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七章、虚妄
无计带我去找奉若。
这是我第二次来楚国的皇城，我在这里生活过一段时间，去的地方却很少。
皇宫的青瓦斑驳，似乎千百年来都没有变过，这是唯一让我觉得熟悉的地方。
我们从青瓦下走过，但是没有进去，无计不知道要带我去哪儿。
我跟着她，偶尔要小跑才能追得上她，她走的不紧不慢，似乎一点也不在乎我。
自变成小孩模样以来，身边的人对我总是照顾有加，无计这样让我还有点不适应，我反抗过一次，对着她抱怨，“你走的太快了，我跟不上。”
无计侧着头，语气有些不理解，“那又怎样？”
“你应该要等等我。”
“可是，我为什么要等你呢？”无计好笑道，“我像你这么大时，自己一个人爬过万丈的青山，和我一同的三哥哥都没有回头看我一眼，你不过是在小跑两步，就受不了了？”
“……”我愣了愣，道，“不是，没有受不了。”
“那不就得了。”无计背着手继续走，“快点。”
我咬牙切齿，想着这样姑娘怎么会有人去喜欢她，蓦地，平地一阵风起，无计遮面的轻纱没有扣得住，一下子被吹散，飘飘而去，像是脱了线的风筝一样，摆出无数的姿态，最后漪漪落在枝头。
无计眨了一下眼睛，她侧头视线循着轻纱而去，似乎很不解为什么会这样。
不过是这不经意的一侧头，我却看愣了。
——无计是个美人。
脑海里只有这么一个想法，想要再多一份形容，如何都找不到合适的词语，她像是捏出来的琉璃娃娃，在阳光的折射下，美好的都要融化了一般。
我那时还不知道，无计是一个起源。
这个起源的最根本就是奉若想要的玲珑灯。
“无计。”我忍不住喊了她一声，她一回头，嘴角扬起的弧度像极了奉若。
“恩？”
“无计。”我道，“你，你见过沐坠吗？”
无计看了我半晌，忽然折回身，揉了揉我的头发，“见过哟，她很漂亮呢。”
“比你还漂亮吗？”
“当然不。”无计撇嘴，“你不要太臭美了，这世上没有人能比我好看。”
“那你为什么没有玲珑灯？”玲珑灯在世上最美的人身上，玲珑灯始终都没有出现过，所以说我追逐哦了这么久，其实找的是个不存在的东西吗？
我不认为灵贵妃是比无计还要漂亮的美人，既然这样，玲珑灯的出现本来就是有问题的，不是美人，那是什么？
如果想要找到一样东西，那么就要先明白这个东西倒底是什么。
“玲珑灯。”无计想了想，“那是个调皮的东西，不太听话，所以我就不想要了。”
我默了一默，这人怎么这么不要6脸？
“你似乎不知道，玲珑灯本来就是我的东西。“无计道，”玲珑二字，就是我取得。“
什么？
“不过是我生辰时收到的一盏灯，因为有些意外给弄丢了。”
我捂着头，有些困难的喘了口气，“等等，你说，那是你的灯？可是先生，先生……”
“你知道我是谁。”无计皱了皱眉头，忽然伸手从我面前划过，像是抓住了什么，是半片面具。
我的面具。
“这是从哪里来的？”我拽住她的手，“这是我的。”
她冷笑着带上面具，“这就借我先戴一会儿吧，三哥哥特意为你准备的面具，戴上她，谁也找不到你，三哥哥也不能。”
”他能的。“我笃定，”或许以前不能，但是现在一定可以。“
宫门缓缓打开，金黄色的御辇自内而出，队伍长长的，却没有一点声音发出，沉默的像是出殡的队伍。但显然不是，这是楚虞出行的队伍。
他十分喜静，身边的人一个个都像是哑巴一样，他不说话就绝对没有人敢多嘴。
御辇四周是薄薄的白纱，他坐在御辇里面，严肃的神情一目了然。
真不像是个这样年纪该有的样子，才这么大，就开始伤春怀秋了吗？
“带你来这里，只是想让你看清你没有看清的。”无计随手折了一片树叶，食指轻轻一弹，树叶就向着楚虞飞了过去，快得像一只利箭。
“从澜江到皇城，已逾千里，你却在眨眼间带我来了。”我看着树叶穿过轻纱，将它们齐齐割断，那寂静的队伍瞬间就乱成了一团。
大喊着“有刺客”、“护驾”，实在热闹。
我讪笑，“我一直不敢问，无计，你们是谁？”
“人间有王，自然头顶也有。”无计道，“我的兄长便是主宰这天地的帝王。”
我抿了抿唇，大抵是猜到一点了。
“引弦送你入梦，虽然方法是粗暴了一点，但是，这是为了三哥哥好，也是为了你好。”
“目的又是什么呢？”
“你为什么不肯承认自己呢？”无计道，“澜笙月也好，和笛也好，或者哪怕是引弦，他们都希望你能够承认你自己，你却一直在否认。“
“你从一开始就在就在逼着我承认，我不知道为什么……”
“喂，小鬼，你不要搞错了。”无计打断了我的话，粗鲁地捏着我的下巴，薄唇挑起，嘲讽之意溢于言表，“你就是个胆小鬼，逍遥走出去，就承认自己好了，我不是来惯着你的，也没有义务惯着你。”
说完，她把面具摘下，高高抛起，阳光透过面具，斑驳的影子落在她完美无瑕的侧脸上，她将长发挽起，又一点一点放下，宛如纯黑的瀑布。
“哼。”她把我夹到手臂下，“走了。”
说着，足下轻点，轻轻巧巧的从不远处混乱的队伍中穿过，食指抵唇，对着楚虞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嘘——”
短短一瞬，我看见楚虞的眼里闪烁着光芒，他那常年面瘫的脸，居然出现了惊讶的一神情。
“这就是，襄王有梦，神女无情。”无计最后说的话轻飘飘的落在我心上。
我却是那个有梦的襄王，看到了寄予希望的神女，遥想着得到他的垂青，却至始至终活在虚妄的梦中。
我的绝望，来自希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