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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借题发挥
朱温并不打算因为风里的出现而停办捶丸大会。虽然他现在已经确认有人要借机行刺于他,但和夫人张慧的四十岁的寿诞相比,他自信既然已获先机,那么不论是李嗣昭还是黄揆,都别想在汴州掀起什么风浪。
此刻最丢脸的人无疑是尚让。他一直认为多年来和自己互通消息的是黄巢,却不料风里告诉他,和李嗣昭联手之人,并非黄巢,而是他的弟弟黄揆。“黄揆早就取代了黄巢成为他们真正的首领了。”风里的口气不容置疑:“李嗣昭当年阵前放走了黄揆,才有了今天他们二人联手的可能。”
朱温对风里的信息予以认可。从他内心来讲,他也不相信黄巢到现在还有那么大的精力来谋划刺杀自己,就算黄巢现在真得活着,他也早已是风烛残年的老人。对于一个老人来说,过往的恩怨早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是活下去。
“他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冷静下来的朱温不徐不疾地说着:“既然李大公子从太原远道而来,我们总是要尽一下地主之谊,不要让人家说我们小气。”他复看了风里一眼:“我有一个疑惑,还请风里先生不吝赐教。”
风里早已猜到朱温想问什么,他说到:“梁王大概是想问我家建威将军为何不助李嗣昭,反而要来向您报信吧?”
朱温不语,一眼不错地盯着风里。他虽然明白李嗣昭可恨,但他也不想被人当刀使。
“梁王,人杰也,不应死于宵小之手。这是我家建威大将军的原话。”风里回答得情真意切:“即便来日要与梁王生死相见,那也要在两军阵前真刀真枪地打一架。”
这番话答得可谓滴水不漏。如果风里说李存勖是因为不想让朱温死掉才通风报信,莫说朱温不信,就是李存勖自己都不信;可如果说李存勖是希望借朱温的手杀掉自己未来继承王位的竞争对手,那么朱温势必会在来日借此发难。因此,早在风里来到汴州之前,他便早已想好了相关说辞——不是我们舍不得你朱温去死,而是我们要堂堂正正的杀了你。
朱温对风里的这番解释似乎很受用。他当然不可能相信李存勖会大发善心来救自己的命,他只是觉得这件事绝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风里的解释令他确信了两点,第一,作为势不两立的敌对方,李存勖将这一消息告知自己,其目的并不是为了化干戈为玉帛;第二,沙陀人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样好像铁板一块,毫无缝隙,他们内部的矛盾正在激化,这一点,从李存勖出卖自己的大哥李嗣昭上就可以看出。
“来呀,送风先生且到驿馆暂住时日。”朱温大手一挥,准备结束这次谈话。
“多谢梁王美意,小的此行既然任务已经达成,目下最要紧的事是回去向建威大将军复命。”风里并不准备在汴州这块是非之地久呆。
“风先生此言差矣。”此刻的尚让也想明白了朱温的用意。要知道,他当年在黄巢的军中能成为三号人物,绝非侥幸,“先生既为贺寿而来,如果不邀先生出席我们的捶丸大会,岂非显得我们小气?二者,来而不往非礼也,建威大将军为我家梁王送上这么两份大礼,我们岂能让先生空手而回?只是先生来得突然,我们事先没有准备,因此需要些时间来筹划回礼,还请先生稍安勿躁。”
事已至此,风里便是想走也不能了,他被朱温就此软禁在汴州。而对于朱温来说,风里是一张再好不过的牌——既然沙陀人不是铁板一块,那么用好了风里,无疑就能让沙陀人不战自乱。关于这一点,朱温想到了,尚让也想到了,李存勖并不是没想到,可惜是在风里人已经到了汴州之后才想到的。
陆旭、完颜胜男与柴翁随着李嗣昭的信使来到了他们的新落脚点,李嗣昭的面色此时难看之极。
他已经从信使的口中得知黄揆在前天夜里被陆旭和鬼力赤联手击杀。黄揆的死虽然令李嗣昭感到震惊,但对于整个计划的执行来说,并构不成太大的损失;要命的是鬼力赤的叛变——此人跟随自己长达八年,早已被自己视为心腹。却不想他竟是内奸,在最要命的时刻给自己捅了最致命的一刀。
“刺杀之事,已不可为。”李嗣昭面向陆旭,缓缓说出了自己的判断:“我的属下中出了内奸,三位还是早离汴州为好。”
陆旭淡淡地“哦”了一声,便不再说话;柴翁这些日子跟在陆旭与完颜胜男的身边,经历了他之前三十年都没经历过的惊涛骇浪,此刻他的胆魄也逐渐历练出来,虽然心知追逐完颜已是无望,但他却对帮助陆旭刺杀朱温一事下定了决心——自幼便被言传身教忠君爱国、舍生取义,此刻,正是他践行信仰的时机。因此柴翁忽然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
完颜胜男听完李嗣昭的话语,却是一脸轻松的模样:“李将军,你说的内奸,却不知是哪一方派来的呢?”
这个问题看起来好像没什么意义,但细究下来却十分不简单——如果鬼力赤是朱温早在八年前就安排在李嗣昭身边的内奸,那么此刻不用说去刺杀朱温了,只怕现在他们每个人都早已身首异处;如果鬼力赤是沙陀人内部其它势力派来的内奸,那么他在此时骗取陆旭联手诛杀了黄揆,其目的便不是要帮助朱温,而是削弱李嗣昭的实力,不想让他轻易得手——如果李嗣昭和朱温在汴州城内双双殒命,或许这才是幕后主使最想看到的结局。
“如果我没有猜错,他应该是李存勖的人。”李嗣昭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如果是这样,事情也许还有一线转机。”陆旭终于开口:“李将军,为了杀掉朱温,你愿意付出多大的代价?”陆逊眼睛里射出的两道目光不是疑问,而是挑衅。
“你是说?”李嗣昭迟疑地看着陆旭,心里那个模糊的答案忽然开始变得清晰。
陆旭点点头:“不错,我所想的,正是你现在心里想的。”
“你有几成把握?”
“五成。”陆旭回答:“五成已不算少。”
李嗣昭点头:“的确,在这种情况下,五成不但不算少,简直是很多了。”
“我在等你的答复。”陆旭悠悠地说。
“这么大的胜算,我有什么理由不干呢?”
阑珊星斗缀珠光,七夕宫娥乞巧忙。总上穿针楼上去,竞看银汉洒琼浆。
七月初七,一个有着动人传说的节日。传说这一天,天上的牛郎和织女要在鹊桥上相会,互诉相思。从汉代开始,每年的这一天,家家户户的女子们便要在庭院中穿针引线,做些小巧的女工,向天上的织女星乞巧。
七月初七,又名“乞巧节”。这一天,是梁王朱温的夫人张慧的生日。
即便这一天不是梁王夫人的生日,汴州城每年的这一天也是张灯结彩,更何况,在今年,梁王为了庆贺夫人的生日,要举办“捶丸大会”。
捶丸大会的场地就设在梁王府向西十里的地方,那里本是校场,是梁王府麾下精锐天雄军的操练场所。为了筹办此次捶丸大会,这里早在半个月前便开始整修搭建,不但平整了草地,而且还搭建了观礼台。
梁王朱温和夫人张慧此刻就端坐在最大的一处观礼台上,这座观礼台两旁,分列着两排帐篷,梁王椽属的文臣武将就落座在东西两排长长的帐篷区内。
场地周围早已是人山人海。自安史之乱以来,汴州城有一百多年都没这么热闹过了。汴州城内的百姓无分老幼,便是未出阁的姑娘在这一天打扮得也是花枝招展,共同来到捶丸大会的举办场地。他们向着最大的那座观礼台遥遥跪拜,口内高呼:“恭祝梁王夫人千岁千岁千千岁。”
他们的祷祝不是被迫的,而是发自内心的。正是这位梁王夫人的建议,才使得汴州城内的百姓过上了好日子。他们从内心感激这位有着菩萨心肠的梁王夫人——大灾之年,她亲自主持开仓放赈的善举;大疫之年,她下令梁王府中的医官到汴州城中为百姓悬壶施药。今日是她的四十寿诞,百姓们如何能不前来贺寿?他们有的提着满满一篮的鸡蛋;有的端着刚刚蒸好的寿桃;有的赶着牛车载着自家酿好的酒;有的捧着从自家织布机上织出的绸缎……他们知道梁王夫人根本不缺这些东西,他们只想用这种最淳朴的方式,表达他们对梁王夫人的谢意。
张慧坐在观礼台上,眼中满是笑意。当她看见黑压压的百姓纷纷跪倒遥呼“千岁”时,她终于坐不住了,她从椅子上站起来,用手虚扶:“百姓们,快起来。”
朱温站在张慧的一旁,心里不禁也是感慨万千,他自己生日都没这么大的场面啊。
眼看着将近辰时,捶丸大会的总负责人朱简上得台来,请下王命,大声宣布:“梁王有令,捶丸大会,现在开始。”
四周站立的武士闻声,齐声高喝:“捶丸大会,现在开始。”
随着这绵延不绝的呼喝省,原本热闹喧哗的人群渐渐安静下来,只听得沉闷的鼓声由远及近阵阵传来,四十面大鼓被立在捶丸场地的四周,那擂鼓的军士各个精壮,赤裸着上身,头缠红布,整齐划一地擂击着鼓面。
伴随着“咚、咚、咚、咚”之声,参加捶丸大会的四百余人被编排好了队伍,鱼贯进入捶丸场地,由武士领着来到观礼台前。
“诸位。”朱温在观礼台上清了清嗓子,说道:“本王自二十年前起兵,大小战阵经历百余场。这些天,本王一直在想一个问题,如果当年我没有遇上我的夫人,我是否还有兴趣征战天下呢?”
四周一片安静,静待着朱温继续。
“二十年多年前,我曾在夫人家第一次见识捶丸。那时天下虽然也不太平,但总好过现在。”朱温继续缓缓说到:“后来,黄巢就起兵造反了。本王当时认为他是一心为天下百姓想,为得是让家家户户都过上太平日子,所以本王加入了他们。但经过几年的征战,本王才发现,他们哪里是为了天下百姓?他们就是为了自己过上好日子,有酒喝,有肉吃。所以本王不干了,为一己之私而陷天下于动荡,这样的人,值得我们追随吗?”
“不值得。”四周的武士齐声高喝。
朱温点点头:“所以本王决定反了他娘的。本王知道,老百姓要的是太平日子,要的是填饱肚子,可终日里打打杀杀,田地荒芜了,家人横死了,哪里有什么太平日子?什么是太平日子?太平日子就是二十年前我遇见夫人的时候,我的老东翁可以优哉游哉的喝口酒,侍弄个捶丸而不必担心门外忽然就来了贼寇打打杀杀。捶丸是什么?捶丸就是太平日子——天下战乱,我们能捶丸吗?”
“不能。”武士们高声回话的同时,渐渐地百姓们也加入到回话的阵营中。
“吃不饱饭,你们有心思捶丸吗?”朱温继续问。
“没有。”这一次,更多的人开始异口同声的回答。
“那咱们今天在这里举办捶丸大会,说明什么?”朱温终于亮出了自己的底牌。
“太平日子!”这一次,全场的人都沸腾了。或许之前他们并没有想过这么多,但经朱温这么三两句话一问,他们忽然想清楚了:对啊,如果不是过太平日子,谁还有心思捶丸啊?如果不是眼前这位梁王率兵护佑一方安全,这捶丸大会哪里能举办得起来呢?想到这里,百姓们纷纷叩首:“梁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朱温满意地看着被自己一席话警醒的百姓臣工,心里那个得意:“你们以为捶丸什么时候都能玩吗?别忘了,要不是老子保护着你们,捶丸?你们做梦去吧。”
观礼台下的帐篷里,病恹恹的敬翔长舒了一口气。这番说辞是他教给朱温的,他要利用一切机会为朱温制造影响,要让这汴州城成为梁王征战天下的稳固后方,就必须要有百姓发自内心的拥戴——而小小的捶丸,被朱温这么借题发挥一番后,立刻便有了不同的意义——它不再是单纯的一项游戏,在此时,能在这里安心地打一场捶丸,这本身就是过上太平日子的体现啊!
“诸位。”朱温再次用手示意场下的百姓安静下来:“此次捶丸大会,我有言在先,最终的胜者,不但能得到黄金百两的赏赐,还将在我天雄军的阵营中获得校尉一职。望诸位努力向前,不要辜负了本王和夫人的美意。”
“谨遵王命。”四百多人齐声回答。这四百多人中,就有陆旭、完颜胜男、柴翁三人的身影。
这是陆旭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和朱温相处,眼前这个动不动就称自己为王的人,正是自己不同戴天的杀父仇人。陆旭深吸了一口气,心中暗道:“且让你多活两日,后天,我要用你的人头,祭奠我的父母。”
陆旭正在胡思乱想间,场中又是一片喧哗声。原来是梁王夫人张慧在朱温的陪同下此刻从观礼台上款步下来,径直走向一处基座。
“请梁王与梁王夫人为本次大会捶第一颗丸球。”司礼太监万全高声唱喏。
在基座的不远处,两面铜锣被悬在树枝上,朱温与张慧各自从侍从手中接过丸棒,瞄向目标。
“夫人请。”
“大王请。”
二人相视一笑,同时挥棒,只见两颗丸球以相同的速度、相同的高度同时飞向悬在树上的两面铜锣。“噹”的一声,两面铜锣同时响起。
“梁王神技!”“夫人神技!”的呼喊声伴随着两面铜锣的敲响四面传来。
“捶丸大会,正式开始。”万全趾高气扬地在场中宣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