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淡霖
一般人肯定只是以为这不过是寻常的风声，但是对于彭顺，他能够听出来，这是高手独有的破空的声音，此刻他不再是一个苏阳郡府里面打杂的老头，双眸闪现出炯炯的目光，云淡风轻得吹了吹茶水的热气。
“邢大人与其翻墙，不如走正门如何？门我又没锁。”
不一会，走廊尽头传来了稳重的脚步声，苏卫指挥使邢康脱下雨衣，将御刑刀放在卧室门边，坐在了彭顺对面。邢康捡起地上的玉蝴蝶放在茶台上，然后随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茶水入口邢康皱了皱眉头“你泡茶技术依旧那么烂。”
“烂，邢大人就不要喝啊。”彭顺没有看邢康。
“唐国茉莉茶，不错，我记得，你并不喜欢喝茶，尤其是茉莉茶，你在苏阳郡府的时候总是说喝茶误事，那么难喝还费时间讲究喝茶礼节，不如喝酒来的爽快，然后你跟徐励就去拼酒，拼到很晚，第二天文案剩了一堆，然后你让徐励替你揩屁股。”邢康将茶杯放在茶台上看向彭顺“如今时过境迁，徐励成为了郡守，而你却隐居在这，宁可当一个杂役也不愿戴罪立功…”
“邢大人，想说什么？”
邢康再次拿起玉蝴蝶仔细端详着“白幽梦，冬月弦乐坊乐手，死于不知名的暗杀活动，我答应你掩盖她的真实身份不是让你在这里自暴自弃的，但你的事情我不管，我想让你告诉我一件事，作为…”邢康盯着彭顺的眼睛“回报。”
“邢大人想了解什么？”
“叶影。”邢康回答道。
雨幽幽的下着，彭顺没有回答。
“彭大人不必顾虑，若是没有他，我也不可能爬到现在的位置。你只需要告诉我，叶影是不是他的孩子就可以了。”
彭顺依旧没有回答。
邢康笑了笑“不说，就当你默认了。明天苏阳郡府会收到很多报案，徐励必定会再来找你，出不出山你自己定。”
“邢大人不怕惹火烧身？我一个待罪之身跟苏卫指挥使谈价钱，是不是，有点拉低'先生'的尊严了？”彭顺笑道“'先生'只知道我是一个杂役，这样很好，邢大人、胡大人、甄大人、徐大人都可以选择忘记过去直面未来，大家相安无事不是更好？我出山，'先生'必定会调查我的底细，到时候再扯倒陈年旧事，邢大人如何自处啊？”
邢康沉默着。
“叶影是不是他儿子不重要，'先生'也对他一无所知，这很好，既然都好，邢大人就不必再刨根问底了。”
“彭大人还是老样子。”邢康苦笑着。
“邢大人也没变，今夜会死多少人？”
“谁知道呢。”邢康幽幽地说道。
雨依旧在下，下了一整晚。
雨水能够洗刷很多东西，就算他能够洗刷所有的展现的罪恶，但是罪恶早就已经发生了。
永远无法改变。
摇晃的马车在泥泞的官道上行驶着，车里的李欢随着颠簸左右摇摆，他现在很困惑，理论上来说他应该是那个理应掌握全局的人，只不过现在他很茫然，好像他被蒙蔽了双眼双耳，诸事不知。
他拉开了马车的幕帘：“为何翠河镇的人没有向我报告，难道他们不知道我今天回来么？”
“回大人，我们已经派人去翠河镇了，但是现在没有回应。”
李欢摇摇头：“已经有好几天没有收到线报了，怕是出了什么事故。”
“那会啊，大人不会是多虑吧。”
“希望在我到达京城的时候，一切的一切都能够准备完毕。”李欢闭上眼睛养精蓄锐，他总觉得今晚会是一个不眠之夜。
终于，车队遥遥看见了迷雾中的苏阳城。
“老爷，我们到了。”车外面的家仆说道。
马车里，李欢闭着眼哼了几句话，算是自己有气无力的回答，路上的颠簸把他弄得相当疲惫。
“老爷，直接回家么？”家仆又问。
“嗯，直接回家吧。”李欢好久没有见过自己的儿子了，不过片刻之后，他立马说，“去小竹园吧。”
小竹园是李欢的一个秘密据点，一些秘密的人物也住在这里。李欢现在想早点知道近况，所以去小竹园是最好的地方。
进了城，雾反而更加大了，这种情况下恐怕很少会有人出来在这个时候压马路。
家仆牵着骏马缓缓走在路铠上，一边走还一边扭头看看后面有没有人。
薄雾中确实没有人出没的踪影，但家仆却老是觉着有什么东西在后面盯着自己看一样。
小竹园就在玄雀湖旁边，曲径通幽，如果不是有心人，根本不知道有这样一个好去处，李欢很早就把这块地买了下来，然后仔这片竹林中造了一座小院，没人能够想到，在苏阳这座皇城之内，居然还会有这样宛如世外桃源的所在。
但是这个世外桃源并没有它所表现出来的景色那么真的与世无争。因为自从前年摄政王开始实行苏阳户籍制度，非苏阳本地人没有经过批准只能够住在东西市或者专门的馆驿里，而不能居住在其他坊，女帝依旧延续了这个户籍制度，每个在苏阳久住的外地人都在巡夜队和苏阳郡有所登记，李欢的小竹园，倒成了窝藏的绝密地点，很多从各国搜集起来的武林人士，来到苏阳先暂住小竹园，等到搞到了假户籍就能堂而皇之得分散在苏阳各个角落。
但是这些人究竟在哪，李欢自己也不知道，真正知道的是赵成岁，他现在回到苏阳，只要在小竹园发一个命令，余下的事情就会自动顺着精密的情报系统传给所有的暗哨，那些苏卫绝对不知道的暗哨。
“老，小竹园到了。”家仆在车外轻声喊道。
“嗯。”李欢点点头，然后掀开帘子，走了出来，一股沁人心脾的竹香灌入鼻腔，把原本路上沉闷的空气一扫而光，春日阴冷点缀着翠绿的竹叶，竹笋从地上悄悄冒出了一个个脑袋，煞是可爱和美味，只不过去年落下的竹叶被雨水打湿，在卵石小路上腐烂发黑。
李欢迈步走向小院，小院静悄悄得，只有竹海的涛声，不远处就是玄雀湖，只不过今日笼罩在一片迷雾中，看不清湖面上的好风光。
李欢推门而入，小院里花团锦簇，散发着令人愉悦的气味。
李欢绕过院子的照壁，看见了一排排小屋，他清了清浑浊的嗓子：“有人么？”
从一个小屋子快速走出来一个人，原本静谧的小院顿时响起了一股厚重的呼吸声，来人高大伟岸，一身修长的白衣，飘扬的长发只是简单在后面梳成浪人的发辫，随着脚步飘扬的时候带来一股又一股的杀气，腰间的剑透射着死亡。
“您是……林森大侠！”李欢直接说出了眼前这个人的名字。
“想不到李大人还记得在下。”林森一抱拳，“听说李大人是去了梁国，什么时候回来的？”
“就今日。”李欢道，“怎么，小竹园就你一个人？”
“已经三天了，怕是出事了。”
“什么？”李欢有点吃惊。
林森笑道：“听说翠河前几日被苏卫清了，而赵先生也不知所踪，现在估计凶多吉少。”
“什么，苏卫居然这么快！”
“不过那些苏卫还不知道我们的计划，但是没了先生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办，其他小竹园的兄弟都被分配了任务，但是还没有给我任务，只是让我待定。”
“看起来邢康这个人比我想的要聪明，赵先生对我说过，如果他遭遇不测，那么有东西留给我，靠这个来给暗哨启动信号，行动什么都已经设计好了。”
“看起来是的。”林森笑道，“先生说自己就是水阀，只要开阀水自然会沿路而流。”
“只不过想不到要我来客串一下水阀了。”李欢摸了摸胡子，不能再等了，今明两日就要行动。
“林大侠可有任务。”
“先生虽然没对我说，但是我知道，就是孤身前往内城，和里面李大人埋的暗线一同杀死呐娘们。
“不错，我让你明晚子时就动手，也就是不到二十个时辰之后的事了。”
“难得李大人和先生这么看重我，林某万死不辞！”
两人又商讨了一下细节，李欢决定回府继续自己的计划。
“林大侠，就送到这吧。”李欢抱拳道，“全都仰仗林大侠了。”
白衣剑客林森也抱拳道：“那，李大人保重。”
说完立刻转身走向小竹屋，留下李欢一个人站在薄雾中独自惆怅。
“老爷。”家仆连忙跟了上来，“呃……”
李欢摆摆手：“回去吧，回家去吧，感觉局势不太乐观。”
“发生了什么？”
“先回去吧。”李欢的神情有点恍惚，家仆连忙搀扶住李欢，将他扶上了马车，家仆还笑道：“老年您不要担心，到了家洗个澡好好睡一觉吧。”
“出来吧。”林森走进院子，说道。
“本来就没想躲。”一个白衣少年从墙头跳了下来抱拳道，“原来阁下就是林森，久仰久仰。”
“你是谁？”林森挑了挑眉，眼前的这个少年不过就是十五六岁的年纪，一副自信满满的表情，林森不由想起了自己刚出道闯荡江湖，也是这般年纪。
“你有何事？”林森问。
白衣少年笑道：“林前辈，小辈只是希望您能够不要去内城，而是快快离开苏阳远走高飞吧。”
林森被这像是劝谏的话给弄得有点糊涂：“莫非你是担心我有危险？”
“谁管你有没有危险啊。”少年连忙摆摆手，“与其在内城兵戎相见，还不如在这里先礼后兵。”
“原来你是朝廷的人。”林森明白了过来。
“正是。”少年道，“只不过我不愿林大侠折命，故跟着李大人找到了您。”
“哦？想不到小小年纪还巧舌如簧，我想如果我说不的话，埋伏在这里的人就会一拥而上吧。”
白衣少年摇了摇头：“不，至始至终跟着李大人的只有我一个人，这里不过是一个意外的收获，偷听到了你们的话，我还来不及告诉别人呢。”
“呵，这你就冒冒失失想要来阻止我？”
“我只是想要林大侠权衡利害，毕竟现在已经不是三五日之前了，李大人甚至还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和赵成岁已经死了，林大侠你难道是想要给李大人陪葬么？”
“嚯，那还是真意料之外啊，但是小子，有些事有所为有所不可为，你要我权衡厉害，但是我心里的是礼义廉耻。”
“呐，林大侠，我想说点事，您是否知道前几日，有一个妓女被杀死在皇城大道上。”
林森眉头一撇：“知道，怎么？”
“虽然只是一个看上去微不足道的妓女，但是却惹得皇上大怒并且要苏阳郡严办。不过要是林大侠在这里毙命了，恐怕对苏阳来说就像死个苍蝇，都不会泛起一点点波澜。这两个一对比，真是一件可悲的事啊。”
“你阴阳怪气得在说些什么？一个臭婊子有什么可比性，不就是因为现在皇帝是个娘们么。”
“你们难道就见不得女人当皇帝？”
“呵，你见得，你小子虽然嘴上毛都没长齐，但你也是个爷们，不是么。”
“婆婆杀死囡囡的时候她们也是女人啊，仇视女人和性别没有关系，所以我是个爷们，就一定得因为一个女皇帝而感到憋屈跳脚么，想不到林大侠也是个大男子主义的人啊。”
“小子，你居然自认为是小男子，真让我看不起。”
少年抽出了自己的剑，笑道：“你看不起我，我自然也看不起你们这群傻逼，既然我们话不投机，那就直奔主题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