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香消玉殒
江南霹雳堂在武林绝不是功夫最高的派别，但三百年来，却鲜有敢到霹雳堂惹麻烦的人，这其中的原因，就是他们拥有其他任何门派都不敢轻视的独门暗器：火药——价格童叟无欺、质量货真价实。李嗣昭从霹雳堂雷家购买的一百二十枚“天心五雷”，足足花费了他三百两金子。
三百两金子，这是一笔在当时足够一个普通的四口之家衣食无忧的生活一辈子的巨额费用。但是李嗣昭眼都没眨就痛快地付了账——当他亲眼目睹了“天心五雷”的巨大威力后。如果这一百二十枚“天心五雷”能将朱温的左膀右臂去掉，或者连同朱温在内一起炸死，那么莫说是三百两金子，哪怕是三千两，李嗣昭也会毫不犹豫地付给霹雳堂。
此刻，除去李嗣昭给众人演示时使去的一颗“天心五雷”以及他交给完颜胜男和陆旭的那两颗外，其余的一百一十七颗“天心五雷”从东、南、西三个方向飞向捶丸场地中间的完颜胜男、朱温以及张慧。
朱温与张慧并不知道这飞来的东西是何物，但既然在刹那间有人向他们投掷物品，他们心里自然也知道这绝不是什么好东西。完颜胜男却是见识“天心五雷”的真面目和威力的，当她看到猛然间从三面飞出这么多和丸球长得十分相似的东西，她立刻辨认出这飞来的颇似丸球的东西正是“天心五雷”。
“天心五雷！”危急时刻，她绝望地大喊到：“快躲！”
张慧、柴翁、朱温、陆旭，并一干护卫等人听到完颜胜男的喊声，做出的反应各有不同——那张慧虽然不知道天心五雷是什么，但听到一个“雷”字，又加上朝里吵得沸沸扬扬的刺杀事件，她心知这是冲着自己的丈夫来的。在那一刻，她来不及多想，转身便紧紧抱住了朱温，顺势把朱温扑倒在自己身下；柴翁听到完颜胜男的喊声，一种本能的反应让自己直接双手抱头趴在地上；朱温听到完颜的喊声，心里虽然一惊，但刹那间便恢复了情绪镇定——好胆，你李嗣昭竟然真得来了。他不惊反喜，刚欲喊“警戒”，却不料身旁的张慧一下子便紧紧抱住了自己，然后把自己扑倒在身下。朱温立刻明白了张慧心里在想什么——在这危急的时刻，张慧竟想用自己柔弱的身躯来保护他，而这本来应该是他为她做的事。然而，朱温还没来得及翻身将张慧护在身下，四周的护卫早已呼啦啦涌上来，将他们两个人彻底围住，不得动弹；陆旭在看到完颜胜男和朱温、张慧等人从彩棚上走下来时，心里还有犹疑，不知道完颜想做什么，然而还没等他琢磨明白，就看见头顶上划过许多丸球；当完颜胜男喊出“天心五雷”的名字时，他的心脏猛地一缩，整个人也近乎窒息——那是无论如何都躲不开地一场灾难！他下意识地腾身而起，扑向完颜——
轰……轰轰……轰……
天心五雷或在半空中相互撞击而爆炸；或砸在场中的侍卫、捶丸选手的身上而爆炸；或者直接溅落在土地上爆炸……
“有刺客，保护梁王——”
“杀人啦，快跑啊——”
呼喊四散奔逃的、抽刀护卫梁王的拥挤在一起，现场情形早已乱成一锅粥的模样。天心五雷爆炸过后弥漫出大量的黄色烟雾，更是呛得许多人鼻涕、眼泪俱下，有人整个身子弓成了煮熟的虾米状；有人被硫磺、硝石的味道直接撂翻躺倒在地。
“完颜——”陆旭腾空而起，心内焦急万分，然而他却忽略了自己这一跳，恰成为四周护卫的目标。“拦住他，那个人是刺客。”
“封锁大门，所有人不得离开。”负责此次大会安全的尚让此时也从慌乱中清醒过来，他跨在马上，迅速组织起护卫部队，并将企图夺门而出的两三个百姓模样的人用掌中的长槊拦腰打倒：“抓起来。”他对身边的士兵说：“将四周团团围住，不许放走一个人。掌旗官，放旗花火箭示警，调兵。”
掌旗官得令，伸手向怀内掏出旗花火箭，用火石点燃了引信，那旗花火箭“噌”得蹿上半空，在黄昏的暮色中绽放出一朵猩红的烟火——这是尚让与禁卫部队头领早已约好的信号，不消半刻钟的时间，一支足有两万人的部队就会从四面八方汇集在捶丸大会会场的外围。尚让此刻最关心的，是梁王朱温的生死，他心里很明白，如果梁王活着，那么他还有生还的可能，如果梁王死了，那么自己这一条命就要彻底交代在汴梁了。他向场中望去，只见大部分人都拥挤着向外跑，试图逃离这是非之地；一群士兵围住了一个手无寸铁的年轻人在搏斗；还有一些人的举动却十分奇怪，他们非但不向外跑，反而逆流而动，向着爆炸的中心走去。尚让心里顿时雪亮，他高喊到：“围住那些往里走的人，那些人是刺客。”
一句话提醒了所有的梁王士兵，他们立刻组织起阵法，向四十余名逆流而动的人围去。
这边厢，陆旭几个回合便将围住他的士兵击倒，他冲进了刺鼻的烟雾中，去寻找完颜胜男的身影。
“完颜，完颜。”他一开口，肺部吸入了大量的粉尘，忍不住咳嗽起来。
完颜发出了示警的声音，却对漫天洒落的天心五雷毫无办法。如果只有几颗，她也许能用自己的武功将它们扫除出去，但是足足一百多枚的天心五雷，莫说是完颜胜男，哪怕是她的师傅青牛道长在这里，也没有半分可能将所有的火器都格挡出去。
第一颗天心五雷扑面而来之时，完颜还能险险地避开，第二颗、第三颗接踵而来时，完颜自知再无半分活命的可能。
“陆郎——！”
“轰……轰……”
当陆旭在倒在地上的人群中认出完颜所穿的衣服时，完颜已经永远地闭上了双眼。“李嗣昭，我要你的命——”陆旭此刻满腔的怒火犹如喷薄而出的火山，双眼通红，怒发冲冠，他像一只野兽般咆哮着，那声音穿云裂帛，震得周遭的人双耳欲聋。他从一名倒下的护卫手中拾起一柄寒光闪闪的大刀，嚎叫着迎向李嗣昭所带来的刺客。那里早已经是喊杀声震天的修罗地狱——尚让发出的围堵命令被迅速有效地执行，两百多名梁军将提早暴露的四十多名与李嗣昭同来的刺客团团围住。双方谁都知道，这是一场到死方休的厮杀，因此谁都没有废话，全力迎向宿命中的对手。
负责弹压此次捶丸大会的梁军无不是精锐中的精锐，而李嗣昭所带来的五十名死士也均为以一敌十的高手，是以虽然此刻梁军人数占优，但在场面上看，死士们丝毫不落下风，他们灵活地闪避着梁军的长枪利刃，只求迅速向爆炸的中心推进——李嗣昭目睹了在天心五雷爆炸前一刻无数护卫涌向朱温和张慧的场面，他不知道用人肉做成的厚盾是否能让张慧在这样的爆炸中幸存下来，唯一验证的办法就是贴上前去，将张慧的人头割下。
爱之若手足，用之若草芥。这是李嗣昭素来的用兵之法。这五十名死士在平日里他照顾得可谓无微不至，而此时，他却毫不犹豫地用这些人的性命去查验张慧的生死。他知道，这是他唯一一次刺杀张慧和敬翔的机会，如果此次失手，那么将来朱温再也不会给他这样的机会。是而他只留下了两名护卫，向其它四十八名死士发出了割去目标人物首级的指令。
这些死士久随李嗣昭，对他所有的命令都毫不怀疑，莫说是去割去目标人物的首级，便是李嗣昭要他们上刀山，下火海，他们也绝不会皱一下眉头。虽然他们现在被越来越多的梁军围住，但没有一个人向后退缩，个个奋勇向前，用自己的命为袍泽打开通向爆炸中心的道路——直到陆旭犹如九幽冥灵一样出现在他们的眼前。
杀父之仇未报，自己的未婚妻又惨死在汴州城中，此刻的陆旭已经完全失去的理智，他恨——他恨朱温的凶残；他恨李嗣昭的阴险；他恨这个世道让他无亲无故——他将所有的仇恨都汇聚在了手上的那柄长刀之上，狠狠地斫向所有面前的敌人。他砍倒了梁军，也砍倒了李嗣昭的死士，他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李嗣昭，你给我出来。”他砍翻了一个又一个人，却始终不见李嗣昭在哪里，他大吼着：“李嗣昭，你这个背信弃义的小人，你给我出来。难道你只敢让你的手下出来送死吗？”
疯狂的陆旭在战圈中不分敌我的厮杀不但令梁军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同样令李嗣昭的死士感到无所适从。这个人不是与我们一同来刺杀朱温的吗？为什么现在却拔刀相向呢？就在这恍惚之间，又有两人被陆旭砍倒在地——而此时，战圈外围已经起了变化。
尚让的旗花火箭最先招来的，是令朱温最引以为豪的精锐骑兵。他们只用了不到一盏热茶的功夫，就赶到了捶丸大会的现场；与此同时，救援的人也从层层叠叠的死尸中将朱温与张慧扒了出来——朱温被压在最底下，除了因为太多的人压在身上感到胸闷和因为爆炸的巨响让他耳部有些嗡嗡作响外，他竟是毫发无伤；再看张慧，她的面色已如金纸，气息已若游丝。
“救活了夫人，你的脑袋就保住了。”从地上站起来的朱温掸了掸身上的土，对第一个冲上来的太医说到。
“微臣明白。”
“其他人，随我来。”此时的朱温早已不是砀山沟里的穷小子，他懂得越是在这种非常时刻，越要表现出自己的镇定：“刺客拿下了吗？”
“回梁王，已经将他们围住。”一名裨将躬身回答。
“走，我们去看看。”朱温表现地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梁王，前面危险，请梁王回宫。”立刻就有人上来阻止。
朱温只用一个冰凉的眼神就让那人闭上了嘴，那眼神如刀锋般锐利，竟瞪得谏言之人不寒而栗，后脖子梗一阵阵发凉。
于是在层层护卫之下，朱温来到了陆旭所处的包围圈外围。
“都给我住手。”朱温从圈外一声暴喝。
“梁王有令，所有人都住手。”
“梁王有令，所有人都住手。”
随着一声声高喝，与死士们纠缠在一起的梁军迅速退出战圈，结阵而待。李嗣昭的死士并不听朱温的招呼，他们见对手跳出战圈，待要跟上，迎面而来的刀枪剑戟使他们不得不停下了脚步，然而他们忘了还有一个陆旭。
李嗣昭的死士不听朱温口令，陆旭更不可能听，他在这个档口再度举刀，斩杀一名李嗣昭的死士。
“那人是谁？”朱温望向战圈中的陆旭，有些不明所以。
“回梁王话，此人身份未知，但他既杀刺客，也杀我们的人。”
“哦？有意思。”朱温点点头：“这位壮士，可否赐名？”
陆旭并不答言，他仍旧挥舞着长刀，不断地杀向李嗣昭手下的死士。那些死士不得不在越来越小的战圈中辗转腾挪着，与陆旭厮打在一处。
“取弓来。”朱温一伸手，立刻就有人将一张二百石的宝弓递上。朱温接过宝弓，扣上一枝鸣镝，瞄向场中的陆旭。
“破。”随着朱温一声怒吼，弦上的鸣镝应声而出，如一道闪电般射向陆旭持刀的右臂。只听“扑哧”一声，那鸣镝深深扎入了陆旭的肩膀，一阵钻心的疼痛迅速从伤口弥漫到全身，陆旭吃痛之下，长刀滑落。
“现在，我想你愿意好好回话了。”陆旭转过脸，看到了朱温手上的那张弓，而朱温施施然站在那里，不徐不疾地问到。
“李嗣昭，我要杀了你。”丧失理智的陆旭竟把朱温当做了李嗣昭，左手一用力，将那支射进肉中的利箭拔出，反手向朱温甩去。
谁也没料到受伤的陆旭竟然还有这一手功夫，眨眼之间，那利箭便飞抵朱温的眼前。朱温情急之下猛地一个错身，险险避过了迎面而来的利箭，站在他身后的护卫却是躲闪不及，立刻命丧当场。
“好胆。”朱温一声暴喝：“来呀，给我杀。”
“慢。”一个声音蓦地从战圈外围传来。
众人回头，只见三个身影从被围的百姓群中飞起，如大鸟般像战圈滑过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