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砒霜
胡瑞澜回京之后，朝廷另觅钦差，却已经是一八七四年春了。
杨乃武的案子一开始还仅仅是在浙江省范围内流传，但是经历了两年，这件事情几乎已经是家喻户晓，全国各地都知道了。
之所以能够流传的这么广，是因为《申报》的报道。
早在一八七三年胡雪岩帮杨菊珍在京城走动的时候，《申报》的记者就已经注意到这件案子的不同寻常——几乎所有的京官都在讨论这一件案子，那这案子当中必然有蹊跷啊？
这记者本是外国人，知道有这件案子之后，立马就找人打听。听完大致的案情之后，也没发觉其中有特别吸引人的地方。毕竟全国各地的案子多得去了，比这离奇的还要有。抱着试一试的态度，他还是把这个新闻发布了出去。当时申报主编对这一案件本身的新闻价值也很怀疑，所以只是把内容放在了花边新闻的位置，聊胜于无。
在一八七三年十一月十三日，《申报》发表第一篇关于“杨乃武与小白菜”的报道。一开始的时候，这片报道的立场是很官方的——按照卷宗所述，杨乃武与小白菜通奸，最后两个人合伙杀死了小白菜的丈夫。这事儿最后被人发现，朝廷已经判了他们死罪。
谁承想这么一篇报道发出去之后，立马引起了轩然大波，上海街头巷尾上都是讨论这一件事情的。
报社的主编也被惊动了，让这个记者进行后续的跟踪报道。这记者于是就去余杭县采访。已到了浙江，他立马就听到了两个不同的版本，一个是杨乃武是大坏蛋，平日里就目无法纪，而小白菜更是放荡不堪，人尽可夫。二是杨乃武平日里为民请命，不与官府勾结，而小白菜更是身世可怜，为人善良。
于是乎第二篇报道新鲜出炉“杨乃武与小白菜一案或另有隐情”。
随后他便想办法了解整个案情的审讯结果。
这记者也是个好心肠的，随着采访的逐步深入，他也慢慢发现这件案子当中确实有很多疑点。于是在后续的报告中，他一点一点把这些疑点都写了出来。
当时的报告还是十分谨慎的，由于当时审讯并不如英国一帮有陪审团，人们可以自由倾听，大清朝的审讯都是秘密进行的，人们即便站在衙门外，也只能模模糊糊看个差不多，并听不到什么东西。所以这个记者的每一篇报告旁边还写着“真实性待考证”的字样。
可即便如此，人们还是逐渐认识到了这件案子的真实情况，有不少人开始同情杨乃武与小白菜。
当时大清就只有一家《申报》，而大众对于新闻的需求却十分强烈。所以申报本身的覆盖面十分大。都察院、补兵统领衙门以及刑部当中的官员，有很多都订购申报。于是乎有更多的人参加进案情的讨论。一时间，京城之中是满城风雨，很多原本站在左宗棠这面大旗之下的人渐渐估摸出李鸿章穷追猛打而左宗棠迟迟不出面的原因了，可能这案子本身毛病就很大，这就让杨昌浚十分的为难。
然而是以如此，他虽然心中苦闷，却也只能假装不知道，狠着心把这条道走到黑。
……
又是升堂，不过不是在巡抚衙门，也不是在杭州府衙，而是在余杭县县衙。
主审的自然是知县刘锡同，堂下跪着的是一头雾水满脸迷茫的爱仁药店的掌柜钱包通。
“钱包通，杨乃武什么时候问你买的砒霜，又买了多少？”刘锡同一拍醒木，喝问道。
钱包通自然是一头雾水啊，心里想到：“纳尼？砒霜？杨乃武？什么鬼。”
看到钱包通的愣愣的不说话，刘锡同又拍了一下醒目，喝问道：“是不是葛品连死亡那一年的十月初八？”
钱包通连连摇头：“大人，小民冤枉啊！我那铺子里经营的都是正儿八经的药材，从来没有砒霜啊！那是朝廷禁令，小民是守法的，不会卖砒霜的！”
刘锡同冷笑：“哼！定然是那杨乃武提前与你打了招呼，来人，给我打！”
一听这话钱包通吓了一跳，赶忙说道：“大人，草民冤枉啊！我可是什么的都没有做啊！”
刘锡同看死人一般冷冷看着钱包通，衙役就要上前来拿人行刑。
钱包通听说过这刘锡同心狠手辣，用刑是无所不用其极的，当下不等着衙役把他抓住，就赶忙说道：“大人，我招！我招！”
刘锡同冷笑一声，挥手让衙役退下，说道：“你可要说仔细了，不然我的杀威棒可是不饶人的！”
钱包通看着刘锡同，眼咕噜一转，突然想起了何春芳。
他听说过何春芳是被刘锡同带人抓走的，现在看来，这八成就是真的，他赶忙说道：“这件事情是那何春芳干的。”
刘锡同闻言一愣，转而笑道：“哦，原来如此，你倒是仔细说说看？”
“大人，你是知道的，那何春芳一直霸占着码头上的药材生意，我的药材除了金银花这些本土药材，大多都是经他手倒卖的。他那人又是个混混，平日里不做什么好事儿，从药商那里购置一些砒霜，自然是最简单不过。而那何春芳对小白菜的心思，余杭县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大人稍微一打听便知道。”生死关头，钱包通的脑袋也活络了起来，说起谎话都不带结巴的。
刘锡同点了点头，说道：“没错，这事儿我都是知道的。那何春芳是如何与杨乃武勾结的呢？”说着话的时候，刘锡同转头，看到陈竹山在那里不停地录供词，才又看向地上的钱包通。
钱包通口舌发干，看着刘锡同，问道：“是，对，就是他们两个勾结的。”
刘锡同问道：“你仔细说一说，他们是怎么在一起的？”
何春芳和杨乃武是完全没有关系的，两个人平日里都特别恨对方。何春芳恨杨乃武多管闲事，杨乃武恨何春芳欺善牌怕恶。钱包通一时不能把两个人联系到一起，只好茫茫然问道：“是啊，他俩是怎么联系在一起的呢？”
“大胆！”刘锡同又一拍醒木。
陈竹山在一旁说道：“大人且息怒，这杨乃武不愧是举人老爷，办事儿也总是与常人不一样。他与何春芳素有旧仇，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他暗地里再从何春芳那里买砒霜，这说出来大家肯定都不相信。实际上这就是灯下黑，杨乃武这么做的目的就是为自己开脱。”
刘锡同点了点头，说道：“这杨乃武果然狡诈！钱包通，陈师爷说的对不对？”
钱包通赶忙点头：“对，对，对！”
陈师爷又问道：“那钱掌柜如此聪颖，自然是早就看出了杨乃武的本来面目，所以暗中留意。那何春芳与杨乃武交接砒霜之时，恰好被你发现了，是不是？”
这些事情纯属是子虚乌有，可是形势比人强，钱包通看了一眼刘锡同，看到那一双饿狼一般凶狠的眼睛，赶紧点了点头。
钱包通点头之后，刘锡同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好，签字画押。”
钱包通画押之后，本想着赶紧脱身，谁料刘锡同说道：“来人啊，把钱包通压下去，证词收好，送至杭州府由陈大人过问！”
钱包通赶忙喊冤，说他无罪。刘锡同慢慢走下堂来，站在钱包通身边，附耳说道：“钱掌柜，你是个聪明人。你要是咬牙把杨乃武咬死，我保准你安全回来，而且以后你的爱仁药店生意绝对蒸蒸日上，你要是敢翻供，我可就要让你见识见识我的手段了！”
说完刘锡同扬长而去，留下钱包通一屁股坐在了冰凉的石砖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