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大洋彼岸
一望无际的蓝紫色海洋上，云团慵懒地轻轻打着滚，忽而粘成一大团，忽而追着嬉闹的风各自散开。
云与海之间，大片翱翔的翼翅闪耀着温暖的天光。浪花起起伏伏之间，成群圆胖的巨型海虫尽情遨游。这是充满蓬勃活力的生命之海，是虫潮大陆亿万生灵的源头。
跟随着翼翅追逐风、海虫追逐浪的方向，飞越变幻重云，游过万顷波涛，直向大洋深处推进几万里，就会发现一片堪称生命天堂的群岛。这里的每一个细节，都是自然与科技融洽合作的结果。每种微小的虫类，都能在专为它们设立的花园中悠然劳作。每一粒藏在枝头的不起眼虫卵，都在奇妙音乐抚慰下安然成长。这里所有的一切，都遵循着虫族伟大缔造者的遗愿，遵循着，她探索后留下的光辉足迹。这里，就是进化之岛。
当大脚得知紫十三攻陷罪业塔、联军将目标标准了神踪界的消息时，他正由轻舞陪伴，在腐海虫潮大陆独具特色的蓝紫色浪涛中，享受着难得的海岛度假。
消息是黑女皇通过轻舞传达的。即便名义上脱离了虫龙部队，轻舞也改变不了来自雪域虫群的事实，她依旧与黑色虫母保持着紧密的联系。换个角度看，轻舞既是大脚的伴侣，也是雪域虫群安插在他身边的小间谍。不过也许每个雄性都期望跟漂亮的异性特务发生点什么？不是吗？况且，黑女皇既然同意将轻舞送给大脚，也等于默许了雪域虫群与原御虫塔虫群的合作，所以轻舞之于两大群落，或许就是最高效的沟通桥梁。
来到进化岛没多久，大脚就决定接受改良。现在他整个浸泡在一个海边大公园中央的湖水里，身体感觉和支配能力被完全剥离，只剩下清醒的意识，而他主要的消息来源就是轻舞。但轻舞并非进化岛内的工作人员，考虑到大脚和她特殊的身份和关系，她才被允许在特定时间进行探视。不过现在是破晓时分，公园里除了星光下婆娑的树影，一个人影都看不到。
进化之岛总是昼夜不停地对改良个体灌输世界的美好，这里有方便的设备可以直接把各种美好的景色和着相应情感色调的音乐，传达到每个正在歇息、成长的虫族成员灵魂最深处。此刻进化岛的柔软沙滩上，小螃蟹正跟海浪一边嬉戏，一边共同迎接又一轮朝阳。
大脚实在太喜欢这里了！而黎明是他最喜欢的时刻！来到进化岛好多天了，大脚都不敢相信世界上居然真有这样的地方！好多次他都怀疑自己在做梦。但事实就是事实，黑女皇和百灵竟然真地复现了伊赛娅当年创造的神奇花园实验室！
在这个亦真亦幻、让大脚沉醉其中不愿醒来的梦境之岛里，曾经暗无天日的大森林，无穷无尽的尸山血海，撕心裂肺却只有自己听到的狂怒咆哮……那些全都慢慢抽离远去了……希望还在杀域奋战的紫十三和无丝，也能早日找到这样一处，可以让他们的灵魂感到宁静的家园……
热烈的红色光芒再度为进化之岛的一切镀上令人目眩神怡的金红色。随风轻摆的树林、浪花轻抚的海滩、枝头微微颤动的花朵、折射七彩光晕的玻璃圆顶，它们看上去都是那么地令人着迷……这是大脚最心潮澎湃的一刻！他很期待新的一天，又会发生些什么？
能远离杀域前线再次回到美丽的家园，轻舞感到很幸运。尽管作为成熟个体离开进化岛前，她们都已经从母亲们的教诲中明白可能会遭遇什么，而母亲们精心编织的稳定心灵构造，让孩子们面对最糟糕的状况也能保持沉稳果敢。但进化岛培育的虫族，与七叶历史先前出现的任何同类都有本质性的区别——她们生来不是谁的工具，甚至不会无条件服从某个特定虫母的意志，她们是懂得何为高品质生命、懂得平静与和谐、懂得欣赏及创造美，又懂得拼尽全力去捍卫这一切的自由个体。这样的轻舞，自然很厌恶杀域经历的一切。
沐浴着早晨温润的海风，沿着这些日子每天都要走的芬芳林荫道，轻舞再次准时来到大脚容身的湖边。未经负责某个个体改良工作的专员允许，禁止非工作人员与被改良个体私下沟通，这是进化岛上刚刚出炉的严厉新规。轻舞在此地长大，绝不会违反岛上的规矩，可实际上，不许说悄悄话的新规，就是针对她制定的，因为在此之前，没有任何一个走出进化岛的成熟个体，像轻舞一样回来过。
进化岛大大小小的虫族，都有各自的固定住处。不是在野外的枝头花丛或地下，就是在实验室的培养器皿中。轻舞这个嫁出去的女子，回了娘家反倒没了立足之地。进化岛主管为了给她安排住处，特别腾出了一间仓库。正是因为这件事，轻舞才有机会到进化岛最重要核心之一的中央生物圈一号中看一看。
中央生物圈一号距离大脚睡觉的海边公园并不远，它是用封闭透明管道连接的建筑群中的一座。这些建筑同时具有古老与现代、凝重与轻灵两种截然相反的风格，凑到一起却丝毫不显违和感。
轻舞的住处，就能看到大脚的所在地。当初他一听是仓库，以为肯定会堆满各种各样高精尖的仪器，或者其他不知所谓的旧储物箱，结果轻舞去了一看居然是间摆满艺术品的小型博物馆……进化岛是处处充满美的天堂，轻舞作为本地长大的土著，倒没有特别惊讶，不过第二天大脚听了感觉很是难以置信，说了很多有趣的话，轻舞被他逗得连连发笑——这种情绪她还比较陌生，虽然有些不平和，却一点不令她排斥。
既然进化道有生物圈一号，自然还有二号、三号，在轻舞的住处，就能看到矗立在海中的二号和远远飘在另一座海岛上空的三号。从它们所处的位置，自然就能猜出二号主要研究水生虫的进化，而三号则针对飞行虫。每当夜晚来临，各色光线把进化岛的建筑变成了奇幻的雕塑，一条光带蜿蜒过海，把几座岛连成了一串闪耀的宝珠。
每天，只要专门负责人检查过大脚的改良工作，直到轻舞必须归宿之前的时间，都由大脚和她自由支配，他俩想聊什么都可以。大脚是目前整个虫族最年长的王虫。不说他从白女皇那继承的久远记忆，光是他与紫十三相识之后的经历，就足够说上个把月了，何况他体内还融合了冲角的灵魂？而轻舞虽然享受王虫的待遇，却没像其他王虫那样接受过传承，所以她就如一张纯粹的白纸。正因为如此，一天天相处下来，在轻舞眼里，大脚是那样的不可思议！那样的令她着迷！现在的她，每天早上都迫不及待地想来到大脚身边陪伴他！听他讲述又一段传奇！
忍着心中的冲动，轻舞终于等来了专门负责大脚的人。她叫未来，是个隐族，也是进化岛两位主管之一。未来还有个可靠至极、随时呼叫随时都有反应，却从不露面的搭档，叫梦想。
进化岛的工作人员非常之少，绝大部分工作都由高度智能化的各型设备完成，小部分也有天底下最幸福的虫族志愿者帮忙处理了。与之相反，岛上正接受改良的虫族数量非常庞大，看未来每天脚底生风，三言两语打发大脚、轻舞的急切劲，就知道她有多忙了。
未来是个比较缺乏耐心却又很聪明负责的年轻隐族。她走后，搭档梦想就会用一丝不乱的声音，无微不至地问这问哪，或者不停解释各种让大脚、轻舞眼花缭乱的数据图表。
有次被问烦了的两位度假虫族，反问梦想在他们身上浪费这么多时间还怎么完成其他工作？结果对方轻描淡写地承认——她可以同时跟几万个谈话对象进行细致的交流，并且还有余力监控整个进化岛的所有工作……
虽然梦想非常能干，但未来才是进化岛技术总负责人，她每天必须亲自把最重要的项目检查一遍。除了她们，岛上还有个大脚的熟人——夜媂——在这里担任两位主管之一的虫族代表。在轻舞的思绪中，未来、梦想、夜媂，就是她和同伴们的母亲，而大脚忍不住猜测——难道夜媂跟他一样，是来疗养的？
外界曾盛传夜媂怀上了龙族长老九焱的孩子，反正大脚没亲眼见过，但从黑女皇把她最信任的女儿调到进化岛当闲差的举动看，这事十有八九是真的。不过夜媂只在大脚、轻舞登岛时露过一面，什么话都没说就走了。不知她现在是忙着生孩子，还是忙着带孩子？
今天的开始和往常一样。未来从空气里随手抓出各种设备检查过大脚的海景浴池，又以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凌空敲打着各种面板，设置了一连串复杂的参数。
不过这次与往常不同的是，她临走前撇下了几句话。
“大脚阁下，你的进化方案确定好了”
“啊？什么时候？”通过意念传递设备，大脚可以跟周围的高级生命体对话。
“根据前阵子梦想对你的全面调查，我们已经完成了对你身体和性格取向的综合情报分析。这就是最终方案。”
这次的表格条目清晰，简单易懂，看得大脚连声叫好。
“怎么样？”轻舞不是直接当事人，没有授权资格的她，无法阅读未来所说的最终方案。
“很好！我现在都有些迫不及待了！”
按照未来方案中的解释，大脚庞大的身躯将被强行压缩。这么做的理由，是因为上四界修炼过程中有个普遍规律——随着魂能积累的量越来越大，驾驭它们也就变得越来越困难。所以到达王道霸主层次的几位最著名的人，比如灵兽山白虎大帝、㞭㟶峪飞屸烈，都出现了魂能大规模失控外溢的情况。
大脚体内的灵力总量也已经超过了上四界十级魂能修为的门槛，但他却并没有出现同样的问题。究其原因，是他过于庞大的肉体遮盖了问题。
未来的检测数据显示，大脚体内的灵力密度，其实比上四界某些操元高手都不如。而他调动体内灵力的速度，更是被甩了几条街！这也正是虚空虫兽大而不强的根本原因。说白了，大脚基于各种巧合进化为虚空蚷，在获得在特殊环境下高度发达的适应能力的同时，也继承了虚空虫兽的缺点。他来进化岛，正好能纠正过去的错误。
一旦大脚的灵力凝聚起来，他若是再能做到非常精准、毫无浪费的控制，就会在虫族王虫的进化历史上，达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度假、进修加恋爱，三不耽误，进化岛果然就是虫族的天堂！
“大脚阁下，我必须提醒——您现在心理状态的起伏，明显超过了正常水平。对照我的资料库，您现在的状态，应该被称作妄想。”
梦想刻板的声音忽然响起，打扰了洋洋得意的大脚。
“我说女士，你应该是未来飞船上的人工智能吧？”
“不，我是晶族。”
“啊！？哪你怎么不像紫晶女王陛下那样了解风情？”
“因为我才刚刚一百岁，只是个新生儿，而紫晶女王陛下的年龄至少是我的一百倍，她早已成年了。根据晶族传统，新生儿最重要的任务是训练快速的信息处理能力，了解和学习情感，是成年以后的事。况且，基于我的情报分析，紫晶女王陛下并不如您所说，是个了解风情的人。她很多时候都会毫不犹豫地办别人难堪，更正常的情况下，她的行为总是出人意料……”
“好了好了，我真是败给你了！现在，我可爱的晶族小娃娃，你能不能给我和轻舞一点独处的时间？”
过了半天，梦想都没再说话。
“轻舞，也许过一阵子，我又不得不离开这里。”
“是的，这种可能性高达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省略小数点后千位。阁下，根据我刚才的分析结果，大脚这个名字已经与您再度进化后的形象不相符了，我建议您更改名字。”
“平静，和谐，平静，和谐……进化岛上，倡导的是平静，和谐……”
忍了半天，大脚终于没发出火来。
“梦想，你还给我列了一堆备选新名？”
“是的，我个人强烈推荐百蠪[lóng]。这个名称不但符合您新肌体的基因构成模式，也符合上四界文化传统中对威武强大等定义的理解。”
“好吧，就这么定了吧。”
“真的吗？非常感谢百蠪阁下同意我的观点。根据我的计算，最多十五天后，您的新身体就会组装完成。”
“噢，是吗？我……”
“届时，我会安排您到北部半岛基地接受最严格的测试。鉴于您目前快要突破临界值的愤怒指数，和我分析的结果，我认为马上闭嘴消失是最好的选择。再见！”
“呼……”大脚重重地出了一口气，心中的怒意稍稍排减。
听到刚才谈话的轻舞，忽然忍不住大笑起来。
等她止住笑，大脚才重新郑重道：“轻舞，就像刚才我讲的。一旦我在这里完成新一轮进化，就不得不离开此地，重返战场了。”
察觉到大脚语气中的沉重，轻舞没有马上回应，而是从她浅薄的情感体验中，寻找了一个最关切的问题。
“你……就那么喜欢战斗？”
“不，不是这样的。”
大脚思考着如何回答。
“轻舞，我想问你，假设有一天，进化之岛面临被某些人彻底摧毁的命运时，你会做什么？”
“我会不惜一切地跟它们战斗到底！”
“那么我也跟你一样。”
“你是说进化岛正面临这种威胁？”
“如果我不去那边战斗，也许这种威胁就会变成真的。”
顺着大脚意念的指示，轻舞望向波光粼粼的大海彼端。
“我的好朋友紫十三和无丝，把原先的罪业塔、十死岛更名为守望岛和守望塔。跟他们一样，我也想守护我们现在所拥有的一切。”
他停顿了一下。
“轻舞，无论未来发生什么，我都会记住你陪伴在身边的每分每秒，都会铭记心底的这份温暖和满足。为了守护这个天堂般的家园，为了守护你，我必须去大洋彼岸——战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