于中间。最后几位女士搬出了字典,使对句的意境陡然深刻起来。
比如,莱万就对出了菊残,受她的影响,其它女士就来了梅寒,兰丽什么的、、、、
骁晓举着酒杯,时不时轻抿一口,他已经基本猜出了这几个人各自的花卉标致。梅兰竹菊荷,而梅代表楚楚的父亲,他已经死了。
突然骁晓听见EVA留在桌上的对讲机里传来哗啦哗啦的吵杂声,还没容他反应,视频里的门已经哐当一声被推开。
门外有一条过道,不知什么时候阳光突然冲破笼罩着整个会所的薄雾,直直地从大窗户射进来。有一个人影站在阳光里,光线模糊了一切,他像一个被阳光缓缓送进的天外来者。
一个女人站在大家面前。
阳光散尽,面前的女人眼神有一瞬间的茫然,沙发里坐着的人个个非富即贵,对突然闯进的人没有一丝一毫的意外反应,个个眉目高挑,饶有兴趣。
女人放大的朣孔骤然紧缩,眼里的茫然一闪而过,骁晓再一定晴,女人脸上平静得像一汪无波的潭水。“对不起,我找EVA小姐,打扰到大家了。”她声音略有些空明,气息完全来自胸腔,从监控器里传过来,有些不同凡响。
骁晓拿起对讲机,阻止了正大规模包抄过去的保安。
“找我。”EVA明显很生气,已经拿起手机,“找我做什么,说句不好听的话,你很不懂得什么叫规矩。”
“我是唐突,却并非不懂规矩,我知道你们这是聚会,而我在外面等了三个小时了。”冲在前面的两名保安已经冲了进来,一左一右地挟裹着她。
“算了,放了她,她说的没错,我们也只是在谈天说地,没那么重要。”程宪端起了茶水,眉头扫过一丝不快。
“风花雪夜是这个世界顶重要的事情。”莱万说。
众人都笑起来。
女人抿抿嘴,直直地看着EVA,既无愧疚也无恐惧,视线穿透她的眉心,眼底陡然划过一丝讥笑。
骁晓心底一抖,拳头一握,脸凑到了屏幕跟前。女人在他两厘米的地方远远地站着。
“都是缘分。”万丰眯眯眼睛,“也是一朵花,不过是一朵带刺的花。”
“是呀,EVA姐姐。”安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凑到了男人们的中间坐着,此时摇摇摆摆地走上来,“你是东风还是西风,”他的汉语说得不清不楚别扭又滑稽,但他的意思大家都明白,不由地笑起来,他香艳地一抿嘴,两名保安的手已经从女人的身上松开。“姐姐,吓到你没有。”他走到女人身边,“哎呀,姐姐简直像一件鬼斧神工的产品,瞧这眉眼,瞧这鼻子。噢,天哪。”汉语跟不上,他的英语又冒了出来,“你简直是上帝的礼物。are you ok?”
“ FINE.”女人开口,虽然声音很低,几乎只停留在口腔里没有出来,骁晓还是听得很清楚她漂亮的美式英语里带着让他耳朵一烫的某个喉音。“我找EVA小姐。”
EVA走上前,态度和蔼起来。
“我想找骁晓,骁总,想麻烦EVA小姐介绍一下。”
“噢,你可真会找人。”安迪笑起来,“不过你找我也行,我也认识他。”
“找他做什么。”EVA的确一愣。
“我们公司希望他能出面救一下。”她说。她的头发很长,很直,丰厚清爽。
“你以为他是大救星呢。”其它女人也有了兴趣。
“我们了解了一下他做过的几个收购案子,我觉得他能救我们。”
“看见了么,你的老百姓有事不找你这个父母官,你这个市长很失职呀,现在他们不再找政府而去找资本家了。”程宪笑着说,说得一本正经,却并无一点正色。
女人似乎这才注意到面前几位坐在美女之中脸色各异却明显地位不低的男人,脸上划过一丝暗影,低下头,又抬起头,“我们是一家民企。”
“好啦,我知道了,你明天一早来,我给你介绍。”
噢,旁边的女人发出意义明显的起哄。
“那谢谢你,EVA小姐。”女人后退几步,眼睛迅急地瞄了一眼那几位官员,又小声说了句对不起,拉开门就退了出来。
出了门的女人愣怔了片刻,就急急地跑向电梯,她摁了几下,电梯依然停滞在一楼没动,她急不可耐地跑向角落的安全门,黑暗的楼梯间随着她的脚步声咚咚咚地一一亮起来,她好像踏上了奔向光明的快车道,势不可挡。然而她突然收住离弦的脚步,身体在空中晃了几下,无力地靠在挂满灰尘的墙壁上,胸部起伏,眼神看着虚无的远处,身后的灯光又一一暗了下来,她就这样从骁晓的视线里消失了。
骁晓站在大厅等了近二十分钟,女人才从楼梯间走了出来。他问了前台,女人的确在这里等了三个小时,因为她曾是这里的客人,所以她们才允许她在这里等候。
她竟然是玉帛。
“听说你找我。”他径直走到玉帛面前。
她有些心不在焉,看了他一眼,脚下却并没有停。
“我是骁晓,忘了么。”他的普通话接近标准。他的香港腔早被他抹得一干二净,当年为了隐瞒自己的声音,曾有一年他没有敢好好说话,不是装聋作哑 ,就是只蹦单字,晚上对着报纸电视一句一句地纠正自己的发音。现在除了有个别难辨认的南方口音外,外人几乎听不出他声音里的异样。
女人恍惚了一下,目光回转到骁晓的身上,先前的晦涩一扫而净。
“骁总?”
他点点头,“你怎么找到了这里,这个时候。”他在监控器后面看了很久,上次他还在为他们三番两次的相遇而悸动,可这一次,他却明显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镜头后面的玉帛与那几次又都不一样。
“先前又是参加酒会,又是参加私董。”他眉头微蹙。
“对,我们总经理章总是在刻意接近你,是我觉得这个办法不适合,上次酒会本来说想找你的,我自己先跑了,章总也没靠上前去,我们都是小人物,公司也不大。私董会我也没好好利用,我应该好好和你说一说,可我觉得没用,你们都在那儿讲战略,讲发展,我觉得远泰跟那个一点沾不上边。我们公司真的不行了,我们的员工百分之八十都是农民工,以前他们都在外面打工,和家人妻离子散,公司如果垮了,他们还得出去,又有多少孩子童年没有了父亲母亲的陪伴,以前我没想那么深那么远,昨天员工们带着他们的一家老小父母妻儿来公司静坐,连镇里的领导都来了,我才发觉我以前太狭隘。上次我能来会所和那次私董会是我们经理花了大价钱弄来的机会,我没当一回事,可是骁总,你真的能救他们,你可以让他们不用再背井离乡,也可以给弥渡镇一份安宁。”她越说越激动。
“所以你就来弥补自己的过失?”他饶有兴趣。
“是。”她老实地承认。
“你是学政治的么,还是你的父母是搞政治的。”他问。
玉帛一愣,嗫嚅半响,“不是”
“那你站出来是有走仕途的打算?”
她摇摇头,“这里不是国外,只有体制内的人才有可能走仕途,我在民企,早在体制之外了、”
“你还真懂。”骁晓,“有国外学习经历?我听见你的英语、、、、、”
女人后退一步,“我是不是太冒昧了。”浓浓的戒备弥漫开来。
“为什么找到我,别人推荐的,还是、、、、|”
“是我向我们总经理提的。”她抢上一步。
“噢。”他饶有兴趣。
“我看过你收购的几个项目,虽然资料不是很全,但我觉得你能救公司。”
“为什么这么说。”玉帛很瘦,却并不柔弱,满身充满了一股柔韧的力量。他盯着她的眼睛。她的眼睛是一双完美的丹凤眼,深深地陷在眼眶里,真像汪在深潭里无波无澜的泉水,清冽无比。
“你懂得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寻找机会,那几个公司在别人眼里都一无是处,我们公司虽然濒临破产,那是因为今年国外的销售出现了问题,导致我们的资金跟不上,连累了其实业务一起下滑。”
“这么说你觉得我有可趁之机。”
她停下来认真地看着他,刚才的急切热情渐渐冷却,她轻启双唇,说,“说实话,我是这样认为的。”
“好,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不趁人之危一把似乎对不起你,下周一,你在公司等我。”骁晓突然转过头,扬起手挥了挥,“不送,把名字联系方式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