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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血染长街

作者:三木杨 | 发布时间 | 2017-04-01 | 字数:5058

杨延嗣返回汴梁城时,城门已关,好在城门官识得他这天波府的小少爷,得知杨业遇袭便马上放行。

急促的拍门声震天响,杨洪打开府门,瞧见杨延嗣浑身颤抖,一副落汤鸡的模样,又不见令公杨业,立知事情不妙,匆忙禀告太君佘赛花。

佘赛花闻讯赶来,衣衫整齐,显然丈夫儿子深夜未归,心中担忧,还未睡下:“七郎,怎么你一个人回来了?”

杨延嗣瞧见母亲,顿时从呆滞中恢复神志,放声大哭:“娘快去救爹!”

不多时大郎杨延平等人披盔戴甲,奔进大厅。

佘赛花强定心神,问清事情的经过,立即命杨延平带领五百府兵及其兄弟出城前去救援。杨延嗣本要跟去,却被母亲强留了下来。

大队兵马出城惊动了皇宫。守夜的太监急来禀报,赵光义正与潘素蓉颠n鸾倒凤,太监还未讲话被潘素蓉一声怒斥赶了出去:“皇上龙体欠安,有事明日再禀。”

翌日清晨,搜救的队伍仍未返回,也未有消息传回天波府。

佘赛花枯坐一夜,再也无法静下心来,令杨洪备好马车,进宫面圣。

此值早朝时分,满朝大臣仍在为前日谁挂帅出征的事争论不休。

赵光义高居龙座,神色昏昏欲睡。

这时太监来报佘赛花求见。

大殿内安静下来,群臣面面相觑,心中暗自奇怪,令公杨业无故缺席早朝,怎地佘太君来了?

潘仁美双手笼袖,自进殿以来木然的脸庞首次绽放出一丝令人难以觉察的笑意。

佘赛花来到宣和殿外俯身叩拜:“老身丈夫杨业昨日汴梁城外遭人行刺,至今未归,请圣上发兵救援。”却丝毫没有提及潘豹。

赵光义心中一惊,匆忙走下龙座,听完佘赛花的奏禀,不禁大为焦急,杨业镇戍边疆多年,百战百胜,号称“金刀杨无敌”,对辽军有着强大的震慑力,只此一点他便绝不容有失。

赵德芳急声道:“请皇上立即发兵!”

王延龄、呼延赞和曹彬匆忙出言附议。

赵光义正要下旨,潘仁美躬身道:“辽军兵困幽州,形势千钧一发,请皇上先下定夺。”

赵德芳、王延龄和曹彬等人心中大怒,杨业危在旦夕,自然是先救人要紧。

呼延赞却没那么好脾气,当场发作:“没有令公,你让皇上定夺你奶奶!”

赵光义一声怒斥,两日来被群臣的争论搅扰得早就烦不胜烦,大袖一挥:“有劳潘爱卿为朕分忧。”

潘仁美打蛇随棍上:“我儿潘豹可为先锋官。”

赵光义道:“准!”

潘仁美高呼皇上圣明。

赵德芳等人来不及出言反对,赵光义转身狠狠瞪着呼延赞:“呼爱卿,朕命你领精兵五千立即出城,若令公有失,你提头来见。”环目扫视群臣:“辽人兵犯朕的江山,诸位爱卿应当戮力同心共御外敌。”微不可察地向身边的老太监递出一个眼神。

那老太监行将就木,佝偻的身体突然挺得笔直,尖细的嗓音响彻宣和殿:“皇上有旨,太师潘仁美文以治世,武以戡乱,国家之干城也。今有辽军来犯,边关告急,册封尔兵马元帅统御三军,册封其子潘豹为御辽先锋官,即日兵发幽州以拒外敌,钦赐。”

杨延嗣将自己关在卧房一夜未睡,两眼通红擦拭着一把锋利的宝刀,听得佘赛花出府远去,悄悄将房门打开一条缝隙,瞅见四下无人,宝刀入鞘,翻墙而去。

一条通衢大街将汴梁城最为繁华的东区一分为二,北侧酒楼林立,对面是达官贵人及富商豪客一掷千金的烟花之地。杨延嗣埋伏在一座酒楼的瓦顶后,此处视野开阔,东城门遥遥在望,可将过往的行人尽收眼底。

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不息的人流主动让开一条宽道,呼延赞扬起马鞭猛抽马股,带领大队兵马绝尘而去。

杨延嗣痛苦地闭上眼睛,伤心、绝望、悔恨的情绪时刻冲击着他此刻脆弱的神经。若不是他央求杨业出去散心,何至于遭遇敌袭。杨业本可以在敌人合围前逃走,又为救他而丧失了最后逃命的机会。这一切杨延嗣归结于自己的过错。

身下的酒楼里飘散出浓郁的酒香,他渴望借酒消愁一醉不醒,可他必须要先手刃仇人为父亲报仇。直到瞧见潘豹,他才迅速回复冷静,满大街的喧哗消失一空,眼睛里只有蚀骨的仇恨。

潘豹高坐马背,志得意满,两名劲装打扮的家丁前方为他开道,他对潘大、潘二极有信心,料定杨业必死无疑,忍不住提前返回汴梁城向潘仁美报喜。立此大功定可让他在潘仁美心中的地位远高于两位兄长,来日举事成功,进而可在皇位的竞争中占据有利的位置。想到这里,两名烟视媚行的女子依窗向他频抛媚眼,他似乎看到了自己君临天下的一天,心中愈加地火热起来,恨不能抛下一切立即冲进去与她们一起分享快乐。哪知乐极生悲,一声咬牙切齿的怒喝惊得潘豹差点坠落马背。

杨延嗣身在空中,瞬息间劈出两刀,开道的家丁当先口喷鲜血倒往两旁。

潘豹大叫:“杨延嗣,你敢在天子脚下持刀行凶?”身后的一众家丁拔出兵刃冲向来敌,他们能随潘豹出城袭杀杨业自然都是一流的好手。

刀剑及体,杨延嗣不退反进,仅护住几处要害,生生冲开一条血路,蓦地腾跃而起,刀锋直取潘豹小腹。

潘豹登时魂飞魄散,匆忙间举剑抵抗。杨延嗣改刺为斩,两人擦身而过。

潘豹两手紧扼咽喉,瞪大兀自不甘的眼睛,仰天坠落地面。

王图霸业终成一场空。

非是他武功不济,而是他想过几种可能面临的情况,唯独没想到杨延嗣会不顾生死以命相搏,更料不到杨延嗣真的敢当街杀人,还是他这堂堂太师之子,当朝国舅爷。判断的失误令他一身本就逊色杨延嗣一筹的武功发挥不出半成,以至一个照面便惨死当场。

“杀人了!”

不知谁呼喊一声,周遭的百姓轰然四散,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巡城司闻讯赶来,将出事地点围得水泄不通。

杨延嗣大仇得报,仰天大笑,正要拘捕,忽听一个熟悉的声音怒道:“逆子,你要造反不成?”

杨延嗣身体一颤,循声望去,眼泪抑制不住地流下来:“爹,你还活着?”

楚卓轩辞别杨业后,山中转悠一圈,绕道西门再入汴梁城,不过这次摇身一变,扮成了一名满脸短髭贩卖草药的疤脸大汉。他师门传承源远流长,谷内藏书医卜术数包罗万象,楚卓轩武功精湛,尤擅厨艺,其他门道在老道的逼迫下亦有所涉猎,这易容术便是其中之一,但能否骗过所有人伺机破坏韩昌的行动计划仍是未知之数,皆因他那异于常人的体型令人印象深刻。

来到皇宫,日已中天,守门的将士昏昏欲睡。楚卓轩不禁暗暗摇头,若不是天波府满门忠良保家卫国,这样的“精兵”能挡住辽军的铁骑才叫奇怪,不过也正好便宜他暗中行事。

寻到僻静之处,楚卓轩默运昼阳藏精诀心法,将精神调节到最佳状态。当他从入定中醒来,天空已是繁星点缀。楚卓轩翻身跃起,化成一道残影,与朦胧的夜色融为一体,越过宫墙,悄悄藏身于一株枝叶茂盛的大树后。

皇宫内廊腰缦回,灯火通明,明里暗里禁卫巡视森严,若没有人指路,在这样一个地方寻找皇帝的寝宫无异大海捞针,且大大增加暴露的几率。

就在他头痛的档口,一队侍卫太监从树下经过,楚卓轩鼻翼一阵抽动,心中寻思道:“牛蒡枸杞鹿鞭汤……”忽地眼睛一亮,这皇宫里尽是宫女嫔妃和断了根的太监,除了赵光义那个被酒色掏空身体的男人,谁还能用到这些壮阳之物?楚卓轩遂展开身法,悄悄尾随过去。

御书房,潘素蓉柔弱地倒在赵光义的怀内,抽抽噎噎哭成了泪人,后者满脸疼惜,一边低声安慰,一边时不时抬头狠狠瞪视下方跪伏在地的杨业父子二人。文武大臣分立二人左右,左侧是以王延龄为首的文官武将,右侧则是潘仁美的一众派系。两方人马隐隐对峙,充满火药的味道。

赵光义一拍龙案,喝道:“大胆杨业!你纵子行凶,当街杀害朕亲封的御辽先锋官,你可知罪?”

杨业扭头瞧一眼爱子,内心一阵绞痛:“臣教子无方,请皇上治罪。”

呼延赞瓮声道:“潘豹在汴梁城中一向横行霸道,目空一切,要论教子无方,自然是潘太师当仁不让。七郎他宅心仁厚,性格刚直,他杀潘豹,那就是潘豹该死,皇上可不能因为潘太师是你的老丈人就有所偏袒。”

赵光义嘴角抽动,两手颤抖。

王延龄道:“杨延嗣绝不会无故行凶,只怕其中别有隐情,请皇上明察。”

潘素蓉凄然道:“我三哥死得好惨。”

潘仁美跪下道:“请皇上为老臣做主。”

赵光义瞧那父女二人一眼,深吸一口气:“杨延嗣当街行凶,罪无可赦,明日推出午门斩首。杨业教子无方,打入大牢听候发落。”

杨延嗣忽地挣脱侍卫的押解,大声道:“我不服!”

赵光义怒极而笑:“你有何不服?近前说话。”

杨延嗣走前三步,仰首挺立。

赵光义见他虎背熊腰,脸上却有着未脱的稚气,一对大眼睛漆黑如墨左顾右盼,显然还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孩子,不由得心里一软,语气温和下来:“告诉朕,你为何要杀人。”

杨延嗣正要将潘豹勾结辽人围攻杨业的事情讲出来,忽然书房外响起一阵尖锐的破风声,而后窗棂轰然炸裂,一杆长矛以惊人高速射向赵光义,眨眼即至。

杨业、呼延赞、曹彬等人救之不及,目眦欲裂。杨业嘶声咆哮:“七郎!”

杨延嗣转身一拳击出。

劲气交击声中,长矛偏移寸许,擦着赵光义的鬓角刺入身后一名宫女的胸膛,巨大的冲击力带起她向后抛飞,生生钉进宫墙。宫女两脚离地三尺,身体不自然地痉挛扭曲,场面惨烈至极。

杨延嗣嘴角溢血,臂骨断折,斜靠着龙案的一条桌腿缓缓倒地,失去行动的能力。

潘素蓉这才反应过来,嘶声尖叫:“皇上!皇上!”

随后赵光义的贴身老太监尖细的嗓音响彻皇宫:“有刺客,护驾!护驾!”

巡逻的禁卫闻声潮水般涌进御书房,长矛对外,严阵以待。人群中一高一矮两名侍卫头颅低垂,径直走向已被吓呆了的赵光义。

杨业发现异常,杀气迸射:“敢靠近皇上半步者杀无赦!”这一刻终于展现出他征战疆场,铁血无情的气势。

高个侍卫抬头露出狞笑:“我们又见面了,不过这次令公非是我们的目标。”不是萧天佐又是谁?蓦地一声暴喝:“动手!”九环刀微微轻颤,九只金环撞击刀背发出夺人心魄的哨音,整个人的气势迅速攀至巅峰,灌满真气的刀锋画出一个半圆,卷起层层气浪,将杨业与呼延赞两人尽数笼罩进去。

矮个侍卫则是萧天佑,返身冲进侍卫群,两柄大锤上下翻飞,犹如长河大浪,每一锤必有人惨嚎抛飞,一时间打得皇宫禁卫溃不成军。

呼延赞连叫三生好,眸子里凶芒爆闪,一记重拳连破八重气浪,堪堪与九环刀触碰。

萧天佐一声长啸,收刀后退,萧天佑则立即飞身补上萧天佐留出的空档,人在半空右手大锤泰山压顶,跟着左锤扫出。二人一母同胞,心意相通,配合的时机精准无比,正是呼延赞旧力将尽,新力未生之时。

杨业见势不妙,连出两掌抢先拍中萧天佑的锤头。

劲气交击,高下立判!

萧天佑一声闷哼,踉跄倒退,撞入禁卫群。萧天佐则重整旗鼓,舍身扑上,再次缠住呼杨两人。

全场陷入一片混乱。

曹彬正要加入战团,潘仁美高呼一声:“保护皇上和娘娘。”有意无意地阻住他的去路。

这时一股强大的杀气笼罩全场。

杨业终于想起韩昌,不由得骇然失色,抢攻几招,立即跳出战圈,往缩成一团的赵光义处激射过去。

紧接着一声长笑在每个人的耳内激荡:“如此昏君胆小如鼠,枉称马上皇帝,我大辽太后英明睿智,诸位如肯临阵倒戈,将来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锵!

剑锋出鞘!

一名儒袍男子跃下房梁,以惊人的高速扑向赵光义。他自信可在杨业救援到达前击杀对方,不过接踵而来的被动局面将很难应付。刹那间,韩昌作出决定,手中的利剑爆出万千光点,笼罩赵光义每一处要害,竟是一副以命换命的打法。他们冒死潜入大宋国都,先是袭杀杨业无功而返,今次再败,将无颜面对萧太后,失败的耻辱只能用鲜血来洗刷。

潘素蓉受到波及,嘶声尖叫,拼命般靠紧赵光义胸膛,后者呼吸顿促,骇然欲绝,眼看就要命丧韩昌剑下,突然身后宫墙轰然倒塌,一柄链锤挟着雷霆万钧之势撞入韩昌的剑网。金铁交击声骤如雨下,韩昌力竭,落往地面;链锤长了眼睛般沿路返回。

尘土消散,一具高大的身影出现在诸人的视野里。

韩昌首次露出凝重之色。

楚卓轩哈哈一笑,抚摸着锤头上锋利的尖锥,叹道:“这宝贝真是杀人必备的凶器,比老子的菜刀强多了。”而后大步往韩昌迫去,手中的链锤再次舞动起来,忽左忽右,每当楚卓轩迈出一步锤头便变换一个位置,令人无从捉摸,同时一波波令人难以忍受的灼热气浪往外激荡。

韩昌首当其冲,感受尤为深刻,忽然生出错觉,楚卓轩与链锤浑然一体,再无分彼此,可见面前的这青年男子在武技一途达到了人器合一的高深境界,更遑论他那浑厚的至阳真气,实是他进入大宋以来所遇到的最强劲的大敌。

多年的苦修使他晋入古井不波的状态,一阵低吟自胸腹间响起,初始低不可闻,当瞬间放大成山崩地裂般的呼啸,手中的三尺青锋骤然绽放出吞吐不定的剑芒,化作一道闪电激射出去。

“当!”

韩昌一声闷哼,倏然后退。萧天佐、萧天佑闻声色变,奋力击退对手,三人呈品字形破开禁卫军的阻挡,逃入暗沉沉的夜色。

楚卓轩则身如触电,接连后退数步,将坍塌的宫墙再次撞塌一片,过了许久才长出一口气:“真厉害,差点打碎老子的卵蛋。”大步向前,随手往杨延嗣体内注入一道真气,助其疗伤,而后向仍未从惊吓中恢复过来的赵光义道:“这次多亏了这小兄弟击偏了长矛,不然我也救不了你,这柄链锤就赏了给我做报酬吧。”又向杨业道了一声保重,转身穿洞而去。

楚卓轩惊鸿一现,来得快,去的更快。满屋的文武大臣你瞧我,我看你,脑子里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