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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天下大势
话说陆旭与完颜胜男在鸿宾客栈店小二的带领下,穿过前堂来到后院,正准备上二楼休息,猛然听得身后有人高喊一声“小心”。陆旭闻声回头,正看见一团黑乎乎的东西直冲完颜胜男的后脑飞去,完颜胜男却像脑后长了眼睛一般,还不待那东西近身,纤纤右手一扬,只见那团黑色物体仿若被施了魔法般,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滴溜溜又飞了回去,然后就听见楼梯下面“啊”地一声惨叫。
就在完颜胜男出手的那一刻,陆旭已经瞧清楚,那冲着他们飞来的那团黑色物体其实是在楼下庭院中练习捶丸之人所用的丸球,完颜胜男扬手把丸球打回后,恰打到楼下一人的臂膀上,那人手臂吃痛,倒地发出惨叫。
“什么人?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偷袭本姑娘?”完颜胜男回头,杏眼圆瞪,面罩寒霜。
“完颜,你错怪他们了。”陆旭连忙替楼下的人解释:“没有人偷袭你,那是一枚丸球,想来是楼下的人发力过猛,失了准头,因此才误向你飞来。”
“哎呦,哎呦,我的胳膊。”两人说话间,楼下庭院中那倒地之人喊道:“你们好生无礼,我不过是误击丸球,且已出声示警,为何还要伤我胳膊?”
完颜胜男听罢陆旭的解释,已知自己错怪了好人,本欲下得楼来道歉,但听得倒地之人如此说话,小性子不由起来:“呦,听你这么说只要示警了就行了,是吗?”
倒地之人也没想到用丸球击伤自己之人竟是个女子,等他瞧清了完颜胜男的模样,不由更是一呆,心内赞道,好一个国色天香的尤物。但见这女子肤若凝脂,气似幽兰;眉不画而翠,唇不点而红;潘鬓沈腰、双瞳剪水;艳若桃李,却又冷若冰霜。
“咳,咳。”倒地之人看得不由得喉咙发干,面红耳赤:“这位姑娘,小可没有恶意,姑娘这一下打得好,若不是姑娘这一下,我还不知道自己手法有多臭呢。”
完颜胜男原要作势发怒,不想楼下之人又莫名其妙说了这样一番话,她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嗳,我说这位兄台,那地上可是有什么宝贝?”
“嗯?宝贝?没有哇。”
“既是没有宝贝,为何还躺在地上?难不成挨打的不是胳膊,倒是腿了不成?”
那人被完颜胜男一阵奚落,面上更是罩不住,越发红了起来,他连忙从地上爬起身来:“姑娘好俊的身手。”
完颜胜男止住了笑,从腰间摸出了一个蓝色的瓷瓶并一角散碎的银子:“接着。”说着话,她将那瓶子和散碎的银子掷向楼下男子:“瓶子里的药膏最是能止疼化瘀的,那一角银子兄台打酒吃吧,权当区区赔礼了。”
男子伸手接住瓷瓶,却将银两又掷回给完颜胜男:“多谢姑娘赠药,只是这银两万万收不得。在下姓柴,名翁,我观二位身手不凡,有意结交。不如由我做东,咱们且到前堂一起吃酒去,未知意下如何?”
陆旭与完颜胜男此时也发现这人并无恶意,从相貌上看也不似为非作歹之人。陆旭朗声笑道:“既是如此,那恭敬不如从命,我们就叨扰了。”
柴翁闻言大喜:“哪里的话。”伸手招呼还在楼梯之上的店小二:“小二,引我们到前堂去,你们店里有什么好吃的好喝的尽管拿出来,都算在我的账上。”
“得嘞。”店小二拉长了音唱着喏:“三位随我来。”
不多时,三人随着店小二来到客栈前堂二楼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柴翁一抱拳:“还未请教两位尊姓大名?”
“在下姓陆,名旭。这是我的师姐完颜胜男。”陆旭抱拳回礼。
柴翁听得二人乃是师姐弟关系,心头莫名又是一阵欢喜:“姑娘复姓完颜,应该不是中原人氏吧?”
完颜胜男蛾臻轻颔:“不错,我是黑水靺鞨人。”
“黑水?”柴翁闻言一怔:“那是塞外之地,孤寒之极啊。”
完颜胜男听柴翁这么说,不由来了兴趣:“听柴兄此言,难不成到过那里?”
柴翁摆手:“没有,我只是听家父说起过那里。家父二十年前曾到那里采过参。”
“哦?令尊是参客?”
柴翁不好意思地笑了:“中原多战乱,家父二十年前为逃徭役,去到塞外做了几年参客,赚了些家产,自黄巢乱党平息之后,我们才返回中原。”
“那柴兄此次来到汴州,是做什么呢?”
柴翁回答说:“这两年家父的年纪大了,精神不大好,他老人家想把家族的生意交给我打理,因此要我先出来历练一番,此次从江陵贩些丝茶到汉中去,路过汴州,偶然闻得此地要办个什么‘捶丸大会’,我一时心痒,便想留下来瞧瞧是什么阵仗。”
“不想柴兄竟是喜好捶丸之人。”陆旭听完柴翁的话,抚掌轻笑:“难怪适才在后堂庭院中,柴兄在那里比划丸棒。”
柴翁闻言也哈哈大笑:“贤弟有所不知,愚兄从江陵一路走来,多遇匪盗,因此一刻也不敢轻心。来在汴州,好容易有个太平之地,手下的弟兄们也都想放松一下,是以才在这里多盘桓些时日。对了,不知两位来在汴州,又所为何事呢?”
陆旭心说,我要是告诉你我们来是为了刺杀此地的节度使,只怕你的胆子早被下破了。因此只说:“我们师姐弟二人久在终南山修行,此次是奉师父之命行走江湖,历练历练身手。因闻得此地有个‘捶丸大会’,所以赶来瞧瞧热闹。”
柴翁听完陆旭的话,心内思索了一番,说道:“完颜姑娘,陆兄弟,既然二位此次出门没有明确的目的地,我有一个不情之请——未若在捶丸大会后,两位随我一道去趟汉中,到寒舍盘桓些时日。一来,愚兄素喜结交英雄豪杰,似两位这般人中龙凤,柴某有意倾心结交;二来,此地距汉中还有些距离,愚兄想请两位在路上出手相助。”
“哦?”陆旭眉毛上挑:“柴兄此话何意?”
“不瞒两位,当年家父在塞外采参偶然赚了些家产,却也因此得罪了些江湖上的朋友。前些日子我手下的人发现,我们这趟货物后面缀着些练家子,只是这一路行来他们没有什么合适的机会,是以才隐忍未曾发动。然而汴州向西去往汉中之途,却是山陡路窄,容易被人暗算,我手下虽然有二十多号人手,论起武功却是平平。刚才完颜姑娘一出手,我便瞧出来完颜姑娘的身手绝非一般人可比拟,所以——”
“所以你请我们吃饭是假,想让我们帮你走趟镖才是真,对吧?”不等柴翁把话说完,完颜胜男笑嘻嘻地接过了话头,打趣地问到。
“不,不,不,”柴翁连忙摆手:“我请二位吃饭,实为倾慕两位,绝非是为了想让二位替我做事。”
“好啊,好啦,什么倾慕不倾慕的。”完颜胜男一挥手,一阵香风飘过:“有道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江湖儿女,侠义为本,哪里就替谁做事不做事了。说吧,你准备出多少银两雇我们姐弟呀?”
陆旭喝在口中的一口茶好悬没喷出来。这位师姐实在是太能扯了,上一句还在说什么江湖儿女侠义为本,紧接着就张口朝人家要报酬,这到底是侠义为本还是趁火打劫啊?
柴翁可没像陆旭这么想,他一听完颜胜男这么说,心下大喜:“完颜姑娘放心,只要二位愿意随愚兄走这一趟,柴某愿奉上纹银五百两以作酬劳。”
陆旭说道:“柴兄休要被我师姐骗了,她那是拿你寻开心呢。”
完颜胜男也早在一边笑得乐不可支:“柴兄到真是财大气粗,随随便便就能拿五百两出来。”说着话,她忽然向前一探身,故作神秘地说道:“柴兄,你就不怕我们二人见财起意,不等别人动手,我们姐弟二人先劫了你的货物?”
柴翁被完颜胜男一句话也逗笑了:“哈哈,愚兄行走江湖数年,自信瞧人还是不会走眼的,如若二位是匪,我情愿把眼珠子抠出来。”
三个人越聊越投机,越聊越倾心,彼此竟不由地从心底都暗暗生出了相见恨晚的感觉。说话间,店家的酒席也备妥上桌,三人就着满桌的酒菜,热火朝天地聊了起来。
“柴兄,你久在江湖走动,如何看现下的世道?”陆旭问到。
柴翁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侃侃而谈:“大唐自高祖太原起兵至今,传国已二百六十余年。当中虽有武氏临朝、安史之乱,但幸赖祖宗庇佑,基业并未动摇。然而,自宣宗大中十三年爆发的流民叛乱,前有王仙芝,后有黄巢,却从根基上动摇了大唐啊。”
“此话怎讲?”陆旭不明所以:“为何安史之乱都不能动摇大唐基业,而区区流民叛乱却能让朝廷不稳呢?
“当年安史之乱虽然长达数年,但老百姓说到底还是和朝廷一条心,安禄山、史思明之辈之所以叛乱,是为了满足一己之私,他们不得民心;而十多年前的流民叛乱,那说道底是老百姓不愿因忍受朝廷的统治了。贤弟,你说这大唐的江山,还能稳固得了吗?”
柴翁这一席话说得陆旭与完颜胜男不由连连点头:“那依柴兄之见,现下朝廷中就没有能扭转乾坤的良将忠臣了吗?”
“良将忠臣?”柴翁嘻嘻笑道:“倘使国有良将,朝有忠臣,那流民如何肯起来造反呢?即便造反,又如何能祸乱经年呢?如今天下虽然名义上还都是大唐的天下,但你看看这一个个手握重兵的节度使,谁不是虎视眈眈,随时准备逐鹿中原?所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大唐再也不是高祖开国时的大唐了,前朝大隋如何?还不是毁于流民叛乱?”
“那么,依照柴兄的意思,这天下又要陷于战乱之中了吗?”
“快则三,五年,慢则十几年,大唐分崩离析,已是不可避免。”
“那么谁人又能取而代之?”
“呵呵,这可就难说了。”柴翁复又喝了一杯酒,道:“沙陀人李克用,坐拥河东山河之险,一时风光无两;凤翔节度使李茂贞,当年护驾有功,如今又被封了陇西郡王,造起反来易如反掌;卢龙节度使李匡筹、吴王杨行密,还有眼下这位梁王朱全忠,哪一个是省油的灯?我看将来的大唐九鼎,必落在这几人中的一位之手。”
“我听人说这位梁王当年也是跟着反贼黄巢起兵叛乱的,怎么一下子就封了梁王了?”
“说起城中这位主儿,那还真不是一般人。”柴翁回答:“这位梁王当年不过是黄巢帐下的一名卫士,因为在潼关一役中立下了战功,被黄巢破格提拔,做了同州防御使。僖宗中和二年,河中节度使王重荣与沙陀人李克用联手剿敌,这位梁王见势不妙,转身便投靠了朝廷,是而得到了朝廷的重用。这些年,他趁着唐室衰微,与周遭的藩镇力量接连打了几场大仗,他斩获颇丰,朝廷封他为梁王,一方面有笼络的意思,另一方面,也是形势所迫。”
“原来如此。”陆旭听完柴翁的介绍,更加确信了朱温便是自己的杀父仇人。他举起酒杯,说道:“我与师姐久在山中,于当今天下形势竟是一无所知,幸赖柴兄今日一席话语,为我二人指点迷津。我敬柴兄一杯。”
“哪里哪里。”柴翁连忙举杯:“不过是席间酒话,哪里就敢说是指点迷津了。”说着,二人举杯共饮。“陆兄弟不知仙乡何处?又是如何到终南山拜师学艺的呢?”
陆旭回答说:“我自幼父母双亡,师傅十二年前在路上见我可怜,因此才收了我做了徒弟,学些拳脚功夫,乱世安身立命而已。”
柴翁听闻陆旭此言,便知他是在信口敷衍,但也不便多问,于是点头附和:“哎,世道艰难啊。”
完颜胜男却说:“呸!什么世道艰难?常言说乱世出英雄。这等世道,正当有一番作为,方才不枉来世一遭,亏你们二人还是大男人,竟会说些个英雄气短,借酒消愁的丧气话。”
二人被完颜胜男一阵抢白,不由脸色都是一红:“完颜姑娘教训的是,男儿七尺之躯,正当报效国家,安抚黎民,柴翁受教了。”
“这还像句话。”完颜胜男回头冲小二喊道:“小二,拿三只大碗来,似你们这样拿个小酒杯喝酒,几时才能把坛中的酒喝完?”
“来啦。”说着话,小二一阵风似得小跑过来:“姑娘,您要的大碗来啦。”
“对了,柴兄,你是要参加那个‘捶丸大会‘吗?”完颜胜男忽然问道。
“恩,是啊。怎么了?”
“我们二人也想长长见识。”
“哈哈,好说,包在我身上。”柴翁一拍胸脯:“明日我便着人拿我的帖子替两位报名。”
“听柴兄此话,似乎和这主持大会的人还有些交情?”
“什么交情不交情,走江湖的,无非是拿钱买个太平。这世道,什么都不好使,只有钱好使,等你钱使够了,没交情也变得有交情了。”
“哈哈哈哈,柴兄果然快人快语。来倒满了。今天咱们不醉不归。”
“不醉不归。”柴翁与陆旭同时举杯。
夜幕渐渐降临,华灯初上的汴州城内,一番和睦太平的景象。鸿宾客栈对面的茶铺中,几名僧人已经枯坐了将近两个时辰。
“几位师傅,小的要收摊了。”茶铺的老板来到这几位和尚的面前,小心翼翼地说道:“还请师傅们原谅则个。”
“哦,多谢施主。”和尚中为首的一员向老板问道:“茶钱多少?”
“一共是六文钱。”茶铺老板回说。
和尚从怀里摸出二十文,对茶铺老板说:“店家,这里有二十文,您先收下。我们几人还要在这里稍坐一会儿,可否麻烦您再等我们一会?”
茶铺老板见钱眼开:“阿弥陀佛!谢谢几位师傅。那您几位坐着,我再给您几位沏一壶好茶来。”
僧人颔首:“如此有劳店家了。”
待茶铺老板转身去热水,这几名僧人低声交谈着:“首领何时到?咱们就这么一直跟着这个姓陆的小子吗?”
“首领已经来了。”
“啊?何时?”
“就在刚才你问我的时候。”
“我怎么没看见?”
“你当然看不见。”
“那师兄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注意到刚才一直蹲在路对面的小叫花子了吗?”
“嗯?怎么了?”
“你知道现在江湖中哪个帮派的消息最灵通?”
“不知道。”
“蠢材,当然是丐帮。”为首的和尚说道:“咱们现在身份不宜暴露,打探消息就要多多借助别人的力量。懂了吗?”
“哦,师兄的意思是,刚才那个小叫花子,就是咱们的眼线?”
为首的和尚啜了一口茶:“刚才那个小叫花子已经把咱们首领入城的消息告诉我了。”
“他又是怎么知道咱们的首领入城了?”
“丐帮有丐帮传递消息的门道,懂了吗?”
“既然咱们首领已经入城,咱们还在这里坐着做什么?”
“别着急,首领到这里要去见一位朋友。有了这位朋友的帮助,咱们的大事就有九成的把握了。”
“哦?大师兄,你就别卖关子了,你还知道什么,赶快都讲给我们听啊。”
“该让你们知道的,自然会让你们知道,不该让你们知道的,现在问了也白问。咱们现在只要盯紧了姓陆的小子,探明他的动向,其他的不用操心。”
“水来啦。”正说着话,茶铺的老板端着冒着热气的茶壶从炉火边赶来:“上好的毛尖,几位师傅慢用。”
与此同时,汴州城南。
黄揆带着几名随从入了汴州城,便向城南的土地庙赶去。
“首领,他们已经到了。”远远地,他们看见土地庙前人影闪烁,光亮点点。
不多时,他们催马来至土地庙前,果然发现这里早已有人等候。
“黄首领,你迟到了。”庙前一名壮汉操着生硬的汉语说道:“我家主人还以为你不胆小不敢来了呢。”
“哼,我若不来,就凭你们,杀得了朱温吗?”黄揆在马上轻蔑地说道:“你家主人在哪里?”
“我家主人就在庙中。”
“带路。”
“你,可以过去。他们,不行。”壮汉一指黄揆身后的随从。
众人闻言大怒,立时就要抢上。黄揆却一摆手:“退下。”
众人听黄揆发话,不敢造次,退在一边。
“现在行了吗?”黄揆问那壮汉。
“好,你跟我来。”壮汉转身,引着黄揆向土地庙中走去。待来到庙前,黄揆下马,弯身进了这尊破庙,一股烤羊肉的香味扑鼻而来。
“世子如今怎么胆子越来越小了?我的随从们赶了一天的路,到现在还腹内空空,你可倒好,把他们晾在野地里喝西北风,自己却在这里大快朵颐。”
庙中的人冷哼一声:“哼,若非十年前我放你一马,你哪里有命在我面前放肆?”
“世子此言差矣。岂不闻‘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我若死了,只怕世子的兵权,此刻也早被你的兄弟瓜分去了吧。”黄揆一边说,一边弯腰伸手,准备从烤羊身上撕下一片肉来。
庙内之人闻言发出一声很奇怪的笑声,他站起身来,从腰间缓缓抽出一柄弯刀:“你凭什么认为,我今天来不是要杀掉你呢?”说着话,他手中的弯刀举起,猛地在空中劈过一道诡异的弧线,直向黄揆暴露出来的背部空门斩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