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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一触即发
万安在梁王府从一名小黄门做到今日的司宫台,足足用了十年的时间。对于一个有理想的太监来说,他的榜样,就是僖宗朝最著名的大太监田令孜。但是万全的出现令他更上一层楼的梦想破灭了——万全是娘娘指定的内侍监头领,而万全从一名小黄门一跃成为内侍监头领,居然只用了不到两年的时间。万全之所以得到娘娘的喜爱,原因很简单,他和娘娘是同乡,而且会唱娘娘故乡的小曲儿。
这对于万安来说实在是有些无法接受——如果你万全凭着自己的能耐一步步爬到那个位置上,我万安无话可说。但是你万全就因为会唱几句小曲儿就得了宠,这就是不公平。但是怨恨归怨恨,万安还实在不能拿万全怎么样,人家上头是张娘娘,连梁王都言听计从的主儿,他一个太监敢说什么?
按照一般道理,万安这时候就该主动结交万全,如果有机会,巴结巴结张娘娘更好。但是万全也不是省油的灯——他虽然做太监的时间不长,但人情世故他清楚的很。那万安几次想借孝敬自己为由铺路服侍张娘娘,他万全一眼就瞧清楚了万安的真实目的。所以不论万安说什么,做什么,万全都一概不理。张娘娘在宫内说话一言九鼎,这么大的一把伞,他是不会轻易给别人腾地儿的。一来二去,万安便与万全有了嫌隙,而万安更把自己对万全的嫉恨转嫁到了张娘娘身上——哼,要不是你在这里横插一脚,那内侍监首领的位置哪里轮得到万全?
就在这个时候,沙陀人出现了。沙陀人先是对万安的不公平遭遇表示了深切的同情,继而点拨他:“如果杀了万全,你肯定逃不了干系,宫里都知道你和他不对付;但如果死的是张娘娘呢?”
万安被这话吓得魂飞天外——他虽然想做田令孜,可从来没想过要弑主。但是沙陀人最终用大量的金银珠宝说服了他,半年前,他成为了沙陀人在朱温身边的眼线,将大量情报源源不绝地送往沙陀人手中。作为回报,沙陀人允诺他,只要合适的时机出现,沙陀人将刺杀张娘娘,搞倒万全,助他登上内侍监首领的位置。而这个机会,现在终于出现了。五天之后的捶丸大会,便将是张娘娘的死期,届时,他要办万全一个私通匪盗之罪——为了这个计划能够天衣无缝,沙陀人将替罪羊都为他找好了——黄揆和他的手下。
昨日从小黄门来喜那里探得的情况,看来黄揆的手下尚让已经临阵倒戈,重投朱温旗下。这对于他来说是个天大的好消息——这意味着黄揆这只替罪羊将在五天之后被死死钉在捶丸场上。只要把黄揆杀死,万全到时候就百口莫辩,而他将趁机把临摹万全字体写好的书信当做证据当场呈给梁王,到那时,他万全就是有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为了和这件事撇清关系,万安早早已身体不适为由,避开了和此次捶丸大会有关的一切差事。而万全对万安的退出不但不怒,反而更加欢喜——汴州城内谁都知道这是梁王为张娘娘贺寿而准备的一场空前盛会,谁能在这里露脸,事后必定能得重赏。他万安居然这时候闹起了不适,真是天命啊。
当然,万安虽然以不适为由请了病假,但他可没闲着。这天晚上,他将这两天梁王府内发生的一切事情都写好,然后寻个没人的地方,将书信塞进一尾信鸽的脚环上,然后将信鸽放飞在漆黑的夜空中。
“张娘娘,对不住了。”万安看着消失于夜空中的信鸽,嘴里默默地念到:“要怪,就怪您太多事了。”
郭侍郎与陆旭等人来到“万记”药铺时,佩环虽然被方济世用大还丹暂时保住了性命,但是人仍未苏醒。郭侍郎见状,一番痛哭自不必说,待方掌柜把来龙去脉道个清楚,陆旭已是银牙咬碎、怒发冲冠。
“好、好、好。”陆旭连说三个“好”字,“今夜我若不踏平他的老巢,我誓不为人。”
方济世见陆旭这般模样,似乎他知道内中隐情,欲待要问,心里又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哪里就轮到自己为人出头,打抱不平了呢?
方济世这样想,完颜胜男可不这么想。好不容易才说服了这个愣小子和李嗣昭联手抗敌,如今佩环身遭不测,此中必是有内情的,若不分青红皂白就这样打上门去,只怕误会越发深了。然而,还不等她开口,陆旭却已瞧出了完颜胜男的心思,所以抢先说到:“完颜,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这件事我已有决断,姓李的今天必须为佩环今日所受的伤付出代价。”
说完,他转身又对郭侍郎说到:“郭老,您放心,我必要为佩环姑娘讨个公道回来。”
郭侍郎虽然早过耳顺之年,但眼见躺在病榻之上的孙女此刻生死未卜,一股怒火也早已熊熊燃烧在胸膛中:“方掌柜,佩环如今怎样了?”
方济世略一沉思,缓缓说道:“郭老,佩环胡娘虽然被我用丹丸暂时护住了心脉,但她所中的毒为‘五步蛇毒’,这种毒蛇在中原并不多见,我也是在医书上知道它的存在,是而药铺里并没有解毒之药,为今之计,只有寻到了解药,才可确保佩环性命无虞。”
郭侍郎听完方掌柜的话,对陆旭说:“陆少侠,佩环之事,已经劳烦少侠不少,而今只有寻到了解药才能救佩环的性命,因此但请少侠寻到那强人,也不必打杀,只要将解药拿回,老朽便感恩不尽了。”
陆旭点点头:“郭老放心,明日日初之前,我必将解药拿回。”说着话,他将周身束装停当,转身又问完颜:“你也不想佩环出事,对吗?”
完颜胜男被陆旭拿话逼到了墙角,心里也知道而今之计,救人要紧。因此没好气地对陆旭说:“怎么,偏我就是个不知轻重的?大不了我随你走一遭,把解药要回来就是了。”
李嗣昭直等到戌时将尽,也不见伴着佩环的两名手下返回,他心里隐隐觉得不安。自从陆旭与完颜胜男走后,他便立刻用飞鸽传书,通知两名手下将佩环送回汴州,然后即可返回禀报于他。然而整整一天过去了,不但那两名手下没有回来,便是放出去的信鸽,也不曾回转。须知为了此次深入汴州刺杀朱温,李嗣昭所选的五十名死士俱是绝对信得过的人——他们对李嗣昭的号令绝不怀疑,更不用说抗命不尊——哪怕前面是万丈深渊,只要李嗣昭一声令下,他们也会毫不犹豫地跳下去。因此,直到此刻二人还未返回的唯一合理解释,便是这二人身遭不测,无法返回。
李嗣昭正在思索间,猛然听见身后一阵脚步声响,“将军,出事了。”
李嗣昭回身,看见自己的护卫队长鬼力赤神色凝重地站在一边:“室青他们兄弟二人遇害了。”
李嗣昭心里咯噔一下,最坏的事情还是发生了:“那郭佩环呢?”
“不知去向。”鬼力赤一摇头:“派出去搜索室青兄弟的人马在邙山发现了他们二人的尸首,现在已经把他们带回来了。”
李嗣昭心念数转,暗想到,室青兄弟二人被杀,郭佩环不知去向——这种情况只有两种可能:第一,郭佩环趁室青兄弟二人不备,偷袭得手,自行逃去;第二,有人发现了他们的行踪,将室青兄弟杀死,劫走了郭佩环。
他首先否定了第一种想法。那郭佩环虽然看得出练过些拳脚功夫,但以室青兄弟二人的武功来说,郭佩环绝然不是对手,即便她能偷袭得手一人,却绝无可能将第二个人杀死。因此,一定是有人发现了他们的行踪。
当李嗣昭随着鬼力赤来到前院仔细查探一番室青兄弟的尸首后,他肯定了自己的想法。眼前这躺着的二人俱是身中数刀,那刀口深浅不一、长短不齐,可见二人是被围攻而死。李嗣昭来之前早已做足了准备功课,在汴州城外的邙山上,虽然有为数不少的盗匪,但这些人原本就是农民,以他们的兵刃和功夫,在室青兄弟二人面前,根本不堪一击。所以他才放心让这二人带着郭佩环去山中躲藏。而此刻眼前两人的尸首却似乎证明,自己之前的情报有误,邙山之上,果真是卧虎藏龙。
“查清楚是谁干的了吗?”李嗣昭问鬼力赤。
“回报将军,我已派出‘鸽组’、‘狼组’两队人马对室青兄弟二人遇害地点周围展开调查,目前还没有收到回报。”
“找到郭佩环。”
“是。”鬼力赤抱拳应命。
主仆二人正在商议,忽然听见门口一阵喧哗声:“什么人?站住。”
“李将军,是我啊。”门外一阵桀桀的笑声:“怎么?还没过两天,便把老朋友给忘了吗?”
他怎么来了?李嗣昭闻声识人,心内一阵狐疑:“开门,请黄首领进来。”
不多时,两名护卫引领着一名身着紫衣、身形削瘦的男子进得院来。此人不是别人,正是黄巢的弟弟,黄揆。
“不知黄首领夤夜来访,有何见教?”李嗣昭虚报一拳,冷冷地问到。
黄揆施施然迈步进得院中,对躺在地上的两具尸身竟是看也不看,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黄某此来,是特意来赔罪的。”
“赔罪?什么意思?”李嗣昭愈发糊涂。
“押进来。”黄揆向身后高声喝道。火把照应下,一队兵丁押着七、八个五花八绑的壮汉来到院中。“李将军,这些人本是邙山匪盗,半年前被我收归帐下,听差调用。不想他们恶习难改,不听号令,今日在邙山中为非作歹,他们做下了杀人越货的勾当。”
黄揆还没说完,李嗣昭已经猜到了结尾。他不再听黄揆在一旁假惺惺地说什么大水冲了龙王庙的解释,转而质问匪盗中为首之人:“我的两名手下所保护的姑娘现在何处?”
为首的匪盗回答:“那名姑娘遭了蛇毒,现在汴州城内‘万记’药铺救治,我们的几位兄弟也被毒蛇咬伤,现在也一并在那里。”
人有了下落,李嗣昭的心也就放了一大半下来——他当然不是惧怕陆旭,只是那名叫完颜胜男的姑娘,实在对他胃口。不但性情豪爽洒脱,一副巾帼豪杰的气质;便是那长相也十分令他着迷,若能讨好于她,实在有种不可言说的乐趣——然而,当李嗣昭问出郭佩环是被室青兄弟放出的毒蛇所咬时,他心里不由再度咯噔一下。
五步蛇奇毒无比,若不能及时得到解药,那么随时都可能丧命。当即他叫来鬼力赤,命他着人带药去万记药铺救人,并又另外交代一番。鬼力赤连连点头,下去不提。处理完救人大事,他复转回头,问黄揆:“黄首领今夜来此,还有其它见教么?”
黄揆若无其事地点点头:“还有一件。”
“请讲。”
“李将军,再有五天,便是‘捶丸大会’之期了,我们此行的目标人物,据悉将在比赛开幕之日亲自下场捶丸,以示亲民。这可是个大好机会啊。”
“唔。唔?这消息可靠吗?”李嗣昭从自己的信息得到的情报,并不与黄揆的一致。他的手下打听到的信息,是“捶丸大会”开幕之时,将由葛从周出面负责主持,而朱温只会在大会的最后一天露面。
“绝对可靠。”黄揆自然不会告诉李嗣昭他有尚让这条内线,且这条消息就是尚让传回的。
“看来,我们的计划要提前了。”李嗣昭一面假意附和着黄揆,一面思索着这条情报的真实性——沙陀人在朱温的身边也埋伏有眼线,且这条眼线就在朱温的权力中枢兴庆宫内。如果黄揆的情报属实,那么这条情报为什么自己的眼线没有传出来?是黄揆故意传播错误情报,待我们发动之后他好坐收渔翁之利?是我的眼线被朱温发现了?
李嗣昭迅速否定了第一种想法——如果黄揆旨在坐收渔翁之利,那么我们于当日发动对朱温的刺杀,只会让其后几天黄揆的行动变得愈发困难,朱温绝对会立刻取消捶丸大会并在城内严加盘查,届时,他黄揆得不到半点好处。
那么是自己的眼线被朱温发现了吗?那姓万的可是朱温最为信任的几名太监之一,若不是他在和另一名太监争宠时失利,他是绝对不可能倒向自己的。
“李将军,你好像有什么心事?”黄揆察觉到了李嗣昭表情的阴晴不定。
“事不宜迟,黄首领。既然朱温改变了出行计划,那么我们也要重新拟定相应的对策,你我先去分头准备,明日酉时,我们再议。此刻我有当紧的几件事要处理,因此——”
黄揆点头:“也好。”黄揆一抱拳:“李将军,这几个人就交给您发落了。”他一指还跪在地上的邙山匪盗。
“唔,来人,把这些人处理掉。”李嗣昭看也不看地上跪着的几个人:“别弄脏了院子。”
黄揆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闭上了。
陆旭与完颜胜男还未走到李嗣昭的落脚处,迎面便碰到了鬼力赤和两名护卫打马前往“万记”药铺。
鬼力赤远远看见两名身影如飞一般向庄园赶来,心想此时来者必然是敌非友,因此在马上高声怒喝:“什么人?”他那蹩脚的中原汉话令陆旭在瞬间便知晓了他的身份,心想,好啊,正担心你们外逃呢,可巧这就撞见了。因此从腰间掣出兵刃,嘴里高喝一声:“鼠辈,认得你家陆爷爷吗?”
鬼力赤听见这话,内心不由火冒三丈,但听声音似乎是前不久刚打过交道的陆旭,因此正欲答话,却不想一道寒光在面门前乍起。不由多想,鬼力赤甩蹬下马,就势滚出圈外,心道好险,差一点便被割了首级。
“陆公子,且慢动手,我有话说。”鬼力赤此刻已经大概猜出陆旭深夜来此的原因,他一面左避右闪陆旭绵延不绝地攻势,一面高喝:“毒蛇解药在此,陆少侠休要动手。”
陆旭一听这话,立刻收住了手中的剑:“你说什么?”
鬼力赤狼狈不堪地从地上爬起来,掸了掸身上的尘土:“陆少侠,我家主人已知郭姑娘之事,因此特命我等前往‘万记’药铺送毒蛇解药。”说着话,鬼力赤从怀内掏出一个卷囊,双手递到陆旭的眼前:“陆少侠,此事一言难尽,我随你们先去救下陆姑娘,稍晚再容我解释清楚,可好?”
完颜胜男在一旁冷冷观瞧,此刻也知道这中间必有隐情,因此对陆旭说:“旭儿,事不宜迟,咱们还是先救佩环要紧。”
陆旭见鬼力赤话语真诚,不似耍诈,当下应道:“也好,我们先回药铺,若解药是真,还则罢了;若是有假,我踏平你们的老巢。”
鬼力赤并不害怕陆旭,作为一个千军万马中厮杀出来的军人,什么样的阵仗他没见过?他只是不想现在和陆旭纠缠,以免误了大事。
一路无话,五个人重新返回“万记”药铺后,陆旭按照鬼力赤所言,将卷囊中的两瓶药一瓶外敷在佩环的伤口上,一瓶用温水研开送服。不到半盏茶的功夫,佩环的脸色果有好转,眼睛也渐渐张开。
众人见佩环转危为安,不由都松了一口气。陆旭此时心情才稍微好转,他转身问鬼力赤:“你是如何得知郭姑娘被毒蛇所咬?又怎知她现在此处呢?”
鬼力赤看了一眼围在四周的人,回说:“陆少侠,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借一步说话?”
陆旭这才觉得的确有些不妥——不但此时郭老并柴翁、方济世等一干人在,药店里的伙计们也有三、四个围在一边帮忙。他点点头,随鬼力赤来到院中。
鬼力赤命两名随从四下查看了一番,确认四周无人后,对陆旭说:“陆少侠,实不相瞒,此次实在是有人暗中搞鬼,才使得郭姑娘受伤。”紧接着,他把黄揆等人也来汴梁刺杀朱温一事的前后详细告知于他:“陆少侠,这是我临来前我家将军命我转达的。另外,有一事仍需少侠帮忙。”
陆旭对黄揆的存在并不感到特别震惊——如果连黄巢都可以瞒天过海,诈死瞒名;那么他弟弟黄揆自然可以照葫芦画瓢,也来个暗度陈仓。他感到奇怪的,只是按照皮日休所说,黄巢早已息了争天下的雄心,归隐佛门。如今却跑出来个他弟弟要刺杀朱温,这又是所为哪般呢?
陆旭按下心中的种种疑惑,问:“鬼力赤,你说有一事要我帮忙,却不知是何事?”
鬼力赤上得前来,在陆旭耳边轻轻说出了两个字:“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