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欧阳仙儿和玲珑

百年前，深夜，月黑风高，她正在用心研读他送给她的那本《离骚》。

“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摄提贞于孟陬兮，惟庚寅吾以降。皇览揆余初度兮，肇锡余以嘉名。名余曰正则兮，字余曰灵均。”她从小就听父亲讲述战国诗人屈原的故事，‘哀民生之多艰，叹奸佞之当道’，她很钦佩屈原的那种大家情怀。

欧阳仙儿，这是她母亲取的名字，可是，她并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

她是彼岸遗族，在她出生的那天，冥宗大举来袭想要夺取她体内的传承之力，母亲为了救她，浴血战死在熊熊燃烧的大火之中，尸骨无存。

之后，父亲为了躲避冥宗的追杀带着她四处逃窜，亡命天涯，打小开始，她就习惯了颠沛流离的生活。

终于，在她七岁那年，父亲带着她在一个无名小镇定居下来。

小镇地处偏远，简单而宁静，与世无争的居民们世世代代都过着极其简朴的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就是绝大多数小镇居民的一生。

父亲从一名身怀绝技的七殿阎主化身成了一个靠耕作为生的村农，为了她，父亲放下了他所拥有的一切。

不过，父亲并不甘心。父亲无论如何也忘不了，永远都忘不了，他一家老小一共三十多人惨死在冥宗手下的那个深夜。

报仇，这是支撑着父亲在不断隐忍中苟活下去的，唯一的力量源泉。

仇恨可以毁了一个人，同时也可以造就一个人，而绝大多数人都属于后面那种情况，包括她父亲。

终日务农又怎样？只因仇恨二字，她父亲变得比以往更加强大了，强大到只差一步便可迈入冥主的领域。

可是，这个遍布着厮杀屠戮的世界一直都在变，从古至今，很少有人能够赶得上这种无时不刻都存在着的翻天覆地一般的变化。

父亲还没来得及去找冥宗报仇，冥宗便主动找上门来了。虽然，父亲已经是一名洞悉阴阳的冥主，可这次找上门来的，却是冥宗的宗主，修罗真一。

月黑风高，血溅离骚，一如当年的那个深夜，整个小镇都飞舞着收割生命的夺魂刀。

“父亲！”

“仙儿快走，走啊——！”父亲拼命拖住修罗真一，嘶吼咆哮便是他留在人间最后的声音。

小镇一共有一百七十七口人，其中一百七十五人全部惨死冥宗刀下，只有两个人逃出来了，一个是欧阳仙儿，而另一个便是，火明轩。

那一年，欧阳仙儿九岁，火明轩十岁，小镇三十多户人家满门被灭所换来的，仅仅只是她和他宿命当中早已注定的一个开局。

他是她的邻居，也是想要保护她一生一世的大哥哥，小镇被屠之时，便是他拼死带着她逃离了冥宗的追杀。

那时，火明轩和她一样，心性单纯，朴实忠厚，是一个典型的农家小孩。

火明轩不知道屈原是谁，他是听她讲起的，在小镇里的很多个晚上，他都安安静静坐在她身边听她讲故事，以及那外面的世界。

“你知道么，镇子外面很大很大的，花花绿绿什么都有。”

“既然外面那么好，那你为什么还要到这小镇子里来啊？”

“哈哈，这你就不懂了吧，就像屈原一样，厌倦繁华过后终归是要归隐红尘去找寻自己的归宿的。”

她其实不懂什么叫厌倦繁华，只不过听父亲说得多了，自己也跟着随便说说而已。

不过多年以后，当她懂了的时候，却再没有机会去看一眼所谓的大千繁华了。

那是在小镇被屠十年以后，她十九岁，火明轩二十岁，她和他已是御界大学校长的高徒。

天赋异禀的她不弱于任何人，仅在十九岁之龄便突破七殿阎主的桎梏晋入了小冥主的领域。

报仇？不，她的心地善良是任何人都比不了的，十年岁月，她已经将仇恨二字遗忘得一干二净。

“冤冤相报永无了，逍遥自在烦忧少，明轩哥哥，放弃复仇，好吗？”当火明轩提及复仇的时候，她如此说道。

凝望她的天真美丽面颊，火明轩陷入了长久的沉静，他在犹豫。小镇一百七十多人的血海深仇，他真地应该放弃吗？

不，绝不，火明轩忘不了双亲惨死阴阳刀下被乱刃分尸的那一幕，他和当初她父亲一样，无论如何也无法浇灭在心底孕育了十年之久的复仇之火。

灭门之仇不共戴天，火明轩誓要覆灭冥宗才肯罢休。

可是，冥宗何其强大？传闻中，不仅冥宗宗主是一位通彻天地之造化的大冥主，而且其麾下以修罗羽为首的七大战将也都有着冥主实力，面对如此不可撼动的超级强敌，火明轩如何复仇？

复仇，一场阴谋，火明轩很聪明，聪明到成功离间了修罗真一和七大战将——他从师父也就是御界校长那里得知了一个关乎众生存亡的秘密，而这个秘密，与北城联合监狱息息相关。

北城联合监狱囚禁着一个人，这个人拥有着半人半神之身，只差一步便可打破大冥主的桎梏，从而脱离五行大道，化身成神！

人世间真地有神么？火明轩不知道，不过他清楚一点，被囚禁在北城联合监狱的那个人，是他能否复仇的关键。

玲珑，半人半神的她其实是另一个故事的主角，不过在火明轩和欧阳仙儿的故事里，她只是一个旁观者。

火明轩只听师父说被囚禁在北城监狱的玲珑是一个极度危险的人，可他不知道，危险之人亦有柔情之处。

… …

修罗昊好色，火明轩利用这一点将其引入了北城监狱。借刀杀人，一箭双雕，火明轩要借玲珑的手杀掉修罗一脉七大战将，同时趁乱盗走玲珑手上的冥神诀，然后他再借助冥神诀的力量，找修罗真一决战。

整个计划看似完美无缺，实则却是步步杀机，火明轩稍有不慎便会身死魂灭落得个万劫不复的下场，可即便这样，他依然要冒险一试。

不过，火明轩终究还是低估了玲珑。在这个世界上，还从来没有任何人能够把玲珑当做棋子，连御界校长都不能，火明轩又凭什么？

结果，是任何人都没有想到的。

洞悉所有的玲珑没有杀火明轩，也没有杀修罗羽等人，反而出乎所有人意料地将修罗羽收为了入室弟子，并将连御界校长都觊觎不已的冥神诀悉数传给了修罗羽。

再后来，修罗羽等人回到冥宗后将所有事情如实上报，不料却因此而招来了杀身之祸。

越是强大之人，就越想得到冥神诀，尚未被囚禁在北城监狱的玲珑是如此，掌控着整个御界大学的校长同样也是如此，而冥宗宗主修罗真一，当然也不会例外。

最后，因为修罗真一想要强夺冥神诀的缘故，素来同气连枝的修罗羽等七人全部叛出了冥宗，如此一来，火明轩的计划似乎在偶然之中成功了一半。

偶然？真地是偶然么？

如果，这所有的一切全部都在欧阳仙儿的计划之中，又当如何？

… …

就像火明轩忘不掉仇恨一样，欧阳仙儿也从来没有忘记，她父亲在小镇里，为了复仇而不惜铤而走险强行融合七魂六魄冲击七殿阎主桎梏之时的那种惊心动魄。

欧阳仙儿可以放弃复仇，但她不可以放弃火明轩，因为她很清楚，复仇就是一条遍布尸骨的不归路，不管是谁走在上面都不会有好的结果。是以，她作为旁观者设了一场无懈可击的局。

火明轩想要复仇，就一定要先瓦解掉修罗真一麾下的七大战将，而以欧阳仙儿对火明轩的了解，他一定会借助别人的力量去对付七大战将。

被囚禁在北城监狱的玲珑无疑是最好的借力人选，火明轩能够想到的，欧阳仙儿当然也能想到。而且，欧阳仙儿还掌握着另一个秘密，这个秘密也和玲珑有关。

就像是冥冥当中真地自有定数一样，千百年来，欧阳仙儿是第一个活着走到了北城监狱地底最深处的人。

“玲珑前辈，仙儿来看您了。”

“仙儿？你......你是......。”

“我是欧阳贤的女儿，欧阳仙儿。”

“欧阳贤......，欧阳仙儿？”喃喃自语的同时，玲珑想起了昔年一幕。

“玲珑，小荷她要生了，是女孩就叫欧阳仙儿，是男孩就叫......。”“恭喜你。”“你......你怎么了？”“没什么。”“你脸色怎么......。”“校长知道吗？”“不......不知道。”“你们走罢，校长若是知道，是不可能让你们活着离开御界大学的。”

“玲珑前辈？”欧阳仙儿轻轻的声音打断了玲珑的思绪，她并不知道，她眼前这位前辈玲珑，曾是这世间之上最爱她父亲的人。

“是你父亲让你来找我的？”玲珑藏住心里的千头万绪，凝视着欧阳仙儿似曾相识的那一双眼睛，神色复杂地开口问道。

欧阳仙儿点头，“嗯，父亲说如果我遇到什么实在解决不了的困难的话，就可以来这里找前辈您......帮忙。”

玲珑冷笑，又有谁人能懂那笑声中苍凉的桀骜？

“帮忙，哈哈哈哈哈，好一个欧阳贤，好一句帮忙，我被困在这不见天日的地下足足两百年，可他呢？他带着妻女逍遥自在享尽繁华，到头来还......。”

“我父亲没有！”欧阳仙儿突然哽咽着声音吼了起来，“父亲他已经逝去十多年了，而且他临终前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让我来找您，还让我一定要代他向您说一声对不起！”

玲珑脸色惨变，欧阳贤已经死了？那个让她爱恨交加了两百年的男人，竟然，已经死了十多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