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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项庄舞剑
梁王府内在捶丸大会开始前,众人关于是否要梁王和夫人出席开幕仪式争吵得不可开交。一方人认为既然已经确定有人要借本次捶丸大会行刺梁王,那么就不应该再让梁王和夫人以身涉险;另一方人则认为,鬼力赤刺杀黄揆之后并未返回李嗣昭部,且李嗣昭失去了黄揆的支援,此刻他应该明白行刺计划已经败露,断然不会再发动攻击,所以梁王与夫人出席开幕仪式虽然看上去是一招险棋,其实却是十分安全;当然,还有一层意思是:既然已经知道有人来行刺,那么就应该把这些人速速抓获才好,如果梁王不露面,那么这些刺客也不会露面,如此一来,自己这方就要时时处于被动、小心的局面——与其被动防守,不如引蛇出洞。
朱温在座位上饶有兴致地听着阶下的两派人争论不休,互相指责对方。他心里十分清楚,反对他出席捶丸大会的众人未必就是忠臣——这是自安史之乱以来从未有过的盛举,是收买人心的大好机会,如果朱温他本人不到场露面,那么这种收买人心的效果必然会大打折扣;那些建议他出席捶丸大会的人也未必就是内奸——虽然明知有人意图行刺还在大庭广众之下抛头露面,的确有些送上门来的嫌疑,但和当年于千军万马中浴血奋战时所遭遇的危险,这种刺杀实在算不得什么。
“尚将军,你觉得该怎么办?”朱温的目光掠过众人,最终停留在一言不发的尚让身上。众人听见朱温开口,都住了嘴,准备听尚让怎么回答。
尚让心头一沉,心里不由发苦。这个问题对于别人来说还好回答,而对于他来说,却是关乎到是否能被朱温信任的问题。他略略沉吟一番,准备好了说辞:“回梁王,属下奉命护卫此次捶丸大会的安全,必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梁王若不准备出席开幕仪式,则属下调重兵护卫王府;梁王若要出席,则属下调重兵弹压会场,确保万无一失。”
众人听完心里不由都说,好个尚让,当真是滑头的很,梁王不表态,他也不表态。却不知朱温对尚让的这番答复十分满意——他哪里是真想征求尚让的意见?不过借机试探一下他的态度而已。
“诸位,我意已决。”朱温从座位上站起来,目光变得阴鸷无比:“莫说是现在有刺客来了,即便是沙陀人倾巢而出,我们又几曾惧怕过他们?”
有了朱温的这层论调,大家也就都明白了,朱温是一定会去出席开幕仪式的。于是话题立刻从去不去转变为如何护卫朱温和夫人的安全上面去。想不到朱温又是大手一挥,乾纲独断:“不必增加什么护卫,沙陀人只有区区数十人,怕他何来?且不说捶丸大会就在校场举办,骑兵瞬息可至;诸位与本王,谁不是尸山血海爬出来的?难道这一群不要命的刺客,比千军万马还难应付吗?”
就在朱温定下了亲自出席捶丸大会开幕的行程之时,陆旭也与李嗣昭完成了他们的刺杀计划。陆旭的计划并不周密,甚至可以说是漏洞百出,然而,李嗣昭居然答应了。整个计划简单来说只有两步——第一步,李嗣昭所部人马制造骚乱;第二步,陆旭趁乱杀掉朱温。
对于陆旭来说,杀掉朱温是他唯一的目的;但是对于李嗣昭来说,从头到尾,他都没有真得想杀掉朱温,这次刺杀的真正目标,是朱温的夫人张慧和他的谋士敬翔。而关于这一点,只有他自己最清楚。
前文曾提到,李嗣昭曾对朱温的崛起过程详细研究过,他发现朱温真正成为心头大患,是在张慧与敬翔来到朱温身边才发生的——正是这两个人的出现,使朱温的作战、治辖作风有了明显的改变。这二人出现之前,朱温从来没有对辖下治所有过休养生息之举,至于收买人心,更是无从谈起;而这两个人出现之后,朱温的行事风格有了明显的改变,他不再对攻下的城池纵兵劫掠;同时还将田赋税收从十五税一改为三十税一,这两条的实施,立刻让朱温拥有了非常高的人望,其军队的战斗力更是直线飙升,与沙陀人在野战时居然可以使用骑兵对冲且丝毫不落下风——当李嗣昭把所有的信息综合分析之后,他得出的结论是:朱温不过是一介武夫,并不足畏;真正可怕的对手,是张慧和敬翔。这两个人的身份太特殊了,特殊到李嗣昭无法用任何条件招降,前者是朱温的妻子,而后者,则是朱温最为信任的部下。从得出无法将这二人招降这一结论开始,他便明白,摆在自己面前的路只有一条,如果想战胜朱温,那么就必须将这二人除掉。至于朱温,也许让他活着更有价值,因为李嗣昭坚信,只要杀掉张慧和敬翔,那么朱温必然会回到从前的老路上去——关于这一点,他从梁王府中的内线那里早已得到了确认情报,即便是贵为梁王,朱温的行事风格依然是阴鸷毒辣的,梁军中大小官员但有犯错,朱温从不姑息,若不是每到紧急关头总有夫人张慧出面作保,只怕梁军中的中坚力量如今有一半人早已身首异处了。因此,李嗣昭坚信,朱温不足虑,杀掉张慧和敬翔,此次来到汴州的任务便算大功告成——退一步,即便将这二人中的一个除掉,对于朱温来说也会是力量上的极大削弱。他的计划中本没有陆旭,他把黄揆邀至汴州,便是希望由黄揆去吸引朱温的注意力,自己这一部的力量去刺杀张慧和敬翔。而陆旭的出现,使得他发现,陆旭比黄揆更容易控制。所以,虽然黄揆暴露并被杀掉,但于他的计划而言,非但没有损失,反而更有成功的可能。而这一切,是陆旭所不知的。
当张慧出现在捶丸大会的现场时,四周百姓发自内心的拥戴之情令陆旭与完颜胜男感到震惊——于陆旭而言,他没想到自己杀父仇人的妻子居然拥有这么高的人望;于完颜胜男而言,她感到震惊地则是此番刺杀一旦完成,己方的脱身恐怕绝非易事。而隐藏在百姓中的李嗣昭在看到众人如此拥戴张慧这一番景象后,更加坚定了将她除去的信念——他对李存勖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并非无感,从内心深处来讲,他也完全没有要跟李存勖争位的野心。作为一名沙陀人,看到自己的部族壮大,已是他最大的心愿。
此刻,捶丸大会已经正式开始,四百余位前来参赛的捶丸好手按照事先抽好的签号分成若干队伍,来到指定的场地分组比赛。朱温与夫人张慧并文武百官端坐在凉棚之内,一边饮着茶,一边饶有兴致地观看着场下的赛事——这四百余位前来参赛的球手,一共被分为五十余组,每组或八人,或九人,他们执棒在手,各显神通,在捶丸场地上将手中的撺、啄、朴棒舞地是上下翻飞,只见一颗颗丸球或高或低、或远或近地滚向立定的穴窝,打得好的人不但自己眉开眼笑,喜气洋洋,就连一边的百姓也跟着一起起哄叫好;反观那些打得不好的人,要么唉声叹气,要么将伴当纠在一旁好一顿数落,倘使再加上有好事者在一旁起哄作怪,那打球的人立刻就要面红耳赤,摔棒扔球。
而于这四百余位球手中,却有一位球手打得不徐不疾,不论打得好坏,不论百姓是喝彩还是起哄,他总是一副处变不惊的样子,一板一眼地将丸球送近穴窝,然后将球推进。朱温与张慧所处的凉棚地势最高,视野也最开阔,他们一路巡视过去,很快就注意到了这个人。
“夫人,这小子打球的神韵,颇有些本王当年的风姿啊。”朱温说到。
“胜不骄,败不馁。是块儿可造之材。”张慧点点头,转身向旁边的侍卫说到:“去问问他现在打得如何了?”
侍卫不敢怠慢,立刻下得凉棚,飞也似得向场下奔去。不多时,那侍卫打转回来,禀告到:“回娘娘的话,那人名叫颜九,看情形似乎打得不太好,如今刚打完三个窝,已用了足足十九棒,在他那一组中排在最后。”
张慧冲朱温笑到:“梁王,你刚才说那小子捶丸的神韵像你,我不敢苟同,不过从这成绩来看,到是的确有你的神韵。”
朱温被张慧这么一说,想起自己当年在张慧家里第一次捶丸时的模样,由于从来没有打过,紧张之下竟把一根丸棒打折了。想到这里,朱温不由哈哈大笑:“的确,的确,看样子他竟和我一样,也是个不会捶丸的家伙。”
“他是哪里人士?”朱温问到。
“回梁王的话,从报名处那里得到的讯息,此人是汉中柴家的门客,因与柴家少爷到江陵贩茶,路过汴州,适逢捶丸大会,所以前来参赛的。”
“唔,柴家。”朱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记得柴家少爷也是个捶丸好手,怎么门客这样不济呢?”身为梁王,朱温自然对各地的豪门士族颇为留意——这些门阀的财力不容小觑,所以各地节度使不论怎样强大,对这些士族还是颇为礼遇,不加刁难。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谁能得到这些门阀的支持,谁就有可能成就一世霸业。想到这里,朱温决定卖给柴家少爷一个面子:“去,告诉那个叫颜九的,好好捶丸,本王另有恩赏。”
侍卫领命,下楼而去。
化名颜九的完颜胜男虽然得到了捶丸高人郭侍郎的指点,中间又有陆旭、柴翁等人的帮助,但理论和实战到底是两回事,此番亲自上阵捶丸,才知道这项技艺看起来容易,侍弄好了还真是有点难度。在第一个丸洞,和她同组的其他人都早早的完成了比赛,独她在丸洞边左拨不进,右拨不进,直到第七棒,她才把丸球送进穴窝。此时,围在穴窝边的其他球手早已是笑做一团:“兄弟,你这个能耐还来参加捶丸大会,真是勇气可嘉啊。”
如果放在平时,就冲这样一句话,完颜胜男立刻就要发作打人。但是今天,她知道自己有更重要的任务,她必须保证自己能闯过前面三天的比赛,以便在最后一天能继续出现在捶丸场地上,和陆旭联手完成对朱温的最后一击。因此,不论旁人怎样笑话,她都默默忍了下来,只粗着声音说:“谁赢谁输还不一定呢。”
她这番回答又是引来一阵大笑,同组的人都说:“好,好,我们且要看看,谁最后能赢。”
第二,第三两个穴窝,完颜胜男依旧是打得最差的一个,同组人愈发笑得肆无忌惮。然而,就在他们来到第四个穴窝的基座上时,忽然来了一名金甲侍卫,高声喝道:“颜九听令。”众人唬得你看我,我看你,不知发生了什么。
完颜胜男险些忘了自己的化名是颜九,楞了一下,旋即出列:“草民颜九在。”
“梁王有旨,好好捶丸,打得好,梁王另有恩裳。”金甲侍卫宣完朱温的旨意,换做一副笑脸冲完颜胜男说到:“颜先生,梁王和夫人都对你十分嘱意,你要用心捶丸,少不了你的好处。”
完颜胜男听着金甲侍卫的话,心里不由纳闷,自己捶丸这么差,怎么就入了朱温和张慧的眼呢?而同组的人在听完金甲侍卫的宣话后,心里更是唬得不行——乖乖,没想到这个叫颜九的人背后居然有梁王和梁王夫人撑腰,怪不得刚才会说谁赢谁输不一定这样的话。等侍卫转身走开,同组的人一个个都谄笑着对完颜胜男说:“颜先生,您老大人不计小人过,宰相肚里能撑船,千万别和我们一般见识呀。”
完颜心内一阵冷笑,嘴上却说:“哪里,哪里,颜某的确技不如诸位,还望诸位不要令颜某输得太难看才好。”
这话本来是完颜自嘲地话语,然而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同组的其他人听到这番话语,心里都在想同样一句话——你这不是摆明让我们打不好球么?心里这么想,嘴上却不敢有丝毫不满情绪,大家互相看了一眼,都知道该怎么办了。于是在接下来的比试中,和完颜一组的其余几位忽然都失了准头,丸球不是到处乱飞,就是在穴窝边怎么推都推不进——要想把捶丸打好不容易,打坏那谁都不用教。就这样,在同组人刻意帮忙的情况下,九个穴窝打完,完颜胜男竟然以同组第一的身份成功晋级第二天的比试。
和完颜胜男不同的是,陆旭的捶丸技艺却跟本不需要依靠别人的帮助来夺得小组第一,他完成九个穴窝的比试所用的杆数,比同组第二的成绩要整整低出六棒;柴翁虽然能力稍弱于陆旭,但是他也顺利通过了第一天的比试——日暮西山之时,获准参加第二天比试的全部一百名捶丸者的名单都已出炉。尚让领着这一百人再度来到校场上,接受朱温和张慧的召见。
张慧从万全手上接过晋级一百人的名单,细细翻看下去,果然看见了颜九的名字,她高兴地拉了拉朱温的手:“你看,那个叫颜九的小子竟真闯过了第一关,看来他果然是个可造之材啊。”
朱温点点头,“不妨将他宣上来见上一面?”
张慧回到:“竟和我想到一处去了。”
“传令,着颜九觐见。”
“颜九觐见!”万全扯足了嗓门,高声喊到。
完颜胜男站在一百人的队伍中,听见一声声传唤,心里实在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做得好,竟吸引到了梁王和他夫人的注意——这实在是个糟糕的处境。对于刺客来说,遮掩行藏是第一要务,而此刻还未出师,便被刺杀者从四百多人的捶丸队伍中一眼相中,这到底是该高兴还是该哭丧?
转念一想,这也许就是个刺杀朱温最好的机会呢?
一想到今天开始时那山呼海啸的局面,完颜便心知此次刺杀掉朱温,他们几人逃出生天的机率几乎为零,与其几个人和朱温同归于尽,不如牺牲自我,换来陆旭的平安。想到这里,一股豪气从她的心底陡然而生,朱温呀朱温,这就叫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自来投。既然你给了我这样一个绝好的机会,那么,就由我来送你归西吧。
想到这里,完颜胜男脸上闪现出一抹一纵即逝的杀气:“草民颜九,奉梁王旨意觐见。”她一边答着话,一边从人群中走出,向凉棚迈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