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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六章 贫贱夫妻
重重的白云依绕在翠峰山峦之间,远目苍茫,整个山脉似一条卧龙,虽是不言却极具气势。山脚下,已经有袅袅的炊烟升起,狗吠鸡叫的声音隐约响起,一幅田园农居的安乐景象。
“哇,好美!”匡映雪望着山脚下的情景,情不自禁地跳了起来。她有时候沉静地像一头狩猎的母豹子,有时候却像不经世事的百灵鸟。
“二子,我们比赛,看谁先到你家?”匡映雪快活地说道。
“嗯,前面那一处用篱笆栅栏围起来的一排大草房就是我的家。”万二子当先介绍道。
“知道了,二子,跑起来。”匡映雪挥舞着双手,当先跑了起来。
“嘿嘿......”二子傻笑几声,也疯跑了起来,细犬跟着万二子的身后,狗眼中满是警惕的神情。
“呃----三弟媳,这----”万金刚凸着大眼,“嗨,三弟,你也不管管,没规矩!”万金刚有模有样地生气道,坚决地维护着做哥哥的威严。
“嗨,这三娘子一派天真浪漫,可比我那婆娘强多了,有什么好管的。”万山哈哈大笑道。
萧正峰瞪了一眼万金刚,也是尬尴地笑了笑,没有说话。众人一路愉快地来到万家栅栏的门边,刚往里走,却是听到断断续续的抽泣声。
“唉,肯定又是我那个不争气的婆娘!”万山气不打一处来,迈开脚就往里奔。
萧正峰三人对视了一眼,紧随其后。万山的家大则大矣,但里面的陈设却是简陋,堂屋内,一张破旧的木桌,几截粗木桩就当做凳子了,其余的别无长物,四壁皆是黄泥糊的,仅能避些风雨而已。
墙边靠里的角落里,一位妇人身着打满补丁的粗布单衣,蹲在地上,将头埋在膝盖里不停地抽泣。万二子抚摸着姆妈的背脊,眼中充满着怒火。匡映雪站在一旁,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她进来时见到妇人蹲伏在地上一边哭泣,一边自言自语说着什么,但是妇人的言语模糊,匡映雪听不真切,万二子似乎知道些什么,但是匡映雪这时候也不好细问。
“你这婆娘怎么又哭闹起来了,真是让人好不省心。”万山进入堂屋,没好气地训道。
“大大,庾家的狗抢走了我们过冬的谷子,还将我们前几日打的山货也都拿走了!”万二子虽是向自己大大说话,却是朝着门外某个方向大声吼道。
“这个----万大哥,”萧正峰斟酌道,“如果你家有什么困难,能否告知一二,我们虽然只是行脚商,但是囊中颇有些富裕,如果是缺钱的话,我们倒是可以帮衬一二的。”
“嗨,没有什么好说不好说的。”万山叹了一口气,“寒舍实在简陋,几位哥哥就随意坐吧。我说婆娘,家里来人了,你没看见吗,赶紧起来煮些茶水来。”
妇人听到自己男人平静的吩咐声,这才将深埋膝中的头机械地抬了起来,她这时候才注意到屋中原来多了一大群人,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当家的,你怎么也不早说!”妇人有些埋怨道,她的眼圈红肿,显然哭了有些时候,“好好好,我这就去。二子,帮姆妈下去烧火。”
“嗯。”万二子答应一声,非常乖巧地随着自己姆妈走出了堂屋。
望着母子俩的背影,万山的眼中闪过一丝温情,眨眼之间,温情变作了万般无奈,他颓然地坐在了木桩上,掏出腰间系着的旱烟锅子,点着了,“吧嗒”地狠抽了两口,这才打开了话匣子。
“我们万家以前祖上还是有些田产,虽不能说多么富裕,但也能做到荒年不被饿死,丰年能够温饱。可是自打父亲这辈就开始变了,孙妖作乱,我们这三吴地带,惨遭几次屠戮,老百姓为了躲避战乱,都往深山里跑了,我的父亲带着我们几个兄弟,也都躲进了山里。等到妖乱结束,这下可遭了,下地的谷子没了,地也荒芜了,我们并没有存粮,只好向当地有存粮的大户借贷,可是我们身无长物,也只有那几十亩荒田可以抵押借贷了,虽然双方承诺,来年有了收成必然偿还去年的债务。可是这五五之利,这天下又不甚太平,我们一年还了上年的利息,还欠着上年的本钱。到了后来,利息都还不上了,就只好欠着本钱与利息,来年一起还,可是这样,利滚利,钱滚钱,我们是越来越还不起了。所以最后父亲只能将田地卖给大户还清本利,而我们这些农人失了土地,可是没法活了,所以只好又成了大户的佃农,帮着大户种地,不管丰收歉收,向雇主纳一半的谷子,留一半来维持生计。”
听到这里,萧正峰心忖这可是这个时代典型的土地兼并的过程啊,如果不能抑制住地主豪强疯狂的土地兼并,这个王朝也就行将就灭了。
“那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见万山“吧嗒”着抽起烟来,万金刚却是急道。
“唉,这些年来,父亲走了,弟兄们要么离散了,要么去当兵,到现在也不知道死活。只有我因为前些年砍柴,伤了腿,反而活到了现在。”万山有些自嘲地说道,“大儿子因为受不了这样的日子,前些年当兵跟着谢将军去平叛妖贼,死在了战场上,几个女儿也是带卖带嫁地弄到了别的地方,现在家里只有我、婆娘、二儿子了。这些年来,失地的农人越来越多,他们都成了佃农。佃农一多,雇主就有了选择,像我这样的家子,主事的男人腿是瘸的,孩子还不顶事,一个婆娘整日愁眉苦脸的,谁还要我们呀,所以上年雇主就不要我们了。但人是走了,我们每年可也要将自己的收成缴纳一半给雇主,毕竟当年的卖身契白纸黑字就是这样写的。可是我们现在根本就没有田地,哪来的谷子给雇主啊,平日里一家人只靠在山中打些山货拿到集市上卖,换来的钱只能买些口粮与日常用品。家里没有东西缴纳当年承诺的赋税,所以就出现了今天这档子事。”
“你这雇主是姓庾吗?”透过刚才万二子口中的信息,萧正峰判断道,而据他了解,这庾家在会稽郡可是个大族。
“不是。”万山摇了摇头,“我们这雇主姓许,人却是个好人,只是这年头,好人都没好报。前些年,许老爷将闺女嫁给了庾家的二公子,这庾家在我们余姚县可是个名门望族,许老爷与他们家攀上亲,可算是攀上高枝了。可是许家的闺女过门还没有一个月,就暴死在了庾家。许家不忿,身体明明很康健的闺女,嫁出去不到一个月的功夫怎么就死了呢!于是许老爷一封诉状告到了衙门,唉,结果许老爷非但没有赢了官司,还被庾家反咬一口。许老爷当场被责打了二十大板,被轰出了县衙。后来许老爷郁郁寡欢,不久就辞世了。许老爷家的三个儿子都是不成器的,吃喝嫖赌样样都来,不事生产,不懂经营,都是些坐吃山空的主。许老三更是无耻,自从妹妹、父亲死了过后,他为了独霸家产,竟然依靠庾家的关系,将自己的两个哥哥送入牢狱之中。这几年,许家更加败落了,许多良田宅院都并给了庾家,而曾经的佃农也一并给了庾家。庾家苛刻,这是当地人都知道的,所以许多人都要求与他们家解除雇佣关系,但是庾家怎么会放他们走呢!白纸黑字写着呢!可是佃农众多,庾家虽然家大,但最后也有些架不住,所以做出妥协----凡是要离开庾家的佃户,在离开的头二十年,每年要还粮米两石抑或制钱两千,作为赎身钱。如果还不上的,来年要征收利息。我这一户本来不想脱离关系的,虽然庾家苛刻,但既然是他们家的佃户,至少不会饿死。可是我......”
万山看了看自己的跛腿,“唉,没用的人呀,就是等死。哪怕不想走,可是你干活及不上别人,不走,别人也会赶你走的。”
“万老哥,既然是庾家主动与你解除关系,难道他们还收取你的赎身钱吗?”万金刚问道。
万山没有回答,他有些浑浊的双眼已经回答了一切。
“妈的,这个庾家还真是个扒皮户,还让不让百姓活了!”万金刚恨恨道,他平生最恨这些仗势欺人的主了。
“这个也没什么,”萧正峰笑了笑,“庾家不就是要钱嘛,按照万老哥的说法,一年两千制钱,也就相当二两银子,一共要还二十年,也就四十两银子,我们代你们还了就是。”
万金刚气愤难当,萧且也是紧皱眉头,而独独萧正峰不以为然,在他的那个时代,这不就是典型的高利贷嘛。只是这庾家收取的力度有些过了,据萧正峰的了解,这普通人家一年的生活费用也就两、三两银子,这一年就要收取一户人家全年的生活费,却是有些过了。
“扑通!”萧正峰话刚说完,万山的妻子刚好送茶水进来,就势跪在了门边,“恩公的大恩大德,我们全家以后做牛做马,就跟着恩公了。”
“哎哎哎,大娘,大娘,无须这样,无须这样。”萧正峰连忙扶起万山妻子,“我们这些人与你们家也是有缘,权当结个善缘吧。”
萧正峰向万金刚使了个眼色,万金刚会意,从背上的包袱里拿出了四个十两一个的银锭子,递给了万山妻子。
“使不得,使不得啊,这,这,这让我们家如何承受的起啊!婆娘,还给三位大哥,我们家承受不起!”万山有些声色俱厉地说道。
万山妻子听了丈夫的话,突然抽泣了起来,她抓着银子慢慢送还给万金刚,一脸泪雨地朝着万山哭泣,“当家的,我们----我们受不起,但是眼下我们活不下去了啊!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