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相会相知
她坐在院中，怀里抱着那只白色的小狗享受着冬日里难得的阳光，思绪却不由自主的飞向了再遇那个叫做品竹的少年的那天。
其实撇开和他在一起时发生的那些囧事，那个叫品竹的少年还真的算是一个很好的人了。他说想和她做个朋友，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和她说呢！不过她真的能和他交朋友吗？
她有些犹豫，但是从小到大除了锦儿，她没有别的朋友，也没有人想和她成为朋友。
这个品竹……还是第一个府里除了柳姨和锦儿之外亲近她的人。怎么说呢，她总觉得品竹对她而言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仿佛他身上有着什么会吸引她的东西一般。也正是这种不太一样的感觉，才使她有些小心和犹豫，她不知道如果做错了决定，那么事情会变成什么模样。因为结果不可预测，所以难以决断。
她把小狗放下，站起身，环顾了一下寂静无声的小院，然后进屋拿出了一个木板。
这个木板上穿了几个洞，绑了几根棉线，是一个简易的琴的模型。所说这木板琴根本不会发出真正的声响，但是我也只是用来练习指法，这也就够了。
柳姨和锦儿不在的时候，她总是在练习梦中所学到的东西，特别是娘亲教给她的琴艺。她以前不太相信这些梦境是真的，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六夫人秋艳梅不通琴艺，所以她对于梦中所教的琴曲抱有怀疑。可是自从知道了她的娘亲的真正身份之后，她才发现，也许一直想错了的是她自己。她的娘亲早就将技艺都教给她了，那些诗词歌赋，那些乐理器乐，其实都是娘亲的对她的关怀，只是她发现的有些晚。
所以她现在对那些梦境格外的珍惜，她也渐渐的从不同的梦境中领悟出了一些特别之处。比如说，那些教授的东西其实十分的有规律，而且都是从简单到复杂像是排好了顺序一般。
她还不太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但是这种感觉真的就好像娘亲在时刻的关注着她，给她教育，给她关怀一样。所以她总是学的十分的用心，不想要辜负娘亲的心意，而那梦里教授的东西也开始慢慢变多，变深奥了，似乎这些东西是会随着她知识的增长而增多和变复杂的。
练了半晌，觉得渐渐的能够做到所谓心神一体了。因为虽然手下的木板和棉线是不会真的随着她的指尖的跳动而发出声响，但是她的心里却像是有一把真正的琴在随着自己指尖的跳跃而发出不同音律的美妙的声响。
此琴不响，心弦铮铮，这大概是心神合一的境界吧。琴以心静为前提，神清为基本，而灵台空明，洞彻万物，融于自然则为琴之境界。心神合一是操琴者弹琴之要素，现在她才可以算是真正入门琴道吧。
从有记忆开始，梦中就有这样的东西教授了，可是直到现在才有这样的进展，其实她还是觉得有些惭愧的。
练的累了，便把木板再放回去。看看天色尚早，估计柳姨和锦儿也不会回来，她左右想了一下，还是禁不住取下了帷帽，往院外走去，想要出去透透气。
没走两步，怀中一沉，那白色的小狗居然一跃跳入了她的怀中！她无奈之下，只好抱着它一起出去。
说是出去转转透透气，但是有意无意的还是走到了那个小花园。也许自己说是不在意，但是实际上对品竹和她定下的那个无期之约，她还是有些挂念的吧，她还是想来看看品竹是怎么遵守那个约定的。
有些小心翼翼的靠近，在那个小花园旁的角落里她张望了一下，并没有看到什么人影，她的心里竟然有些失望。转过一棵树，正准备离开，一个声音却突然传来！
“姑娘，我在这里！”有些熟悉的声音，让她立刻猜到了是他，不知怎么的，她突然松了一口气。
她转身，才看到品竹正站在花园中心的亭子里。其实那亭子在花园的中心，建的比其他地方要高一些，是可以看到整个小花园的景色的地方，只是她刚刚站的那个角落刚好是个死角，她这才没看到他，而他也差点没注意到她。
“姑娘你怎么站在那儿？”品竹迎了过来。
“呃，不想让别人看见。”她有些不好意思的说。
“没关系的，这地方没其他人。”品竹笑着边说边引着她向亭子走去。
“你怎么知道没有其他人过来？”她对品竹的笃定有些不解。
“呃，这个……因为这里比较偏僻，所以来往的人比较少。”品竹解释了一句，便赶忙转移了话题，“不如我们到亭子里去吧，哪儿看景色是正好的。”
她也不愿多问，于是顺从的点点头。因为她已经看到了那亭子里的石桌上摆放着一把古琴，她很想凑近了去看看。
“这盎然亭可是真正的意趣盎然，四面鲜花，四季常有，而且布局也是十分的巧妙的，在这个亭子里这些都能看的很清楚。”品竹看着亭外的景色对她说道。
“嗯。”她应了一声，目光却仍然定在那把古琴上。
估计是察觉到了她声音里的敷衍，所以品竹回过头来，看着她盯着古琴的模样问：“姑娘你会弹琴吗？”
她这才发觉有些失礼，于是收回了目光投向品竹刚才所说的景色中去，然后含糊的回了一句：“不知道。”
其实这一句倒不是敷衍了，因为虽然她在练习，也感觉自己摸到了门道。但是她并没有真正的弹过琴，所以面对品竹的问题，她只好说不知道。
“姑娘怎么好像对我戒心重重的？”品竹不禁问了一句。
她顿时哑口无言，可能是因为没有感受过除了柳姨和锦儿之外的人的好意，所以难免对不熟悉的人保持一份戒心。可是这又不是能拿出来说的理由，所以她只好背对着品竹继续看亭外的景色。其实这个时节，大部分花都已经凋谢了，只剩下晚菊和梅花还在开放。
这虽然叫小花园，但是它其实并不小，那菊花一丛丛的色彩缤纷，铺了一路。而那梅花点缀其中，使整个亭子的色彩高低错落有致，十分有意境和情趣。只是这里的花一朵朵开得过于饱满热烈，而越是美丽就越是离凋谢不远了。所以即使这里的梅花不像飞红阁那般成气候，但是和菊花搭配起来还是比较生动而不显单调的。
“叮~”一声琴弦响动，她转身看到品竹坐在古琴前对着她微微一笑说：“我先弹一曲罢。”
不等她回答，品竹的指尖已经轻轻落到了琴弦之上。
丁丁冬冬，品竹的琴声如落下的雨点，律感十足，又别有一番缠绵。仿若花开的瞬间，清香扑鼻；又像是大雨过后初晴的彩虹，带着缤纷；更像是阴翳后的曙光，拨云见日。
她不禁更加仔细的看着品竹，只见那个认真弹琴的少年正沉浸在自己的琴声中，微微垂眸，眸中含笑而温柔，仿佛正通过这琴声想传达些什么给听琴的人。
而石桌上摆放着一个白瓷描青的花瓶，瓶中插放的正是这花园里最艳的菊花与梅花。此时有一朵梅花与菊花的花瓣缓缓飘落，和着琴声，花瓣飘落时的姿态仿佛也带上了奇特的韵律。而那些艳丽的花朵衬着素色的花瓶，衬着品竹洁白的肌肤和意态悠远而沉醉的神情，竟让她也觉得这干净清俊的少年不仅多了柔和，也添上了几分艳色。
那琴曲里蕴含的是希望，是生机，随着琴声，她觉得自己的心情也如那花开，如那雨后彩虹和阳光一般舒畅开怀的许多。品竹大概是看到了她心里的沉闷吧，所以希望她能够开心一些，才弹了这首曲子。
她突然觉得温暖，有这样一个人关心着你，真好。
一曲罢了，品竹抬起眼眸冲着她微笑。她看着那笑容，目光在这一刻交汇，仿佛不需要更多的言语再去说明，便已然全都明了一般。两人彼此心有灵犀，仿佛达成了某种心灵上的交流。于是，她也笑了，十分的恬静也不矫饰。
她走上前去，品竹便轻笑着起身坐到一旁的石凳上，让了个地方给她。她见此也不多说什么了，放下了怀中的小狗，自然的在品竹原先坐的位置上坐下，看着眼前桌案上的古琴，与品竹对视了一眼。
品竹笑着对她点了点头，她也欣然一笑，轻抬手腕儿，手指便十分自然而流畅的落在了琴弦上。这回她没有了犹豫，就像是已经弹过无数次琴一般带着久违的熟稔感，似乎消除了障碍之后，身周的空气都清澈起来，心里也是一片纯净。
品竹听着如流水潺潺的琴音，似是只有一汪清泉不断的流动，看似孤寂单调，带着悠远寒意，可是细细体会时，一闭上眼仿佛就能看到流水中打旋的落花和游动的小鱼，一切的意趣都蕴含在看似无波流动的水纹中，是黯然的心境中生出了奇妙的变化。品竹听着她的琴，脸上的笑意不由自主的扩大了。看来他的心意也没有白费，她终究是肯在他面前自然流露出自己的心绪了，尽管还不太明显，但是他毕竟是更靠近她一点了不是？慢慢来，只要能就这么和她在一起，他就觉得开心和快乐。
手指随着心绪轻拨，这是她第一次亲耳听到自己的琴音，但是却并不陌生。在她自己练习的时候，她的心里也会有同样的声音响起，所以她弹的十分顺畅，丝毫没有凝滞，倒是让她自己也有些觉得惊喜。
顺着心情走，她渐渐不再将目光专注的盯在手指上，她微微抬眸，看着坐在身边品竹。品竹正微闭着双眼，仿佛在探究她的琴意，脸上有淡淡的笑容。虽然是十岁左右的少年，却已然有了一种可以打动人的温暖笑容。
她转眸，看着石桌上的花瓶，看着石桌上飘零的几朵花瓣。那红艳的梅花瓣混着几片菊花瓣，随着吹过的一阵风，带着些许寒意飘落到琴弦上，她的手背上，带着几分艳丽的决绝。
和那天……一样的鲜红……似血。
“铮~”琴音拖着一个意外的长音戛然而止。
“怎么了？”品竹看着有些出神的女孩儿，急急拉过她的手，翻看她的指尖。
她轻轻抽回了手，看着石桌上的花瓣不语。品竹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我不是有意冒犯的，我以为你的手指伤着了，这琴弦也曾割破了我的手指，所以我……”
她轻轻摇头，然后低头吹了一口气，将桌上散落的花瓣吹去。
“没想到梅花这时候也落得这么早。”品竹看着她说，“你喜欢这些花吗？”
“花被摘下来了，断了生机自然会落得早。不过……是花，那就终究是要凋零的。”她回头看了品竹一眼，只是说了这么一句，对品竹的问题没有回答。
品竹看出她心绪不佳，只好笑着再转话题说：“今天是我弹琴发挥的最好的一次，以往每次弹琴的时候都没有这种感觉的。我本来以为这样就不错了，可是没想到姑娘你的琴艺居然比我的要强得多，这回我算是认识高人了，以后我可不敢再在姑娘你的面前卖弄琴艺了！”
她察觉出品竹的心意，于是也尽力抛开那些不好的回忆，微微一笑说：“其实这也是我弹得最好的一次，以后说不敢卖弄的只怕是我自己呢！”
两人相视一笑，品竹看着她说：“姑娘……”
只是这话刚刚开了个头，就被她打断了：“姑娘姑娘的，我的牙都要酸掉了。这里也没别的什么人，不用说话这么酸不溜秋的吧？”
品竹很快就反应过了她真正的意思，于是笑得十分开心的问道：“那……敢问姑娘芳名？”
她眼眸一转，看着地上的花瓣十分自然的说：“飘零。”
“飘零？”品竹反问了一句。
“不好？”她笑着又反问。
“好，只是听着难免伤感了些。”品竹叹了一句。
“呵呵，你倒不像是个只会悲春伤秋之人，哪里来的这多感慨！”她轻拂上琴弦，只寥寥勾出了几个音符。飘零，花飘零……这名字也不错啊，既然以前没有名字，那正好由她自己取，她已经不再是只会垂首等待奇迹降临的女孩儿了。
花飘零垂眸微笑着说：“花自飘零水自流，这本就是自然之态，那么万物顺其自然的兴衰，心境合乎自然的起落，哪里有什么伤感。”
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就是伤感了……品竹看着摆弄着古琴的女孩儿，心里不禁叹息一声。
趴在花飘零脚边本来看似熟睡的小狗，此时抖了抖耳朵，站起身来跃上了她的膝盖。她连忙接住，小狗却赖在她的怀里不动了。
“这狗你常常带在身边啊？”品竹笑问。
“呃，它非得粘上来的。”花飘零无奈的说。
“呵呵，它叫什么名字？”品竹好奇的问。
“呃……”花飘零无言以对。
“你一直没给它取名字？”品竹说，“还是取一个吧！”
“那……天生……”花飘零随口说道，反正这狗也是莫名其妙的从天上掉下来的，说是天生的也不为过。谁知“天生”这两个字一出口，她手上立刻就挨了一爪子！
花飘零瞪着怀里仍然闭着眼睛貌似睡觉的小狗，好吧，这狗其实是成了精的，连个名字的好坏都能听的出来！
“天生？”品竹有些疑惑。
“呃，不是……”花飘零已经感觉到那小狗已经将爪子搭在了她的手背上了，“那个……那个……”
她实在是取不好名字啊！天啊，取个名字怎么这么难！要不叫小白？反正它一身白毛，可是万一有不合这小祖宗的心意，又挨一爪子怎么办？花飘零眼眸转了转，就转到了品竹的身上。
“咳咳……”花飘零咳了两声，看着品竹说，“不如你取一个吧！”
“我？”品竹惊讶的反问。
“恩恩！”花飘零连连点头。是的，就你了！你若是取得不好，那这小祖宗有本事就用那爪子挠你去！
“呃，好吧。那不如……就叫……雪吧！”品竹踱了两步，然后一拍手笑着对花飘零说道，然后伸手抱过了她怀中的小狗，“怎么样啊？浑身雪白，纯净无瑕，雪这个字最合适了！”
花飘零愣在原地笑得有些僵硬，因为这狗居然没有挠品竹！太不公平了！品竹不仅抱了它，还给他取了名字，它都没有挠他！既然这么喜欢品竹，那当初留在品竹那儿不就好了，干嘛死抱着她的腿不放，硬是要跟着她走！
“怎么了？”品竹艰难的腾出一只手在花飘零眼前晃了晃，“雪这个名字不好吗？”
“很好，想必它很喜欢。”花飘零立刻回神，看了看亭外不早的天色说，“我该回去了。”
品竹沉默了一下，将小狗又送回花飘零的怀里说：“那……飘零，你什么时候会再来？”
这句话带着十足的认真，花飘零一时间无法招架。
“呃，会的，会的。”她也只好这么说。
品竹也没有具体的问下去，只是笑着送她出了亭子。等花飘零走到了远处的角落，再回头看时，亭中仍有一个少年的影子静静站在那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