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相见不识
EVA转到他身后为他整理衣领的一处皱褶,白炽灯下她像一尊磁白完美的雕塑,浑身透着沉静,几缕碎发在耳边,让这丝沉静有了落入凡尘的不安。只有他看得出她的完美有了伪装的痕迹,细腻的粉底像个无限放大的泡沫,瑕疵崩裂。
骁晓关了大灯,只留几盏昏黄的小灯,“太亮了,刺眼。”他说。
“你怎么了,不是喜欢大灯么,不够亮都发脾气。”EVA笑着问。
“我们认识多久了?”骁晓的声音穿透整个房间,带着一丝恍惚。
EVA手停在他的领口,愣了愣神,“快九年了,下个月就九年了。真快。”她笑了笑,又绕到他的身后。“为什么问这个,是不是觉得时间如流水。我还记得那年你去申请美国签证,被拒,我一看,什么条件都不符合,大学没毕业,经济条件有限。也不知你怎么就那么冲动,还是我建议你先去澳洲,先申请一个预科,再申请转到斯坦福。虽然是条道,但我当时根本没觉得你能实现,没想到真的在斯坦福又见到了你。”
“后来你就成了我的管家,什么都替我管着。”
“我也就这点本事,要不说人同命有不同呢,我们都是毕业于斯坦福,你是注定要当老板,而我只能当管家。”
“你管着老板呢,不是更高明。你知道你对于我的意义。”
“是呀,是这个老板服管。”EVA一直在他的身后,手不停地摆弄着他的衣摆。
“会所里青年才俊那么多,别总便宜别人,也得为自己想想。”骁晓看着窗外。
EVA的手猛地一僵,也看着窗外,“青年才俊和我有什么关系。”
“可是你该成家了,女人的光阴耽误不起,别把所有的时间都浪费在我的身上。”
空气有些不自然,EVA长舒一口气,缓缓说,“女人的归宿并不只是婚姻,我现在很好,马格兰公司是我一眼一眼看着壮大起来的,就像我的孩子。倒是你,总要往前看,你的世界不只在过去,不能总停留在那里。”
骁晓微不可闻地点点头。 这话这些年她已经常说,开始他还争辩几句,现在已经懒得再否认。因为她说的没错。过去,他永远绕不过去,也不想绕过去,那就注定只能在那里打转。他笑笑。
室内沉寂下来,两人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又觉得就这样沉默下去似乎好一些。
内线电话响了,EVA接起来。嗯了一声,说按顶级贵客处理。
放下电话,她笑着说,“我那个干妹妹丁亚还真招人,黑鹰冲着她来了,真是手眼通天,回国第一天就知道了丁亚。丁丁今天有表演,你不去捧场。”她绕过他的目光。
骁晓摇摇头,他知道黑鹰一定会来找丁丁。
他关了灯,室内顿时陷入黑暗之中,EVA说他喜欢光亮,其实他喜欢黑暗,特别是夜里,黑夜带来的安全感是多少个保安也无法比拟的,牛鬼蛇神的可怕怎么也比不过人的可怕。他拿起夜视镜一眼就看见了庭院里站在喷水池旁的黑鹰。十年的光阴,似乎什么也没改变,依然那么年轻洒脱卓而不凡,可是又似乎什么都变了,冷漠桀骜从表面潜伏进了骨髓,像一株冰冷的松竹,脆绿的下面是硬邦邦的寒意。从他的身上,骁晓似乎也看到了自己的变化,他们都不再是当年的模样。
夜色下的黑鹰陡然转身,凌厉的眼神直逼他所在的窗口。他放下夜视镜,并没有回避,隔着时间空间隔着前世今生,他们又见面了。 当年,黑鹰对他说对不起,我不能带你走,他有一瞬间的灰心;怀里是躺在血泊里的楚楚,前面是已经被炸成废铁的车,身后火光冲天,警车鸣叫声越来越近。那句话等于把他抛进了狼窝,生死由命,不过后来他想清楚了,如果他把他和楚楚同时带走,也许他们都活不成,而现在他活了下来,他相信楚楚也一定活了下来。
黑鹰冷静得令人发指,让他此刻有些躁动的心也瞬间平静了下来,过去的雾霾依然存在,挟裹在他的身边无法驱散,他又怎么可能放下一切开始崭新的未来。
十年来跌跌撞撞地一路走来就是为了滨州的最后一役。他握了握拳头,笑着冲庭院里向他望过来的黑鹰点点头,不管他是否看得见,他都要向他表达自己的决心。
国内的布局三年前他就已经开始,每一步棋都由他亲自把控。今天早上他匆忙从美国赶回来,就是为了另外一批棋子的出炉。
酒会在一楼,EVA处理这些驾轻就熟,她巧妙地把黑鹰安排在两位女士的桌子上。这里的人都不简单,也不用自我介绍,但黑鹰的气势还是吓到了两位女士,她们说话变成了耳语。
酒会中间搭了个小小的舞台,一架钢琴配一把小提琴一把大提琴,音乐徜徉而舒服,人们或站或坐十分自在。黑鹰独自低头喝着酒,并不抬头,身边的两位女人既不愿离开又踏不下心来,坐立不安。
悄悄地,音乐曲风变换,人们自然地坐了回去,时尚流畅现代风格的曲子像夏日里的夜风让人舒畅。灯光一暗,丁丁亭亭玉立地站在了舞台正中间。白色的礼服状如柔絮,轻缈地托起了她粉白精致的皮肤。
骁晓站在二楼柱子的阴影里,看着EVA像个精灵一样游戈在客人们中间,把气氛烘托得十分周到。
他不知道EVA从哪里找来的这个干妹妹,这绝非简单,她从来不知道曾经有过楚楚这么个人,就像他从来不知道有过这么个人一样,他无人可提,也无处可提,只有午夜梦回的时候会想起她。没有她就没有现在的他,他又怎么能逃得过过去的岁月留下的影子。也许就是这些无法释怀的内心流露让EVA窥探到了他的内心。
也许包裹得太紧就会不自觉地溢出来,他并不怪EVA窥探他的内心。他原来想让这个丁丁远离自己的世界,后来他反倒说服自己一切要顺势而为,不能有什么过激的不合常理的行为,他还刻意让EVA组织了一次聚餐会,当然参加的人很多,他和丁丁也隔着若干人,但他还是不由自由关注着她。
丁丁只出现了不到一分钟,黑鹰就起身直接穿过中间地带扬长而去。 起初的十秒的确很震撼,她精致的小脸让他真真切切地恍惚了一下,但紧接着那细长的脖子丰满的胸部还有出挑的锁骨在他如X光仪器般的注视下,他没有找到任何一点自己的痕迹,他的手攥了攥,当年握着手术刀时的沉稳瞬间把他狂躁的心扶平。
所有的人都愣住了,EVA的脸上则掠过一丝暗影。她追出去,从侧门堵在黑鹰的面前。
“黑总,怎么刚开始就离开,是不是ADA会所不合您的心意。”
黑鹰停下脚步,淡然地瞄了她一眼,“不过凑热闹。”
“为何不凑了。”
黑鹰眉头蹙起,似忍无可忍。
EVA退后一步,“那我就不留您了,如果下周三方便,还请黑总光临,到时一定会满足你的心思的。”
黑鹰横了她一眼,有些错愕。
“不相信,可以来试一下,事不过三,何况还只是第二次,我想这一次你也不算白来,收获还是有的,不管这收获是得还是失。”她的眼神透着精明。
黑鹰盯着她,目光越过她的额头,往夜幕深处看了一眼,转身离开。
这次酒会请了两个明星,因此来的客人偏年轻,什么滨州四少,某家大公子之类的,因为刘秘书喜欢那个电影明星陈百露,所以也不请自到。
“怎么样,百露不像你说的那样不近人情吧。”她叮嘱过陈百露,她很给刘秘书面子,看得出他今天很满意。
“下周欢迎你来,这次是影视明星,到底层次在那里,可下周是我斯坦福的校友闺蜜,有国家事务部部长琼斯的妹妹莱万,TONY的外观设计师乔伊,还有她弟弟著名时尚大咖安迪、、、”
“怎么还有男的?”刘秘书皱皱眉。
“说了,他是我的闺蜜了,你明白的,我们什么活动他都参加,不请都不行,你就装不知道好了,这种事,国外不当回事,可国内还草木皆兵,别说出去。就你自己知道就行,范围很小。之所以邀请你是因为乔伊见过你的照片,一直说让我引见,她对你这样的中国男人特别有兴趣。”
三天后,刘秘书来了电话说建议这次酒会的主题叫花祭。
EVA说,倒是很有情调,可是不是太冷了。
刘秘书说你怎么还不明白,这次我会带几个人去,其它的人就别叫了。
刘秘书叫刘万俊,是滨州地委副书记程宪的秘书。
“下次吧,这次我安排的差不多了,因为你说过很喜欢乔伊,所以才特意叫你的,现在风头正盛的新贵骁晓也是斯坦福的,中远的新任董事长黑鹰也要来。”
“是么?”他犹豫片刻,皱着眉头,“还是算了,你知道这些人的份量。”
“刘秘书,你可别这么说,现在这个世道,仕途说不定就会腰斩,商家却是长久的,你像黑家都多少年的基业了。不过,刘秘书都发话了,我怎么能不识趣,就按你说的吧。”
“行。”他的眉头似乎展开了些。
ADA会所分前后院,前后各有一个门,分不出伯仲,一个晚上会所有不同的活动同时进行,EVA游刃有余于其中。
送走刘秘书,她来到侧厅,她戏称自己是骁晓的人才培训师。 送来的五位女士已经进入休息厅,她们是坐着黑色的奔驰面包车来的,车膜深重,悄无声息地停靠在大门口。
骁晓和EVA站在监控视前看了五分钟。
“为什么喜欢这样看人?”EVA问。
“这是最真实的她们。”
“其实你用不着了解一个人的全部,真实不真实只是相对而言,对于你,我又有多少是真实的。”
骁晓眼神一滞,回头看着EVA。
“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在你面前我总有些自己的情绪也好,东西也好,不想表达出来,她们也一样,你只需要用她们身上你需要的东西就行了。”
“你说的对,可是你看那位。”他指指画面上一位身穿黑衣,短发,脸色清俊的女人。“她叫LILY,个人能力完全符合我的要求,可是却让人不放心。”
LILY坐在角落,其它女人都对休息室的窗帘装饰甚至是地板都赞不绝口,只有她,眼露挑剔,一脸不屑。
“你说得没错,这个女人的背景家世应该不如其它女人,甚至是差,天生就自卑,她的能力超群,会怀疑一切甚至是毁了一切,你最好放弃她。”
“如果是以前,我会放弃,开始以稳为主,现在不同了,一切都进入了正规,太稳就少了速度,让她来翻腾一下,看看。就交给你了,你是这方面的专家。”骁晓双手撑在桌子上,胸有成竹。
“把她塑造成她梦想的人物,再把她放在梦想之中,撤掉梯子,永远无法落地。这其实很残忍,特别是对于一个女人。”
“这只对贪婪的人才残忍。”
“谁又不贪婪呢?”EVA轻叹一声。
“你越来越精辟了,这就是为什么我把她们最后交到你的手上的原因,一切都可以改变,权力可以争取,财富可以积累,美貌可以整形,只有一样渴望却无法企及,那就是内心的满足。”
“你真了解女人。”
“我并不了解,这些年我接触的都是权力之巅,财富之中的人,没什么可以打败她们,只有这个。”他的视线离开监控器,“每个人都在被人观察,我们没办法二十四个小时都伪装自己,有时候最真实的自己就是好的假装。”他的视线越过五位活色生香的女人,直接投到了更远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