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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孰为鱼肉

作者:歌舒 | 发布时间 | 2017-04-01 | 字数:10237

隔着一潭水渊,陆旭与一头成年的公狼对视着。初春的山风掠过水面,层层碧波四散着荡漾开去。经历了数月的变故,此刻的陆旭早已不似当初那般惊慌失措,虽然乍见隔岸不知何时竟蹲守了一匹狼,心内猛地一惊,但他迅速镇定下来,脑内盘算着该如何脱身。

隔岸的公狼此刻满心欢喜,好不容易从牢笼之内逃出生天。转眼就碰到了这么大个活人,倘使捕回去就食,一定能饱餐数日。眼见对面的猎物手内并无能对自己构成威胁的家伙,公狼更是放心大胆,这水潭虽然有一丈来宽,但潭中央恰有一块巨石露出,只需两个跳跃,一顿美餐便近在眼前了。时不我待,公狼决定立刻行动。它将整个身躯猛地向后一缩,弓起腰来,一张大口微微张开,露出两排无比锋利的牙齿。紧接着,它将全身聚集起来的力量在一瞬间释放出来,整个身躯如离弦之箭般准确无误地射向水潭中央的巨石。

陆旭眼见公狼猛地向自己扑来,也顾不得潭深水凉,就势一滚扎进水潭中。他心内想到,在陆地上自己定然是跑不过狼的,不如行险一搏,狼未必就真敢下得水来。就在他整个身子没入水面的一刹那,他耳听得“嗷呜”一声狼啸,紧接着就是“扑通”一声响。陆旭心叫不妙,只道这狼居然也入水来追。他回身就要应战,却不料那狼入得水后,并不见动静,在狼身的周围,水面竟泛成了红色。

“呔,你还活着吗?”陆旭正在犹疑,猛然间隐约听见岸上似乎有人对着水中大喊着。

陆旭将头探出水面,只见先前那匹要以他为食的恶狼,此刻一动不动的漂浮在水面之上,在它的脖颈处,一支利箭穿透而过,那水面上渐渐散开的殷虹,正是从这恶狼的伤口中流出的鲜血。循着声音的来源,陆旭看见一个老者带着一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小姑娘从山崖间飞身而下,向着水潭奔来。

待得二人来至潭前,陆旭才瞧清了二人的模样。为首的老者一身道士的装扮,头顶紫阳巾、身着八卦衣;手执虚空拂尘、脚踩翘头芒鞋,凤目蚕眉、须髯飘飘;紧随在老者旁边的小姑娘却是头挽双鬟,一身红装;手执揉木弓、腰悬青钢剑;鼻似悬胆、目若寒星,分明一个美人胚子。

老者见陆旭从水中探出头来,略略点了点头,也不向陆旭说话,折身冲身边的姑娘说道:“甚好,这两日你的箭术比前些日子又精进了许多。”

那身着红装的小姑娘闻言眉目之间颇有得色,回道:“徒儿这一手回天箭,今日总算能得师傅认可了。”

说着,这师徒二人竟再不理水中的陆旭,转身欲走。

陆旭眼见如此,连忙出声言谢:“两位恩人暂请留步,容小子陆旭上岸当面叩谢救命之恩。”

那红装少女一听陆旭此言,不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恩人?言谢?师傅,这小子把咱们当成救命恩人了呢。”

那老者却头也不回,冷冷说道:“怎么?难不成你还要等他上得岸来对你三叩九拜?”

“徒儿不敢。”红装少女一缩脖子,回头向着水中的陆旭吐了吐舌头,又眨了下眼睛,说道:“陆小子,你且自己上岸吧,莫要再让我们碰到你,我的箭法可不是每次都这么准的。”

“多嘴。”老者见红装少女跟陆旭搭茬,愈发不悦:“再有多言,你可仔细皮肉之苦。”

谁知红装少女却好似混不惧怕这位师傅,一听老者有此说辞,非但不听训诫,反而愈发娇嗔起来:“师傅——”

说话间,陆旭已从水中爬上岸来,疾走两步来至这师徒二人身前:“敢问恩人高姓大名,还请容小子陆旭谢过救命之恩。”

老者正在为红装少女不听师训而气结,没想到陆旭又好不识趣地腆着脸追来,不由怒道:“你这小子好生啰嗦。”说着,将手中的拂尘一挥,陆旭立刻感受到一股汹涌的气流涌向自己的前胸,还未待他反映过来,整个身体就像一片树叶般飞起来向后倒退,然后“扑通”一声重又跌落在水潭之中。

陆旭哪里想到自己一番言谢之心竟换来这等遭遇,正欲出言询问,不想喉头一甜,扑得一口竟喷出鲜血来。

红装少女见状,竟也不顾师傅是否生气,一个提纵便跃至湖边,伸手探腰将陆旭从水潭中提上岸来,问道:“可打疼你了?伤到哪里没有?”

陆旭自出生以来何曾遇见过这样的怪事。明明对自己有救命之恩,却又不许自己报答;不让报答也算了,怎么又反手一下将自己打入水潭之中?就在他准备破口大骂的时候,谁知这红装少女却又将自己从水潭中捞出来询问自己是否有伤。

他冷冷地回到:“不劳姑娘惦念,陆旭没事。”

红装少女见他面有不悦之色,心知眼前这小子内心对师傅是有恨意了。她又仔细打量了一番这个名叫陆旭的小子,发现他的脸庞被水洗过之后,生得竟也是眉清目秀,颇有倜傥风流之姿,因此内心不由对他多了些许好感。

“陆公子,我家师傅脾气怪异,素来不喜与人交谈,还望你不要放在心上。刚才师傅扫你一拂尘,我代师傅向你赔个不是。倘若你还有气,不妨打我一掌,以消你心中怨恨。”

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陆旭一听这少女这样说话,自己也不好意思再绷着脸和人说话,连忙道:“姑娘言重了,陆旭怎会对两位心生怨恨。想来是我自己太过唐突,招惹了令师怒气,哪里还敢要还姑娘一掌?陆旭无事,咱们就此别过吧。”

说着,陆旭便要起身走开,怎奈连日来风餐露宿身体已是虚弱之极,又被这道士不分青红皂白在胸前扫了一拂尘,才要迈步,便觉脚下虚软,一个趔趄又扑倒在地,登时晕倒过去。

少女见状,连忙过来搀扶,“陆公子,你怎么样了?”回头又冲自己的师傅嚷嚷:“师傅,你下手也太重了。”

那道人原本只是想将陆旭从眼前扫开,心底也不曾存过要伤他之意。但他没想到陆旭已是连日劳累,身体虚乏。一见陆旭晕倒,又听徒弟话声中大有娇嗔不满之意,不由探口气,折回头来走到陆旭身前,手搭陆旭脉象,沉吟片刻,对少女说:“不妨事,他是劳累饥渴所致,身体并无大碍。将他放在这里,一会儿他就醒了,咱们走吧。”

少女说:“师傅说这话好没道理,明明是你把人家打伤的,非要说人家是饥渴劳累昏倒的,还要把人家放在这里不管,倘使再有什么豺狼出没,岂不白送了一条性命?”

道士说:“依你之意,又该如何?”

少女也不想,张口就回:“我瞧他生得相貌周正,不似坏人。不若咱们先把他带回住处,灌些粥食,等他将养好了身体,再任由他去。这也不违师傅出家人修行济世的本衷。”

道士心道我早就看出来你对眼前这小子有意了。他又仔细观瞧了一番陆旭,也不由暗自点头,这小子生得果然十分英俊,自己的徒弟见了心生欢喜亦是情理之中。也罢,自己一心修道,将来早晚是要得道飞升的,留下丫头一人日后难免孤寂,且不如就遂了她的心意,将这小子带回,看看日后的造化如何。

想到这里,道士缕了缕胸前的髯须,冲少女说:“胜男,你是否对他有意啊?”

少女一听师傅此言,登时两朵红云飞上两腮:“呸、呸、呸,师傅好没羞臊,竟拿这样的话来调侃徒弟,您就不怕将来下拔舌地狱吗?”

道士“哈哈”大笑起来,一手抄起陆旭,将手执的拂尘掷与少女,说道:“咱们回家。”说着,他顺着来时的路大踏步返回,口内高吟道:“上清紫霞虚皇前,太上大道玉晨君。闲居蕊珠作七言,散化五形变万神……”

长安城内。

葛从周与敬翔说服了秦勇,取得了关防兵符,径自调兵而去。秦勇自知论起行军布阵,根本是一窍不通,因此他倒也乐得坐享其成,心道干得好不如说得好。回头等圣驾归来,这把守长安城的头功,自然是自己的。但他又不甘心自己完全被排斥在这次长安保卫战之外,因此又想着如何能在这次保卫战中掺和一脚,日后吹嘘也不至于全都是假的。

他的运气真不错。不多时,他派去跟随在葛从周身边的心腹来报,说葛从周除了将城门紧闭外,还特意着人监视了城内的张直方。秦勇一听不由眼前一亮,心内豁然开朗,对啊,那张直方原本就是降将,此刻敌军来犯,焉知他不会心向旧主,临阵投敌?这才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张直方呀张直方,就算你果然是真心投降于我,如今你也是百口莫辩,不是内奸也是内奸了。我若不在此时将你除去,更待何时?

想到这里,他也顾不得知会葛从周,立刻点起本部兵马,直扑金吾卫营。

葛从周之所以派人监视张直方,本意也仅仅只是为了策应万全。现在情况不明,不能断定张直方是否知晓唐军反扑诈城之事,如果不分青红皂白就将张直方捕杀,一个不好反而会激起内乱,这于当下的情形来说是十分不利的。因此,他只是着人前去监视,而没有进一步的行动。而对于秦勇来说,这些顾忌根本就是多余的。如果错失了眼前这次机会,再想扳倒张直方,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了。百密一疏的葛从周不曾想到,仅仅因为这一个小小的失误,险些让他们订下的诱敌之计功败垂成。

日暮渐临,夕阳开始收起它最后一丝余晖。秦宗权的诈城部队此刻已来至离长安城不足十里的地方。他并不急于攻城,而是反复盘算了一遍整个计划,在确认万无一失后,他向部队下达了夺取长安的战斗命令。

长安城上,葛从周紧张地眺望着东方。他现在的心情十分矛盾——既希望有敌人诈城的部队出现;又希望他们不要出现。如果他们出现,则意味着敬翔所料之事不差,自己可以通过这一战重新拥有战斗指挥权;而他们如果不出现,虽然敬翔的判断是个失误,但起码长安城可免遭兵火劫掠,亦不会有流血死人的事情发生。

就在他胡思乱想之时,忽然旁边的侍卫冲他说:“将军,你看。”

顺着侍卫手指的方向,长安城东面的官道上,隐约出现了一条火把巨龙,葛从周凝神细细观瞧,打量出这的确是一支正在行军的部队。

来了。葛从周心内暗道。“准备迎敌。”他向城上守城的官兵开始下达作战命令:“儿郎们,今日我们要使出好手段,叫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偷城者有来无回。”

众将士士气高涨,轰然称诺。

不多时,只见一个小队从那滚滚火龙的长队中脱队而出,直奔长乐门而来。他们骑行的速度非常之快,而整个队形却保持不乱,没有哪一个火把因此而掉队,可见是受过训练的精锐。葛从周命令弓箭手就位,同时命人于城头架起干草柴堆,准备为城外潜伏的友军报信。

“孟将军奉圣上令,押解俘虏与缴获敌资回城.城上兄弟可听仔细了?速速打开城门,迎接孟将军凯旋。”隔着数十步的距离,那脱队而来的一小队兵士向着城门喊话:“不知今夜哪位将军守城,速来回话。”

葛从周心说好笑,连守城的将官是哪一位都没打探清楚就敢前来诈城,这秦宗权当真是草包一个。葛从周向旁边的一位副将使了个眼色,那副将心领神会,开口答道:“我乃秦将军麾下长乐门守将王虎,城下弟兄不知在孟将军麾下哪一营当差?”

说话间,来人已至城下,但听领头一个高声回到:“王将军,末将韩奇,现在孟将军帐下骁骑营第二队听差。”

“哦,原来是在骁骑营。可巧我的兄弟也在孟将军的骁骑营,他名叫王龙,在第四队任队长之职,不知他可一并随队回城?”

“原来王龙是王将军的内弟啊,失敬失敬。”来者在马上抱拳稽首道:“巧得很,王龙就在身后大队中,不消片刻王将军就可与他相见了。”

城头的葛从周此刻已完全认定城下的兵马确凿是来诈城的秦宗权。适才那位副将的一番盘问,正是事前葛从周授意王虎编排的说辞——那王虎根本就不曾有个叫王龙的兄弟,更不要说在孟楷的帐下任什么骁骑营的队长了。他冲王虎点了点头,王虎会意,对城楼上的负责吊桥的兵士喊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快放下吊桥,迎韩将军和他的兄弟进城?”

王虎的一番话让前来诈城的秦宗权的兵士头领内心一阵狂喜。他原本认为仅凭一套说辞,绝难唬开城门,因此还备了其它方案。却不想守城的将官如此容易哄骗,一番胡诌,竟然就如此容易得取得了信任,赚开了城门。但眼见吊桥落下,他又犯了难——进还是不进?这是个事关生死的问题。如果进城,待会那名叫王虎的将官细细打探起他兄弟的身形模样,自己如何说得上来,到那时岂不是露出破绽?如果不进城,那又错失了大好时机,过会大队人马到来,守城的官兵觉出异样,只怕再进城就不容易了。

胡思乱想间,长乐门的吊桥已经扑簌簌地放了下来,紧闭的城门也在吱吱呀呀声中闪开一条仅容二马并辔通过的缝隙。

“孙头儿,怎么办?进还是不进?”随在假称韩奇身后的兵士策马上前,低声询问。

假韩奇牙关一咬,说了声:“进。见机行事。”

众人心领神会,暗自把手都抄在了兵刃手柄之上,准备厮杀。

“魏达,你速去禀报孟将军,就说王虎将军以打开城门迎接大军进城,请将军加快速度。”假韩奇故意高声对身后的一名兵士说道。那人抱拳称诺,拨马转身而去。然后,假韩奇和他率领的其余众人在葛从周的微笑中踏进了鬼门关。

“来人,点火。”看着城下早已埋伏好的兵士三下五除二地把诱进城来的诈城小队斩杀殆尽,葛从周命人点起了城头的干草堆——张归霸与张归厚的六千兵马在日落时依照敬翔的嘱托,早已来至长安城外不足二里的地方。

那秦宗权刚刚得到魏达报告的赚开城门之词,转眼便看见长安城头火起,只道是计谋被识破,假韩奇率众夺了城门,正在苦苦厮杀。

“快,加快速度,抢占城门。”秦宗权向全军下达了总攻的命令。

诈城变成了强攻,虽然这多少让秦宗权觉得有些气馁,但这种可能并不是没有被想到。秦宗权自然是做足了功课才来的,智取不成,当然还有强攻——眼见黄巢把城内精锐尽数带出直奔潼关,秦宗权不信城内还有什么部队能抵挡他的进攻。

在渭南着实憋坏了的大军一听总指挥下达了作战命令,立刻将行军阵型转变为攻击阵型,眼见长安城门火起,分明是自己人已得手,这会儿谁跑得快谁就能抢得战功——黑云都的部队作战从来不需要鼓舞士气这回事,只消主帅一声令下,他们人人奋勇争先。

“呜——呜——”的骑兵冲锋号角此刻连绵起伏地被吹响,秦宗权毫无保留的派出了他的精锐骑兵打头阵。只要骑兵保住长乐门不失,他的步兵部队转眼即可涌进长安,大开杀戒。

葛从周此刻调集了全城的弓箭、滚木来到长乐门前。他坚信这一把火不但能为张氏兄弟示警,同时也能给秦宗权的部队一个误导的信号,让他们误以为此处已被自己的先头部队夺下,从而把全部兵力集中至此,猛攻长乐门。

事实果然按照葛从周的预想进行。不多时,只见敌人的骑兵部队成箭矢之阵汹涌而来,奔腾的铁蹄声震得整个大地都开始颤抖。

“冲啊!”秦宗权的骑兵部队如决堤江水,转瞬即至。

“放箭。”守城的将官一声令下,城头数千之箭应声脱弦,射向漆黑的夜空。

“举盾。”来犯之敌亦是百战余生的精锐,早已料到守城者会以箭阵阻挡骑兵的冲锋。常言道,临敌不过三。从骑兵开始冲锋到与对垒敌人短兵相接,留给弓箭手的时间只容他们三个轮次的箭雨——三轮一过,世上再没有任何一支弓箭手部队能阻挡得住骑兵部队的铁蹄洪流。冲锋的骑兵只要熬过守城方的三轮箭雨,那他们就可以夺回战场主动权,在城内大开杀戒了。

伴随着密集的箭雨,不少冲锋中的骑兵被射中堕下马来,瞬间毙命。而更多的骑兵却躲过了三轮次的箭雨之阵,冲到了长安城下、长乐门前。

而到得近前,他们才发现,吊桥早已被高高吊起,原本洞开的城门也早被关得严丝合缝。

“上当了。”这是大多数骑兵来到长乐门前的第一反应。面对紧闭的城门与高耸的城墙,骑兵的作用甚至抵不上一头驴——至少驴还能背负点辎重,而骑兵面对城墙之上的守城兵士,那俨然就是活脱脱的箭靶。

葛从周的诱敌之计再度奏效。故意在一开始洞开城门,为得就是吸引敌军首先派出骑兵部队前来攻城,等他们杀至眼前时,再将城门关起,吊起吊起,那这些骑兵就毫无用武之地,只能沦为弓箭手练习箭法的活靶子。秦宗权果然上当,十分配合地祭出了自己的精锐骑兵前来掠城——这是任何一个前线指挥官在面对洞开的城门时都会毫不犹豫做出的抉择——而唯一的漏洞就是,这洞开的城门其实是葛从周特意为他们准备的致命陷阱。

于是,黑云都的骑兵部队用比来时更快的速度拨转马头,回身向本阵败逃而去,长乐门前,徒留数百具尸身。

就在此时,张归霸与张归厚的骑兵部队恰如其分地出现在了战场的另一侧,眼见长安城上一阵乱箭将敌兵射退,就势带领本部兵马随在败退的敌兵身后,向着秦宗权的大军掩杀过去。

可怜秦宗权连长安城的一块城墙石头还没够着,就在葛从周有心算无心下连败两阵。而更要命的是,他原本派出用来夺取城门的骑兵部队此时一下子成了敌人的先锋,竟引着敌人的骑兵向本阵冲杀过来。

黑夜中,他只见数不清的敌军四散杀来,手起刀落,本阵前锋线上步兵部队的阵型刹那间就被冲击得七零八落,士兵们哭爹喊娘地没命奔逃,有些不知死活地竟向自己的中军阵营奔来。

“放箭。”秦宗权给战场执法队下令到:“哼,贪生怕死之徒,留来何用。”

一轮箭雨密集射出,将从锋线上败退下来的不少士兵当场射死,而随在他们身后的张氏兄弟的骑兵队伍冷不防亦中招,十几员兵士跌落马下。

“你左,我右。”张归霸见用敌人溃兵冲击中军之计不成,迅速与张归厚分兵,二人各带本部骑兵绕过了敌军中军,向两翼掩杀过去。

霎时间,张归霸与张归厚所带领的骑兵部队就像两羽飞翔的翅膀,一左一右滑过秦宗权的中军,在他的身后撕开了两条裂缝。骤变之下,秦宗权的侧翼部队毫无抵抗之力,彻底沦为了待宰的羔羊,他们徒劳地挥舞着枪戟,却根本不晓得是否刺中了敌人。

“将军,形势危急,看来我们的计谋被黄巢识破了,退兵吧。”

秦宗权并不理会副将的建议。身为蔡州节度使,如果他没有一点能力,那他早就被其他人推翻了。此刻虽然形势危急,但他并不着急退兵——从目前的战场形势来看,这两路突然冒出的敌军虽然多少让他感到有些意外,但冷静下来后,他发现一个问题,那就是长安城中并没有兵卒杀出来,这是为什么?

秦宗权隐隐觉得自己就要触摸到事实的真相了。

“传令,诸军不得后退,原地接战,勿要阻住这一波敌人的攻势。”秦宗权下令道:“有敢临阵脱逃者,后队斩前队。”

张归霸与张归厚此刻率领骑兵队伍在秦宗权的大军中正杀得不亦乐乎,大有遇神杀神、遇佛杀佛之势。自丢了潼关,张归霸憋了一肚子火无处发泄,此刻正所谓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一把滚龙刀舞地呼呼作响,所过之处,非残即亡。历来骑兵冲阵,均已杀透为全功。而杀红眼了的张归霸根本就没想过全功这回事,他不拣敌人薄弱的地方进攻,偏向人多的地方杀去。张归霸所率领的兵士一看主将这么玩儿命,更是个个奋勇争先,唯恐落人之后。一时间,张归霸一部竟好似杀进羊群里的一匹恶狼,左冲右突,无人能敌。

“救命啊,凶神来啦~”

“快逃啊,索命鬼来啦~”

秦宗权的侧翼部队被张归霸与张归厚兄弟二人的骑兵冲杀得七零八落,再也抵挡不住,纷纷败下阵来——而久在行伍的张氏兄弟此时焉肯错失战机,更是有意识地将秦宗权的侧翼部队向他的中军驱赶,企图再一次利用对手的兵卒打乱对手的阵营。

危急时刻,秦宗权的中军终于有所动作——重步兵以巨盾做掩护,以长矛、钩镰枪反击,上刺骑兵、下钩马腿,迫得二张的攻势终于开始减慢下来。这一切均被城头的葛从周看在眼里,他知道此刻如果再有一支生力军注入战场,哪怕只有千人,也能顷刻间成为压垮秦宗权的最后一根稻草——但他所期待的那支生力军并没有出现。

敬翔此刻亦是满腹狐疑,自己的主将朱温此刻在哪里?他不是与自己约定好了待得二张搅乱敌军阵营,他的大军就会从斜里杀出吗?

他哪里知道,朱温此刻的形势比他们更危急。他在长安城西不足百里的地方遇到了唐末号称“天下第一雄兵”的沙陀人李克用所率领的“鸦儿兵”。秦宗权在二张骑兵的冲击下尚能勉强稳住阵脚、组织反击;朱温可就没秦宗权这么好运了——沙陀人的鸦儿兵仅用了两个冲锋就将朱温准备驰援长安的部队杀成一盘散沙,丢盔弃甲。此刻,援兵早已变成了残兵,莫说驰援长安,朱温此刻已是自顾不暇,保命为先了。

“葛将军,看来朱将军在路上定是遭遇了不测,不能按时抵达长安,现下形势微妙,我们不能在这里一味坐等,要主动出击了。”敬翔建议道。

葛从周心中亦是这个想法,他点了点头:“我也正有此意。”说着,他传令道:“王虎,命你速领两千人马出城助战,务要将敌人的中军击溃。”

“领命。”王虎一抱拳,就要下得城来,领兵出城。

恰在此时,忽然城内一股冲天大火腾空而起,喊杀声随之传来。

葛从周打眼观瞧起火的方向,心道不好,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看来张直方果然是身在曹营心在汉,暗地里勾结了秦宗权,在此时于城内早起反来。

“将军——”王虎正待说话,却被葛从周一摆手制止住。

“只要破去城外敌军,张直方不足为虑。”葛从周心念急转,迅速分析了当前的形势,抓住了战场的关键:“失了外援,他区区两千人马只是瓮中之鳖。”

王虎不再多言,下城领兵驰援二张而去。

却说秦勇日间点齐本部兵马,去寻张直方的晦气。张直方此刻对即将到来的凶险一无所知,他依旧在芙蓉园的捶丸场地内信步游走,打球散心。

他并不喜欢捶丸,至少不如旧主李儇那般挚爱这项游艺。盛唐时期,高祖李渊酷爱马球,这原本是为了锻炼队伍、提高兵士作战能力而进行的一项军队游艺到了唐末,竟转变为一项皇帝与妃嫔宫女后宫戏耍的活动。张直方不由得摇头苦笑,李唐王朝兴于马上,败于马下,由此可见一斑。他甚至想,如若李唐王朝的君主没有为了讨巧后宫而将原本属于马上的打球运动演变为马下运动,那么今日的李唐是否依旧维持着当年的勇武、彪悍之骑射之风?倘使皇帝为好武之人,治下军队只怕就不会似今日这般毫无作战之志了吧?

想着想着,张直方忽然觉得捶丸这项游艺对于军人来说实在有百害而无一益,他看着手中的丸棒,仿佛看见一条吐着红信的毒蛇,这毒蛇仿佛在对他说:“玩吧,玩吧,总有一天你也会重蹈你旧主的覆辙。”

“呀~呔~”张直方忍不住一声断喝,举起手中的丸棒,向着身边的一颗大树扫去,只听“砰”的一声响,丸棒拦腰断为两截。张直方将手中剩余的半截狠狠丢到数丈之外,复又疾走数步,来至丸球落点,将丸球俯身拾起,向着芙蓉园内的一池湖水丢去。

就在这时,忽然从远处跑来一员下属:“张将军,大事不好了。”

张直方猛听此言,回头急问:“何事?”

“报!张将军,秦勇领着数千兵马将我们金吾卫营团团围住,口口声声说要索拿张将军,说您意图谋反。”

张直方听完报告,心内已明白,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前日里那秦勇在自己的营中受了折辱,此刻正好借题发挥,想要公报私仇。

“回营。”张直方大手一挥,大踏步转身离开芙蓉园。

秦勇此刻端坐在马上,将金吾卫营的营盘围了个水泄不通。“哼,张直方呀张直方,你还不就范?”

就在此时,金吾卫营营门大开,张直方在一标人马的护卫下步行来至营门口。

“末将张直方参见秦将军。”离着秦勇十步左右的距离,张直方立定身躯,抱拳躬身:“不知秦将军于此非常之时,来我金吾卫营有何公干?”

秦勇眯着眼斜打量着张直方:“张直方,你可知罪?”

“回秦将军,属下奉皇上谕旨,率领本部人马守卫芙蓉园,不知身犯何罪,还请将军明示。”

“大胆。还敢狡辩。”秦勇用马鞭一指张直方的鼻子:“说,你与那秦宗权究竟是如何计划安排的?你以为本将军不知你意欲谋反吗?”

“将军,张直方自归降以来对我大齐忠心耿耿,从未与秦宗权有任何勾结,更无谋反之意,不知将军此番说辞,可有证据?”

“哼,你当你做得隐秘,天人不知吗?来呀,带上来。”秦勇一招手,两名士兵押解着一名囚犯来至阵前:“说,你姓甚名甚,从哪里来?”

那囚犯回答到:“回将军话,小的名叫吴杰,是秦大人派我来寻张直方将军的。”

“哪个秦大人?”

“是,是蔡州节度使秦宗权秦大人。”

“我再问你,你家秦大人着你来长安寻张直方有何事情?”

“回将军话,秦大人要张大人于今夜起兵,届时里应外合,光复长安。”

张直方听完这番装模作样的问答,不由得哈哈大笑:“秦将军,似这般随便弄个人来自称秦宗权的部下来寻属下起兵,如何能取信众人?”

秦勇却不慌不忙地回答:“就知道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吴杰,我问你,你来之时,秦宗权可有机密书信交予你?”

那吴杰回到:“有,入城之时被守城的官老爷搜去了。”

秦勇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交予随从:“拿给他,让他辨认一下可是这封书信?”

吴杰看了一眼,回到:“不错,正是此信。”

秦勇一点头,对旁人说:“念。”

随从领命,从信封中抽出一张纸笺,大声念到:“蔡州节度使秦宗权拜张将军足下,昔日吾等同殿称臣,护佑大唐江山。不意佞臣当道,致使长安沦陷、圣上南狩。权素知公忠勇,实为我大唐万中无一之良才奇将,当日委身事贼,实乃权宜之计。今吾奉圣上之命,提兵十万,誓取逆首。公何不于此千载难逢之机再举义旗,共襄盛举,为我大唐江山扭转乾坤、光复帝都?功成之日,即为公雪耻之时,他日凌霄阁上,必有公之英名……”

秦勇好整以暇地等那随从念完书信,问到:“怎么样,张直方,你还有何话可说?”

张直方到此时心知此事绝无善终了。对方为了将自己搬到,可见已做足了准备工作,不但找来了假细作,更伪造了假书信。秦勇的目的很明确,不把自己办成死罪,他是绝不会善罢甘休。想到这里,张直方一股豪气从心底丛生,大声回到:“秦勇,我知今日之事你誓要问我死罪,以消你当日之怨。我张直方一生行得正、坐得端,不想今日竟被你这等小人陷害。我来问你,张某一死,可否放我属下自行归去?”

自信大局已定的秦勇此刻终于露出了胜利者的微笑:“张直方呀张直方,似你这等背主求荣、朝秦暮楚的无义之徒,你有什么资格和本官谈条件?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与张直方一同出营的金吾卫营众将此刻再也按捺不住心底的愤怒,不等张直方回话,一个个从腰间掣出兵刃,大声嚷嚷道:“秦勇你这个直娘贼,老子活劈了你。”

四周兵士早有动作,数百张弓箭霎时全都瞄准了场中央的诸将——

“哈哈哈哈,张直方,还说你没有谋反之心——呀——”端坐在马上的秦勇仰天长笑,得意之极,却不料就在此刻,一个黑影蓦地从张直方的副将群中忽地闪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蹭”得腾空而起,如一只大鸟般滑过众军士头顶,不偏不倚地落在秦勇的坐骑上。就在秦勇与众将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这人双手猛地一发力,将秦勇从坐骑之上呼地提起,夹在腰间掠回本阵。

“保护将军——”

这时,秦勇的部下才反应过来,一个个欲要上前抢回秦勇。可为时已晚,只见那人早已将一把泛着寒光的宝剑横在秦勇的颈上:“别动,再动我就杀了他。”

众人一见主将被擒,登时没了计较。适才还嚣张跋扈地秦勇转眼之间成了别人的俘虏,他又急又怕,抬眼观瞧是谁将他擒住,这一看之下,不由得惊恐万分,喊了一声:“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