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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决战前夜

作者:歌舒 | 发布时间 | 2017-04-01 | 字数:9045

“皇上。”匡荣将李儇平日里所用之丸球置于基座之上,并将一根雕刻着龙纹的扑棒奉在李儇面前。

李儇扫了一眼地上的丸球,对匡荣说:“前日里皇后为我新制了一枚丸球,朕甚是喜爱,今日且用皇后新制的丸球游戏一番吧。”说着,李儇将手中的盒子递给匡荣。

匡荣双手接过盒子,慢慢打开——随着木匣的盒盖被移去,一抹沁人心脾的幽香扑面而来。锦黄的缎面之上,一枚尖圆净滑的木质丸球静静躺在盒内,那丸球一看便知是上等香樟木为料,经匠人精心打磨而成。匡荣小心翼翼地将丸球从木匣中取出后,李儇示意他将丸球在手中转一下,匡荣于是将丸球在手中翻转过来,只见原本置于木匣中向下的丸球那一面上,赫然刻着一个人的头像——那头像刻画的不是别人,正是左神策军中尉、左监门卫大将军、当今天子的“阿父”、他匡荣的义父田令孜。

匡荣心头巨震,手不由地颤抖一下,险些将丸球掉在地上。他的反应被李儇尽收眼中,李儇从匡荣的手中接过丸球,替换掉之前基座之上的那一枚,复从身后取来那支纹饰着飞龙的扑棒,运了运气后,一棒挥出,基座之上那颗刻着田令孜头像的丸球应声而出,在天空滑下一道曲线,直向远处的一道水流扑去,然后“咚”的一声,在水面上溅起一朵水花……

李克用得到王重荣在同州城内招降了朱温的消息时,连抽了自己十来个耳光。自己耗费大量兵马银钱将同州死死围住,不想最后的胜利果实竟被王重荣摘了去。不但摘了去,还摘得光明正大,摘得无懈可击——原本那个到城中受降的人应该是他,但偏偏是自己将这份荣耀拱手送出。

从同州城内策马徐徐归来的王重荣被朱温、敬翔、葛从周等一并降将众星捧月般得围在中央,在阵营中接受着军士们山呼海啸一样的颂威。这颂威声更让李克用如坐针毡,恨声不已。“直娘贼,气煞我也。”

但任凭李克用如何吹胡子瞪眼,都改变不了同州城此刻归附王重荣势力范围的现实。当王重荣引着一并降将来到他的大帐中躬身参拜后,他唯一能做的,也只是故作大方的哈哈大笑:“王老弟肝胆过人,竟能孤身犯险,凭三寸不烂之舌说服同州城降,实乃大功一件啊。”

王重荣哪里会听不出话语中的揶揄与酸涩,李克用的意思十分明白,要不是我大军围城绝了他们的退路,你如何能说服同州城内的众人投降呢?说到底,这同州之降,乃是降于我大军合围之下,而非你三寸舌底。王重荣早已料到李克用不甘为他人做嫁衣,因此他早已准备好了说辞。只见他躬身抱拳,唱喏道:“李将军,王某不才,幸不辱命。同州城自朱温朱将军以下战将三十二员、兵马七千余人,今日迷途知返,重归大唐,此等天功,王某岂敢一人独吞?若非李将军调度得当,指挥有方,又何来今日之胜?”说着,王重荣偷眼扫过李克用的脸庞,但见对方听完这番话,脸上果然略有得色。

“只是——”王重荣话锋一转:“同州光复与长安光复相比较,未知孰轻孰重?”

李克用刚从长安碰了一鼻子灰回来,攻打同州纯属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之举。如今听王重荣话中有话,心内暗道,莫非这小子心底有了攻克长安之法?心念电转之下,他恍然大悟。同州城内众人久在黄巢军中,对黄巢的大军动向以及兵力部署自是十分稔熟。如今王重荣招降了朱温等人,他们自然有攻克长安之法。

“哦?”李克用故作漫不经心的模样问道:“听王老弟之言,似乎对攻克长安胸有成竹了?”

王重荣意在要李克用把注意力从眼前的同州城移开,避免外乱初定,内讧即起的局面。他亦深知李克用之所以攻打同州,乃是在长安没捞到实惠所致。不论是沙陀人,还是回鹘人,乃至大唐初期所面对的突厥、鲜卑,这些游牧民族每每攻陷城镇后,所想的并不是如何将其占据经营,而是涸泽而渔地大肆劫掠一番,随即飘然远去。同州既已光复,沙陀人不会把这里当做自己的地盘安心经营,他们最有可能做出的举动就是在此劫掠之后带着战利品离开,随后把满目疮痍的烂摊子丢给王重荣,美名其曰各取所需。王重荣早已料到同州城最终会划归在自己的势力范围之下,他当然不会允许李克用在此处胡作非为——至于长安,李克用不论能否攻下,最终都不会划归在他王重荣的名下,他自然也就不介意李克用是否会在那里烧杀抢掠。

眼见李克用果然上钩,王重荣不慌不忙地说到:“其实,要想攻克长安,也不是那么难。”

“计将安出?”李克用听闻王重荣这番说辞,再也掩饰不住内心的渴望。

王重荣至此终于将处置同州城的主动权握在了手中,他不理会李克用灼热的目光,反而岔开了话题:“李将军,眼下这同州城,未知将军准备作何处置呢?”

李克用只沉吟了一下,便回复到:“我只从同州取军粮十万石,所降兵马、人口、土地接归王老弟全权处置,你看如何?”

“好!”王重荣要的就是这句话:“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李克用伸出右掌,迎上王重荣举在半空的右手。两人击掌为誓后,同时仰天大笑。

长安城。宣政殿。

这里曾是僖宗李儇召集臣工议事的大殿,自从黄巢攻破长安后,这里便逐渐被荒废——黄巢更喜欢含元殿,因为那里比宣政殿更大些。短短数月,宣政殿的屋梁檐角便结出了蛛网,不肯南飞的麻雀与乌鸦纷纷在这里做起了窝,躲避严寒。

黄巢一个人来到了宣政殿,推开朱漆斑驳的大门,“吱呀”的门栓声惊起飞鸟数从,扑棱着翅膀跃向宣政殿翘起的翼角。几缕灰尘从门头飘落,呛得黄巢止不住咳嗽连连。他一步步来到丹樨阶下,看着丹樨上那一座孤零零的龙椅,万千感慨油然而生。曾几何时,他只是希望能在这玉阶之下,做一个社稷名臣,仰不负苍天,俯无愧百姓。然而,造化弄人,几度应试都名落孙山——如若生在太平年份,也许他就此绝了读书做官的念想,安心回家经营些小买卖,或是开间私塾,教街坊四邻的孩子们读书识字,都不失为一种乐趣。然而,他却偏偏出生在一个树欲静而风不止的乱世,昏庸的朝廷与地方的贪官墨吏使得百姓没了活下去的希望,他不甘过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生活,所以才奋起反击,举起了造反的大旗。

这并不是一条容易的路。数年间,他目送了无数曾和他并肩作战的袍泽兄弟殒命沙场,马革裹尸。他恐惧过,也气馁过——当明晃晃的大刀就在眼前上下翻飞,将一个个鲜活的生命转瞬劈成模糊血肉;当以数倍于敌军兵力攻打城池却每每无功而返,他一度怀疑自己能否成功,能否达成心中的梦想。但他亦深深知道,这是一条没有退路的路——退,就是死。他也并不怕死,但他却不想屈辱的死去——或者,正是这种不怕死却又不想死的意志支撑着他一路走来,最终将他送上了君王的宝座。

他没有想过自己会成为一个朝代的开国君主。至少,在他竖起造反大旗的那一刻,他并没有这么想,这是一个太过遥远的梦想,遥远到几乎是异想天开的距离。然而,当他所率领的部队击败了潼关的陆恩廷,迫降了长安的张直方,偌大的长安城洞门大开,在送走了昏庸懦弱的唐僖宗后,他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完成了一次对历史的改写——他竟然赶跑了唐朝的皇帝,占领了唐朝的都城,就像僖宗的先辈们所做的一样,将曾经的统治者从王位上赶了下来,自己坐在了最高的王座之上。

他迈步踏上丹樨,拂去座上厚厚的尘土,缓缓端坐在龙椅之上——这把龙椅上曾坐过唐朝的开国皇帝高祖李渊、曾坐过弑兄迫父的太宗李世民;唐朝每一位登基称帝的皇帝,都是在这把龙椅上完成了加冕仪式——但是他黄巢却是第一次坐在这把椅子之上——虽然他攻占了长安,却没有把自己的加冕仪式放在宣政殿。他总是觉得,在前朝皇帝坐过的椅子上举行自己的登基仪式,未免不祥。所以,他才着工匠重新打造了一把紫檀的龙椅放在含元殿,作为自己的宝座。此刻,当他坐在曾经唐朝皇帝们坐在的龙椅之上时,体会到的竟不是李渊或者李世民的赳赳霸气,而是李隆基与李儇的惶惶不安。潼关城破、同州被围,浩浩大齐只余长安一座孤城,饶是繁华富庶无比,又如何能敌得过华夏九州之合力围攻?秦宗权只以蔡州一境之力,便迫得大齐无力向东;趁火打劫的沙陀人又与河中节度使王重荣将同州围了个水泄不通,城破只是时间的问题,更不要说龟缩在蜀中的李儇发出的勤王诏竟引得各地兵马蠢蠢欲动,非但不向他大齐政权俯首称臣,反而处处与大齐作对——大齐派出的各路招讨兵马无不损兵折将,毫无建树——黄巢心知,他即将失去对长安的掌控,重新开始戎马倥偬的生涯。

他已经六十三岁了,当年曾立下的救万民于水火的宏图大志,早已成为一句口号,用来激励别人。对于他来说,他更想能像个富家翁一样活着,远离战乱,远离烟火,每天早上起来能够喝一碗清香的豆腐花,找三五个会唱小曲儿的歌姬于堂前咿呀吟哦,晚上睡在软软的烟罗织锦被中,那是何等的快活?

但这都不再属于他。从他竖起造反大旗的第一天起,他便注定与这样的生活无缘。

“那就来吧,既然一切都已是命中注定,那就让我看看到底是谁的命硬。”黄巢暗暗一发力,竟将龙椅扶手的一角生生掰下:“李唐,我与你势不两立。”

当远在蜀中的李儇接到李克用与王重荣联名俱报的同州大捷时,他喜不自胜的从龙椅上跳起来,连声说到:“好!好!谁说我大唐无忠勇之辈?这才叫‘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英雄 ’黄巢宵小,死期不远矣。立刻将同州大捷的喜讯晓谕各州,着令各州、道、府、县加紧整备,招讨逆贼。”

“皇上,同州大捷有一人不可不赏啊。”田令孜在一旁说道。

“哦?是谁?”

“便是那率众投诚的朱温。”田令孜不紧不慢地说道:“若非在关键时刻此人迷途知返,然则同州如何能顺利光复呢?”

“恩,阿父此言有理。”李儇点点头,沉吟片刻后,朗声说道:“下旨,即日起赐朱温名为‘全忠’,晓谕天下,以为楷模。”

李儇的举动完全出乎田令孜的意料之外。如果这件事情放在以前,每当田令孜奏报何人可赏,哪个当罚时,李儇总是反过来向田令孜征求意见,如何奖赏,如何惩罚?并按照田令孜的意见照章办理。但是,今日朝堂之上的李儇却不再像以往一样去询问田令孜的想法,而是直接将自己的意见说出,这一举动,深深刺激了田令孜那敏感的神经。他偷眼望向李儇的面孔,不料正撞上李儇两道利剑般的目光向他射来,脸上同时还挂着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田令孜不由心头巨震,连忙低头唱喏:“遵旨!即日起更朱温名为朱全忠。”

“恭贺万岁又得虎将。”群臣躬身拜倒。

“万岁——!”

李儇心满意足地看着拜倒在阶下的群臣,哈哈大笑着清斥一声:“退朝!”

文武官员伏地拜称:“恭送万岁。”然后从朝堂中鱼贯退出,只留下不知所措的田令孜伫立在丹樨阶下,呆呆发愣。

“父亲,父亲。”田令孜的养子匡荣待文武百官离开后,急趋数步来到他的身旁:“父亲,您怎么了?”

田令孜被匡荣的话声惊起,才发现皇上与文武众官早已离开大殿。

匡荣问到:“父亲,为何要替那朱温求赏啊?”

田令孜斜眼睨着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干儿子,心道,蠢材,那朱温既然能受黄巢重用,独领一军镇守同州,手底下自然是有斤两的。似这等战将,当此乱世,不论被谁收伏在帐下,都会如虎添翼。王重荣那老贼自赶走了李都,素来与我不睦,此时他又将那朱温收在帐中,实力倍增。我就是要替朱温争功,一来可以削弱王重荣在同州之战上的功劳,另一方面,着意拉拢朱温,他日也好为我所用。

但是这番想法他如今已经没有兴趣再跟眼前这个比猪还蠢的干儿子讲解。当日他之所以将匡荣收作义子,是因为这小子有一手捶丸的绝活儿,一支扑棒将丸球打得又远又准,僖宗李儇对捶丸十分痴迷,这匡荣恰合了僖宗的意。是以田令孜将其收为义子,专门用来陪伴僖宗的——长安逃亡之时,他数百家奴一概抛却,却独独不忘带上匡荣一起南避蜀中,原因就在这里。他田令孜虽名为僖宗的“阿父”,但自退入蜀中后,他与僖宗私下里彼此之间却早不似当日里那样亲密。潼关之败令李儇对他起了极大的疑心,而事后他从黄门那里听说僖宗曾背着他单独召见了数名神策军将领,细问潼关战事,这才有了他假意在李儇面前“乞老还乡”的一幕。自那日之后,他与李儇之间越发间隔疏远,幸赖有匡荣时不时假借入宫侍球之名为他打探僖宗李儇的动向,他才能及时了解李儇对他的态度——今日之前,匡荣带回来的所有情报都表明,李儇还像以往一样对他十分信任,并无丝毫不妥之处。但却不知为何今日在廷上李儇一反常态,竟不再向他征求意见,直接赐封了朱温。

“荣儿。”田令孜不理会匡荣的问话,对他说道:“你即刻去后宫,就以庆贺同州大捷为名,邀皇上下场捶丸,借机打探一下宫中虚实。”

“是。”匡荣连忙回到:“父亲,那您——”

“我不妨事,你自去吧。”

李儇自来到蜀中,便刻意疏远了田令孜。潼关失守的真相,在他来到蜀中半个月后的一个深夜,他从神策军一名将领的口中得到了最真实的答案。怒火中烧的李儇当日便欲派兵擒拿田令孜,却被皇后与那名将领拦下——且不说田令孜此刻掌管着禁军,就是那蜀中节度使一职,此刻也掌握在田令孜之兄陈敬瑄手中。如果陡然发难,只怕到头来落得个玉石俱焚的下场。为今之计,只有从外围一步步剪除田令孜的羽翼,待其众叛亲离时,再一举将其擒下。

李儇听从了皇后与那名将领的建议,每日里仍旧装作不思进取,玩物丧志的模样,与田令孜虚以为蛇,暗中,他却一步步集聚力量,谋划着将这个“阿父”送上刑场。

“皇上,检校千牛卫匡荣求见。”

“宣。”

“遵旨。”小黄门叩头而起,“宣捡校千牛卫匡荣觐见。”

不多时,匡荣从殿外低头垂首而入,拜倒阶下:“臣匡荣参见皇上,吾皇万岁。”

“免礼。”李儇示意匡荣平身:“你们都退下吧。”李儇将侍奉周围的宫女、太监都打发出了御书房。

匡荣侍立一侧,待下人们都退尽了,转身面向李儇:“皇上,那老贼慌了。”

李儇淡淡地“哦”了一声:“你可是陪朕去捶丸的?”

“正是。”

“那还愣着做什么,同州大捷,你我君臣理当同贺一番才是。”

“遵旨。”言毕,匡荣来至李儇身边,从书架后方取出李儇所用之丸棒并丸球。李儇待他取毕,又从内堂中取出一个盒子,与匡荣一道向捶丸场地走去。

“皇上。”匡荣将李儇平日里所用之丸球置于基座之上,并将一根雕刻着龙纹的扑棒奉在李儇面前。

李儇扫了一眼地上的丸球,对匡荣说:“前日里皇后为我新制了一枚丸球,朕甚是喜爱,今日且用皇后新制的丸球游戏一番吧。”说着,李儇将手中的盒子递给匡荣。

匡荣双手接过盒子,慢慢打开——随着木匣的盒盖被移去,一抹沁人心脾的幽香扑面而来。锦黄的缎面之上,一枚尖圆净滑的木质丸球静静躺在盒内,那丸球一看便知是上等香樟木为料,经匠人精心打磨而成。匡荣小心翼翼地将丸球从木匣中取出后,李儇示意他将丸球在手中转一下,匡荣于是将丸球在手中翻转过来,只见原本置于木匣中向下的丸球那一面上,赫然刻着一个人的头像——那头像刻画的不是别人,正是左神策军中尉、左监门卫大将军、当今天子的“阿父”、他匡荣的义父田令孜。

匡荣心头巨震,手不由地颤抖一下,险些将丸球掉在地上。他的反应被李儇尽收眼中,李儇从匡荣的手中接过丸球,替换掉之前基座之上的那一枚,复从身后取来那支纹饰着飞龙的扑棒,运了运气后,一棒挥出,基座之上那颗刻着田令孜头像的丸球应声而出,在天空滑下一道曲线,直向远处的一道水流扑去,然后“咚”的一声,在水面上溅起一朵水花……

“皇上——”匡荣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他知道,当李儇将刻有田令孜头像的丸球击出之后,就意味着他准备向田令孜动手了。

“匡爱卿,这些日子你做的不错。朕让你知晓此事,就是要你明白,田令孜欺君罔上之罪,朕不会连坐于你。只要你忠心于朕,来日朕必有嘉赏。”

匡荣跪倒在一边,磕头如捣蒜。心里暗道“侥幸”,在李儇要他在田令孜与自己之间选择效忠的对象时,他毫不犹豫选择了皇上。

“田令孜此番要你前来,又想打探什么消息?”

“皇上,那老贼因为今日朝堂之上皇上不似往日征求他的意见便封赏了朱将军,因此心有疑虑。”

“哦。”李儇点点头:“你准备怎么回复于他?”

“微臣愚昧,还请皇上示下。”

李儇笑了:“回去告诉他,就说朕辜念他年岁已高,有意恩准他前日乞老还乡的折子。”

“遵旨。”

长安城外。

李克用、王重荣、秦宗权的联军重新集结在一起,准备向城内的黄巢发动最后一战。在此之前,他们只用极小的代价便扫清了长安城周边的卫城,而朱温的投降则将长安彻底变成了一座孤城——虽然它繁华无比,虽然它城高墙厚,虽然在它里面居住着高达四十余万的军民;但是,一旦它失却了周边地区的粮食给养的供应,这座城能支撑的时间,不会超过半个月。此刻,长安城便像飘荡在汪洋中的一片树叶,随时都有被某一个巨浪掀入海底的可能。

战斗从一开始就进入了白热化,从瓮城到外墙不足百米的距离上,布满了双方士兵的尸体,交战的双方都派出了自己的精锐,在每一寸土地上做殊死的搏斗。对于黄巢来说,他已经无路可退——从进入长安那一天起,他便知道自己从此失去了最大的优势,机动性;而对于李克用的联军来说,攻克长安是一件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从过往的战斗历史来看,长安从来没有被从外部攻破过——即便是三国著名的诸葛军师,也从未带领着他的部卒踏进过长安一步。

“王老弟,战斗已经打了三天了,长安还是迟迟不能攻破,你的破城良策何在?”联军大营中,李克用阴鸷的眼睛扫向王重荣。后者曾在同州城下向他保证,一定能在七日之内拿下长安,而此刻,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半,王重荣却似乎无法履行当初的诺言。

王重荣抱拳说到:“李将军何必心急,我的部下已经将准备工作做得十有八九了,只待我部将所有准备工作做齐,我们便可一举拿下长安。”

“你的部下在做什么准备工作?”

“额,捉鸟。”

“捉鸟?”李克用险些被气昏过去:“你要捉什么鸟?要捉多少鸟?”

“麻雀,我要一万只麻雀。”

“这么说,王老弟是要用麻雀攻破长安?”

“正有此意。”

“好,好,好。”李克用怒极反笑:“那我就拭目以待,看看王老弟的麻雀大军是如何攻陷长安的。”

王重荣不徐不疾地露出一个笑容,转身走出李克用的大帐。“将军,这几日还要劳烦将军部下,加紧攻城,不要给敌人留下喘息的机会才是。”王重荣边走边说。

“不用你啰嗦,我的勇士理会得。”李克用在帐内气得吹胡子瞪眼。

回至自己大帐的王重荣,连忙将朱温、敬翔等一干降将找来:“敬翔,我已命兵士们逮到了一万余只麻雀,你且说说,究竟要怎样用麻雀破城?”

敬翔微微一笑:“将军不必着急,待部下将这些麻雀武装齐备,长安城破只在明夜。”

王重荣狐疑地看着敬翔:“此话当真?”

“军中无戏言。”

“好。”王重荣大手一挥,“既然足下有此十足把握,那我便命军士们去细细准备,只待明日攻破长安,诛杀黄巢。”

敬翔与朱温从王重荣大帐中躬身告别。

“敬翔,你果真要用那麻雀攻打长安?”

“是的。”敬翔语气坚定的回答。

朱温摸了摸敬翔的额头:“你没病吧?”

敬翔笑了:“怎么?将军信不过我?”

“用麻雀打仗?这是闻所未闻的事情,用它们来攻克长安?你简直是痴人说梦。”

敬翔四顾一番,将嘴巴凑在朱温的耳朵边,低低密语一番。朱温听完敬翔的话语,嘴巴不由张成了一个喔型。

“妖人,你真是个妖人。”朱温听完敬翔的一番话,瞠目结舌:“此法你从何处学来?”

敬翔笑了:“此乃天机,天机不可泄露。”

长安城中。

黄巢与他的部下们已经连续数日未曾好好休息。

长安瓮城已告失守,城外唐廷的联军此刻就像是闻到血腥的豺狼一般,掀起一波又一波的攻城巨浪,他们从南、东、西三个方向不分昼夜的发动进攻,使得守军根本没有喘息的机会。这其中,李克用所率沙陀人尤其勇猛,他们主攻南城,这些沙陀人就是一群不怕死的亡命之徒,即便是身重数刀被砍下云梯,临死也要拉两个义军的兵卒一同从城头跌落。秦宗权的部队虽然被黄巢从身后一阵砍杀兵力损失大半,但其精锐并未耗损太多,蔡州人上阵父子兵的传统使得他们的部队战斗力成倍增长——这支部队虽然没有沙陀人那般好勇斗狠,但他们主攻的东城一样血流成河——你不知道这支部队中谁是谁爹,谁是谁哥,总之你只要杀死了他们当中的一个,就会引来一群兵士愤怒与复仇的火焰,起初,这支部队似乎还在为了攻陷长安,劫掠财物而斗,后来,这些兵士就变成了一群为兄弟父子复仇而战的炼狱鬼魂,他们不要命的打法使得镇守东门的尚让在三天之内便损失掉了四千多人。而在西门,王重荣的部队虽然也大声嚷嚷着,但实际进攻中投入的兵力却十分有限——显然,这支部队的精锐并没有出动,他们似乎还在等待着什么。

“皇上,敌人此刻围三缺一,我们何不从北门撤退?”

黄巢也早发现了联军有意让开的北门。自古攻城,除非有百分百将城中敌人全歼的把握,否则都会采用这种围三缺一的打法,意在瓦解城内守军的斗志,让他们无法全身心投入战斗,时刻想着撤退的可能。但兵法中那一句“虚则实之,实则虚之”的话语却时时刻刻提醒着黄巢,看起来是一条逃生之路,果真一脚踏进去,焉知不是一个巨大的陷阱?坚守长安虽然没有援军可待,但凭借着高墙厚城,还有希望将敌人击退。我方的粮草不多,敌人也不是准备充分了才来,他们的粮草也一定不会十分充足——因此,长安这一战,表面打的是兵力,实质打的是补给——谁的补给先力有不逮,谁就会在这一战中败下阵来。

想明白了这层意思,黄巢更加坚定了死守长安的决心——北门是无论如何不能去的,王重荣的精锐未现,本身就意味着敌人正在给他编织一个巨大的陷阱。而他只要将计就计,从北门派出小股兵马,袭扰来犯之敌的补给线,那么久攻不下的局面下,敌人必然会撤兵——联军虽然声势浩大,但这恰恰意味着他们不是铁板一块,只要将其中一部击垮,那么其余的两部就会望风撤退。

黄巢的所有军事判断都没有错——前提是联军的确有充足的兵马,而洞开的北门之外也确实埋伏了王重荣的重兵。

但实际情况是——王重荣派出了自己的部队去逮麻雀,同时也是有意保存实力,不愿在攻城战上消耗自己的兵卒——他的战略意图中只有拿下同州,长安只不过是搂草打兔子之举,即便攻下长安,他也不能从中获得更多的实际利益。真实情况就是,联军虽然号称有三十万之众,其实不足八万——而如果把这八万兵马均匀地分散开四面围攻,那很容易被守城的部队逐个击破。因此,他们只能选择围三缺一的攻城之法——从一方面来讲,这符合常规攻城中诱敌出城决战的军事常识;另一方面来讲,这也确实是力有不逮所致。

但是这一切是身处长安城中的黄巢无法知晓的——他在城外的耳目均被斩断,他只能依靠战场所表现出的情况来进行最稳妥的军事部署。所以,当他坚守长安的信念被逐层下达到每一个前方将士的耳朵里时,他不知道自己也给了敬翔最充分的时间来完成对长安最后一击的充分准备,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黄巢自己为自己的性命划上了最终的句号。

又一个黎明到来。

激战一夜的双方在东方泛起第一抹鱼肚白的时候都筋疲力尽了。

城外联军大营中,王重荣带领着敬翔来至李克用的帐中。在这里,敬翔把他的战法向李克用、王重荣、秦宗权等将领们详细描述了一番。众人听罢,啧啧称奇之余,不由地一个个都背后发凉——他们都庆幸自己不是这一仗中这个落第秀才的敌人。

而黄巢也不会想到,一个落第的秀才,将会即将用最特别的一种方式,将他这个落第的举人和这个落第举人所开创的大齐王朝,送上不归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