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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另有玄机
陆旭与完颜胜男离了李家坡,纵马向汴梁方向驰去。离开之前,他们本意是要将忘尘和尚一并带走,但忘尘却说,他到李家坡来,只是为了完成黄巢临终前的遗愿,现在使命完成,他也不想再过问世事,希望从此能云游四方,白云苍狗。陆旭与完颜胜男眼见忘尘一副去意已决的模样,便也不再强求,因此两人打马离开。但他们二人却不知道,就在他们离开李家坡不久上了官道后,便有一队人马分作两拨,一拨远远掉在他们的身后;另外一拨则拐进了李家坡。彼时,赵敬与玲珑正在李家坡镇的空旷场地上,查看地上的那一滩血迹。而就在二人沿着血迹的方向向前探查的时候,赵敬猛地俯下身来,耳朵贴在地面上,隐隐地,他听到有马蹄的声响从官道之上下来,直奔李家坡而来。如果放在往日,这李家坡本就是个车马喧嚣的集市,那么有往来的马蹄之声并没什么特别,但此刻的李家坡已是一片断壁残垣的景象,显然是许久未有人迹,在这种当下忽然又有了马蹄声,不由得不令赵敬心生警觉。他一把抱起小弘殷,右手拉上玲珑,迅速将二人安置在骡车内,扬鞭催促着骡车离开空旷场地,转入一条羊肠小道。
“官人,怎么了?”玲珑从车内探出头来问。
“噤声。”赵敬将食指放在嘴边,冲玲珑低低地嘘了一声:“有人马从官道上下来往李家坡来了。”
玲珑疑惑地看了一眼丈夫:“我怎么没看见?”
赵敬微笑了一下:“我常年在山中打猎,听力不知要好过你多少倍,你若能听见三丈之内的动静,我能听见的,当在三十丈外。”
二人正低低地交谈着,果然一队人马声音由远而近。赵敬连忙示意玲珑不要出声,又冲着车内的弘殷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不要叫喊。
“你在这里照看着弘殷,我去前面看看什么情况。”赵敬对玲珑说着,便从骡车上轻跳下来,蹑手蹑脚地往前走去。在一户临街的门面前,他停下脚步侧身进去,在一扇破败的窗棂前,借着破碎的纸洞,向外观察——就在他刚才和玲珑发现血迹的那片空地上,如今驻足着十多匹马,马上之人或戴斗笠,或批斗篷,将面貌形容竟是遮挡地严严实实,一副神秘之计的样子;再看每人腰间,或悬剑,或跨刀,看样子均是有功夫在身。这些人到底是做什么的?他们为什么来李家坡?难道他们也是在寻找陆逊吗?一连串的问题在赵敬的脑海中闪过,他却无法回答这些问题。
“大师兄,就是这里了。”就在赵敬胡思乱想的时候,他听见窗外的人在交谈着什么。
“可曾寻见忘尘。”为首的一人在马上淡淡地问到。
“已经寻见了,就在前面的那间破屋里。”
“哦。他怎么样了?”
“伤在腹谷,但性命并无大碍。姓陆的那小子在走之前,似乎给他包扎过。”
姓陆的小子,难道是陆旭?赵敬听见二人的谈话,心内怦然一动,陆旭怎么会惹上这些神秘人?
“抬他出来。”为首的那人继续说:“本王还有话要问他。”
“是。”来人向身后招了招手:“将忘尘抬过来。”
不多时,只见另外两名身穿黑色斗篷之人抬着一名和尚来到空地中间,二人将那和尚轻轻放在为首那人的马前后,闪身退至一边。
“忘尘和尚,辛苦你了。”为首之人在马上俯视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僧人,长叹了一口气:“那陆旭是否已经去寻朱温了?”
地上的僧人点了点头,接着反问道:“黄揆,你僭越帝名,幽禁圣上,究竟意欲何为?”
“哈哈哈哈。”马上之人仰天长笑:“荒唐之极,本王何曾僭越过帝名?当年家兄兵败狼虎谷,侥幸逃得一条性命,不料竟从此一蹶不振,放着堂堂大齐的皇帝不做,非要去做什么和尚,寒了数万将士的心。本王如何能让家兄因为一己之私而弃天下于不顾?不过是要他在本王的府中出家罢了,如何就变成了你口中的幽禁了?”
“哼,若非你假借帝名,当年的大齐旧部如何肯听你调遣,再起波澜?”
马上之人摇摇头:“忘尘,你错了。非是本王假借帝名,再起波澜,实乃诸公不能咽下胸中的一口恶气,坐视朱温那宵小之辈踩着大齐将士们的尸骨去邀功。”
僧人听罢马上之人的说辞,也大笑起来,只是这笑声转瞬即被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打断。僧人捂着伤口,长叹道:“哪里是诸公咽不下恶心,分明是你黄揆不甘心被打回原形罢了。可笑你枉得了一个‘小诸葛’的名号,竟不知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这句老话。”那僧人说着话,眼眶中竟渗出了泪珠:“也罢,老衲已是风烛残年之态,又何必与你在这里徒费唇舌?我只问你,忘忧师兄现在何处?我答应你的事,已经做完了,你也该履行你的诺言。”
“你放心,本王说过的话一定算数。”说着话,马上人向身后招了招手。不多时,只见一辆骡车缓缓来到了二人说话的地方。那个被叫做黄揆的人示意赶车之人将骡车的帘布拉开后,对躺在地上的僧人说:“忘尘和尚,今日你带走之人,无名无姓,他既不是当年威名赫赫的大齐金统皇帝,也不是曾经看破红尘的佛前忘忧和尚,你可明白?”
那僧人吃力地从地上爬起身来,颤巍巍地走到骡车边,他努力爬上骡车,向帘内人合十顶礼,又低低耳语了一番后,转身冲黄揆说:“大王从今日起便是忘忧和尚,便是金统皇帝。”说完,他拿起横在车架上的鞭子,赶着骡车慢慢离开了李家坡镇。
赵敬躲在破屋之内,他被耳闻目睹所发生的一切震骇到无以复加——黄巢竟然未死,而陆旭显然被牵扯进了一桩巨大的阴谋中去。他努力平复情绪,不让心脏跳得太快。窗外,那群不速之客似乎还未有离去之意,其中一人问那带头之人:“大师兄,你真觉得那陆旭能杀得了朱温?”
“杀得了也好,杀不了也好,只要他能制造出足够的混乱场面,就够了。”
“咱们有那么多的好手,为何非要寻一个不相干的人来?”
“正是要不相干才好。这样事发之后,谁都查不到咱们的头上来。咱们已经经不起再一次失败了,所以,咱们行事一定要隐秘,万不可泄露了身份。”
“是,属下明白。”
领头之人满意地点点头:“从今往后,你们依旧称我为忘忧和尚——时机未到,不可让其余不相干的人士知道内情。”
“是,那他们呢?”问话之人拿眼瞟了一下忘尘驾车离开的方向:“属下是想,万一他们泄露了行藏——”
领头之人轻轻叹了口气:“不论怎样,他毕竟是我的家兄。”
“是,属下明白了。”
“走吧,我们也赶奔汴州吧,看看那个姓陆的小子能不能给我们一个惊喜。”说着话,他们打马离开李家坡,只留下一路滚滚烟尘。赵敬待这些人走远之后,慌不迭地从破屋中钻出,向着玲珑和孩子藏身的地方跑去。
汴州。
十多年前还只是黄巢义军中一员默默无闻的侍卫长的朱温,此时已被唐皇敕封为汴州刺史、宣武军节度使、淮南节度使、吴兴郡王、梁王,他从当日的吴下阿蒙彻彻底底蜕变为一名不折不扣的乱世枭雄,——当年,跟随黄巢反叛朝廷的是他,投降朝廷掉转刀锋杀向黄巢的也是他;跟沙陀人李克用称兄道弟的是他,一场筵席后对着结拜兄弟李克用大举屠刀的也是他;对他有举荐之恩的王重荣曾是他誓死追随的对象,谁都没想到仅仅两年之后,他便踩着王重荣的肩膀爬到了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宰相位置,将曾经的老上级一脚踢开。乱世没有道义,只有拳头。谁的拳头够硬,谁就能在这个诸侯割据的时代独霸一方。如今的朱温,再也不是当年那个仰人鼻息的小喽啰了,自从将黄巢和他的大齐政权剿灭殆尽,他便渐渐成为了朝廷最不容忽视的一支武装力量,近十年来,他东讨西伐,南征北战,不断扩大着自己的势力范围,一时间,民间竟形成了“只知朱全忠,不识唐天子”的景象,而原本就对诸侯藩镇失去控制的大唐朝廷,对朱温势力的急剧膨胀亦是莫可奈何,无能为力。更让朝廷蒙羞的是,一些王公大臣见朱温势大,非但不去想办法加以钳制,反而逢迎拍马、极尽谄媚,将朝廷动向暗中向朱温一一通报。此时的朱温,表面上是大唐王朝的臣子,实则掌控了整个朝廷,成为大唐王朝实际的统治者——这种现象在他击败沙陀人李克用之后尤为明显。
却说沙陀人李克用自十年前兵出长安,将黄巢大军杀了个丢盔弃甲、狼狈逃窜后,他便一心想实现父亲朱邪赤心当年的愿望——兵进幽、云,与大唐分庭抗礼,划疆而治。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黄巢起义给了他十分充分的理由,而他也的确拥有比父亲更理想的机遇。在当时,唐朝虽然诸侯割据,但有实力与李克用一战者却着实寥寥,即便是朱温,当时手中的兵马也不过数万人而已。尚武轻谋的李克用自认在击败了黄巢后,天下便可尽收囊中,是而他对各路藩镇兵马均不放在眼里,更何况是刚刚归顺不久的朱温?然而他万万没有想到,恰恰是他最不屑一顾的朱温,给了他致命一击。当年李克用纵兵一路追剿黄巢直至山东腹地,大胜而归,路过朱温辖地时,令朱温准备粮草军需。朱温表面大排筵宴,曲意逢迎;暗中却听从敬翔建议,调集精兵强将,待李克用与其所率兵马大醉横卧之时,夜间突然发难,纵火劫杀——若非危急时刻忽然天降大雨,救得李克用一命,那么他只怕早被朱温砍了脑袋。然而,虽然李克用侥幸逃过一命,他所率领的大军精锐却被朱温杀了个七七八八,所剩无几。葛从周、张归霸、张归厚等一干黄巢旧部在大齐政权沦陷后,四面招降大齐的残兵败部,不多时便聚拢起二十多万兵马,此消彼长之下,李克用白白错失了扩大地盘的机会,待他重整兵马意欲东山再起之时,朱温却已拥有了足够和他相抗衡的军事实力——虽然他旗下兵马多为被李克用杀散的残兵败将,但这些人马却是经历了九死一生的精锐,更不消说对阵沙陀人这样的仇家,战前根本不需要做什么动员——数场大战下来,李克用竟没能在朱温身上讨得半分便宜,一时间,李克用竟无力东进,忙活了数年,白白损耗了无数兵马不说,自己的势力范围却没能扩大半分,而朱温,却成为了黄巢起义这场大戏落幕时最大的赢家。
下个月初七,乃是朱温的夫人张慧四十岁寿诞之日。朱温虽然在血雨腥风里摸爬滚打了十多年的时光,对这位张夫人的痴情却是不改初衷。不论他在外面如何冷酷狡诈,对待张慧却是温柔体贴,言听计从。张慧反对朱温整日里东征西讨,但内心中何尝不明白这也是迫不得已?有道是“人无害虎意,虎有伤人心。”出生在这样的一个年代,你不去讨伐别人,别人就会来讨伐你。要想让老百姓们都过上太平日子,就必须用武力来结束战乱割据。因此,她虽然渴望能让百姓们过上安居乐业的生活,却不能去阻止丈夫征战的脚步。但是,内心深处,她还是希望能在有限的范围内,让治下的百姓能暂时忘却伤痛、忘记征战,获得暂时的欢愉与生息。所以,她向朱温提出,在自己生日之时,能在汴州举办一场捶丸大会,让百姓们同享欢乐——哪怕这欢乐是如此短暂,如此不真实。
张慧之请,朱温岂有不应之理?当朱温把张慧的想法告诉自己最为倚重的谋士敬翔并嘱咐他办妥此事后,敬翔向朱温建议,何不趁此机会选拔些身强体壮者充实军营呢?朱温闻言大喜,立刻传下手谕,告知治下诸郡,汴州将于下月初七举办捶丸大会,凡会捶丸技艺者,皆可报名参赛——捶丸大会一共举行七天,每天选出一位胜者,赏黄金十两,而最终这七名胜者还将有资格与梁王本人一决高下,若能战胜梁王,不但立刻获得百两黄金的赏赐,还会授予校尉(从九品)的军阶。这个消息一经传出,立刻风传百里——有人贪恋百两黄金的赏赐,有人渴望校尉军阶的官衔。当然,还有一些人认为,这会是个行刺朱温的大好时机。于是,通往汴州的路上,一时间竟充满了前去参赛的人士——这行人中,便夹杂着陆旭与完颜胜男的身影。
这一日晌午,陆旭与完颜胜男终于来到汴州城下,待验过了官防凭证,二人入得城来。只见汴州城内车水马龙,好不热闹,一派繁华景象。陆旭曾在长安有过生活的经历,是而对汴州这样的景象不以为意,但是完颜胜男却是生在塞外苦寒之地,跟随青牛道长的这些年,又总是隐在终南山里,何曾见识过中原真正的风土人情?这一次来到汴州,她忽然发现自己的眼睛竟不够用了,街头有卖艺杂耍的、有叫卖小吃的;临街的铺面有的卖布匹绸缎、有的卖胭脂水粉;眼前的一切是如此陌生而新奇,引得完颜胜男忍不住东张西望,左顾右盼。
“旭儿,原来中原市镇竟是这样热闹繁华,好不让人欢喜。”
“难道你从未到过长安?”
“师傅那个牛脾气你还不知道?别说是长安了,终南山外二十里的地方我都不曾去过的。他老人家只知道一味逼着我练武,哪里肯放我到城里玩耍见识。”
“既然这样,咱们先寻个客栈住下,待打听清楚这个‘捶丸大会’是怎么回事后,我领你好好逛逛。”
“就是这话。”完颜胜男高兴地点点头:“对了,别忘了去弄两幅丸棒回来,你要教我演习一下捶丸的。”
“那是自然。”陆旭微笑着说:“这几日咱们一路行来,你也看到了有许多人都是冲这个‘捶丸大会’来的,我猜想既然这么多人来参加这个比试,想必一定会有专门做丸棒的师傅也来到了这汴州城内,咱们且四下寻一寻,兴许就有专门做丸棒的铺面。”
二人说着话,便来至了一家客栈门前。陆旭抬头,只见客栈大门的匾额上书写着四个大字:“鸿宾客栈”。门前早有伙计迎上来:“二位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咱们鸿宾客栈有汴州城内最好的客房。”
陆旭下马,把缰绳抛给伙计:“我且问你,你可知道这城中谁家的师傅做丸棒的手艺最好?”
伙计一听陆旭的问话,笑呵呵地说道:“呦,客官这么问,想必也是来参加‘捶丸大会’的吧?不瞒您说,您为我还真问着了,这汴州城中若说做丸棒的师傅,没有一百位也有八十位,可若说手艺最好的,那还是城西的郭老爷子。”
“哦?这汴州城内怎么会有这么多做丸棒的师傅?”陆旭一听不由好奇地问。
“客官有所不知吧?咱们的梁王夫人是极喜欢捶丸的,听人讲当年梁王和梁王夫人的姻缘就是从捶丸开始的呢。别看梁王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狠角,这位梁王夫人对待百姓却是极好的,如果不是她老人家护佑着百姓,汴州城哪里会像现在这般和睦生平?”客栈伙计说着话,将陆旭与完颜胜男引到客栈中:“二位客官,这‘捶丸大会’就是为了庆祝梁王夫人的华诞才举办的。”
“原来是这样。”陆旭点点头:“伙计,我问你,你可识得去郭老爷子家的路?”
“当然认得。”伙计一拍胸脯:“二位客官不必着急,且现在咱们这里住下,待小的打来热水伺候二位洗漱完毕,吃点咱们家的拿手好菜,下午我就领二位去郭老爷子家。”
陆旭满意地点点头,从怀里掏出十多枚大钱递给伙计:“拿去打酒吃。”
“多谢爷打赏。”
“要两间干净、清净些的房。”陆旭对伙计说。
“得嘞。”伙计冲陆旭和完颜胜男打个千儿,转头冲屋里掌柜处高喊一声:“上房两间。”
待陆旭与完颜胜男在掌柜处预交了半个月的房钱后,那伙计便领着陆旭与完颜胜男来到后院,只见院内的空地上,早有数人在那里捶丸演习。“客官,您看见了吧,这几位和您一样,都是来参加‘捶丸大会’的。”伙计一边说,一边领着陆旭与完颜胜男准备上楼:“二位客官,此次前来参加‘捶丸大会’,不知可有伴当相随?”
还不待陆旭回话,猛听得有人高喊一声:“小心!”
陆旭闻声回头处,只见一团黑漆漆的物体从楼下“嗖”得飞上来,直冲着完颜胜男的面门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