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有的时候，你有没有觉得什么都忘了也挺好，不会有奢望，不会有遗憾，即使日子过得像一汪死水，至少不会有波澜。
这句话是翎玉告诉玉娘的，她说玉娘你守着这断崖栈，不叫痴情，而是一种执念。痴情起码还有个痴情的对象，而你，顶多是个被困在执念中的溺水之人。
许多年了，时光老不过沧海，玉娘笑笑，心中那盏不知为谁一直亮着的灯也该熄灭了。
他们是在断崖栈门口作的别，各自饮了最后一杯玉娘酿的酒，便就散了，相约离别之时不回头，颇有点悲壮的意味。
人流如潮的大街上，人人皆着七彩单衣，喜悦之情溢于言表。来这儿几日，这是梦青瑶第一次感受到这里浓浓的乡情，从他们的眼睛里就可以看出他们的淳朴和善良。想到他们每月都要忍受中毒之苦，梦青瑶的心里就有些发涩。
可是，那又能如何呢？古月笙告诉她，这世间事桩桩件件，你想管便都能管吗？人人都想圆满，但人人都改不了自己的命格，凡人如此，神仙也一样。
梦青瑶叹了口气，便不再说什么了，她只能在心中为玉娘祈福，希望她以后能快乐圆满一些。
淳县不大，靠着茯苓的引路蝶很快就找到了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她说这条路便是通往外界的出口。梦青瑶见四周荒无人烟，且小路蜿蜒至深看不到尽头，茯苓看出了她的顾虑，对她安慰地笑笑，让她放心，她告诉了她引路蝶的诀，说这小东西会将他们安全地带离这儿。梦青瑶问她一起走吗，茯苓却笑着说她就不走了，这儿还有她牵挂的人。
梦青瑶看着茯苓远去的萧萧背影，颇有点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壮烈。
沙漠还是那个沙漠，人却不是那个人了，有谁会知道，在这片黄沙之下，会有一个古老国度的存在。在淳县的那几日，像是梦了一场，如今梦醒了，心中空落落的。
恍惚间，梦青瑶似乎看到了一个披着日头余晖的身影渐渐走近，是祝雪峰！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胡戈言。
老胡面无表情，这一点让梦青瑶有些不高兴。这一趟淳县之旅，不仅下毒之谜不了了之，和老胡之间的关系，似乎也没什么进展。
不过，“他乡遇故知”的喜悦很快冲淡了那份不悦，梦青瑶开心地向祝雪峰飞奔了过去。
夕阳下，二人同行的画面可谓赏心悦目，一白一红，相得益彰。
梦青瑶很想看老胡见到此情此景的反应，很可惜，他依然面无表情。她一气，原本只轻勾祝雪峰的胳膊挽得愈发紧了些。
她嘻嘻笑着问些祝雪峰的近况，祝雪峰都笑着一一作答了，他揉揉梦青瑶的头发问她近来可好，梦青瑶笑着撒娇说她病了一场有些瘦了。
她在说这些话做这些动作时也会心中抖上一抖，心想梦青瑶你这样简直矫情得令人发指。
小七最先受不了，她咳嗽了好几声，才说：“我们看到祝公子都无比开心，只是小姐我不明白，你俩什么时候亲密成这样了？好吧，就算你们从前关系就很好，但老爷让你读的《女则》《女训》你都忘记啦？身为女子，发乎情止乎礼，方为正经。”
要是搁儿往日小七说出这番话来无异于自掘坟墓，但现下正是太阳快要落山的好时辰，溅出点血星来总是不宜。梦青瑶对小七干笑了两下之后，以最快的速度跳到了古月笙旁边。
“呵呵，祝大哥，我还没介绍了吧？呵呵，这是古月笙，是个江湖术士，平常以表演小把戏为生。”
古月笙刚饮下的一口酒倏地喷了出来，他战战兢兢地看向梦青瑶，在确认了她脑子没坏之后方才不可置信地开口：“青瑶，你说的这人是我？”
小七强忍着笑意点点头，“的确是你。”
在众人皆做崩溃状之时，梦青瑶又语出惊人了一句：“祝大哥，他平常酗酒因此有些疯癫，你不理他就行了。”
苍天啊大地，古月笙已然石化……
小七跳到梦青瑶身边，摸了摸她的头，关切道：“小姐你是不是病了？”说着看了一眼旁边一直沉着脸的胡戈言，顿悟，“哦！你是想引起胡公子的注意吧！”
小心机被小七无情揭穿的梦青瑶心情大好，她走到祝雪峰身边刚准备同他探讨一下大漠风光，不料祝雪峰却率先开了口，在开口之前又略意味深长地看了胡戈言一眼。
梦青瑶暗自庆幸着一场大戏即将紧锣密鼓地上演，不想却在祝雪峰无比平静的话语中偃旗息鼓。
“青瑶，之前我在瓦嵫国听到了一个消息，恐怕我们还得再去淳县一趟了。”
他很巧妙地将“你们”改成了“我们”，梦青瑶无意间瞥见老胡的脸色青了一下下，心中觉得甚满意。
“哦？为啥？”梦青瑶觉得自己变作了一只振翅的花蝴蝶，飞起来很是活泼。
恰好这时，身后传来一声熟悉的惊呼，伴随着这声凄厉的喊叫，梦青瑶似乎看到那只花蝴蝶像落叶一样落到了地上，扑棱扑棱几下翅膀就咽气了。
梦青瑶回过头去，正见到翎玉惨白的一张脸，在夕阳下竟是无比的苍老。
见到翎玉的那一眼，梦青瑶第一个反应是：玉娘若是一夜白头，会不会比翎玉美上一百倍？
可惜，她怕是很难见到玉娘白头的样子了，因为翎玉告诉她，玉娘现如今下落不明，可天可怜见，她变成这样的时候玉娘依旧美丽如初。
梦青瑶听说玉娘如今下落不明的时候，当时就震惊了，她一把抓住翎玉的衣襟，质问她是不是她害得玉娘如此，翎玉起初还挣扎反抗，但当梦青瑶说出下毒、补屋顶、黑衣人等话时，翎玉却不动了，她瘫软无力地跌坐在地，泪水滚滚而落。
梦青瑶提起她，告诉她如今不是悔恨的时候，当务之急是找到玉娘，她一个美丽女子，很难保证不会遭到采花大盗的残害。
翎玉的眼里满是惊恐，纵使淳县乡风淳朴又开放，但作为未嫁之女，丢了名节也是天大的事。
她还未揩尽眼泪，就一溜烟儿的跑掉了，众人也只得跟着她又尘烟滚滚地返回了淳县……
从前梦青瑶在戏本子上看到了“沧海桑田”这一个词，说的是男女之间多年不见，再见时万物已不复如初。现如今对于眼前之景，梦青瑶觉得用“沧海桑田”来形容再合适不过。他们仅仅离开了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前还热闹的淳县现如今已变成了一片废墟，看上去比翎玉那一头的白发还要惊悚。
他们好像身处一片刚刚被大火舔舐过的森林，除了他们几个，很难看到其他活物。
小七揉揉眼睛，嗫嚅道：“人……人呢？”
梦青瑶也适时地开口：“你一溜烟儿跑没影了，我都没来得及问。你可以放心，玉娘的名节算是保住了，可你总得告诉我来龙去脉，我有一种预感我们都得葬身在这儿了。额……我的预感很准的。”
梦青瑶话说得颇不客气，一来心系玉娘安危，一来对这翎玉向来不需要什么好态度。
翎玉抹了一把泪，又对天长叹了一声，方才断断续续地说出了始末。
当得知玉娘已活了几百年的时候，梦青瑶以为翎玉在同她开玩笑，但再一看翎玉的一副苍老容颜，她顿时觉得这玩笑开得也不算大。她记得迄今为止唯一一次被爹爹痛骂，便是因为她开了一个“娘亲回来了”的玩笑，与这个玩笑比起来，这个只能算是一碟小菜了。
小七在一旁“天啊地啊”的乱叫，梦青瑶用无比犀利的眼神制止了她，耳边这才安静了些。
三位俊朗公子，一个面无表情，一个冷若冰霜，一个吊儿郎当，梦青瑶对他们笑了一笑表示赞许，他们的表现实在很是得体，没丢了她的面儿。
梦青瑶又转眼看向翎玉，见她仍一个劲儿的抹眼泪，不禁撇撇嘴，暗叹：果然人一老，眼泪就多。
梦青瑶看着地上的一片灰烬被风吹起来又落到脚边，心中有了万物归一的安宁感，有了这样的顿悟，起身的姿势也比平日潇洒了许多，她拍拍身上沾的几粒黄沙，很有杀伐决断的大将之风。
“好啦！现在不是哭的时候，为今之计，是找到玉娘和所有淳县百姓！”她看了看四周，抚着下巴做沉思状，“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等着吧，凶手会露出马脚的。”
小七凑上来，战战兢兢道：“小姐，这里不会有妖怪吧？”
梦青瑶猛地一拍她的脑袋，“你是《山海经》啊什么的看多了吧？就算有妖怪，有你家古月笙还怕什么？我们这么一大群人，要武功有武功，要法术有法术，要美色有美色，对付一个小妖绰绰有余！”
小七咳了一声，小姐她方才说的是美色？
正说着，梦青瑶又扬声叫了声“翎玉”，翎玉抬起苍老的眼皮缓缓看向了她，就在她抬眼皮的空档，梦青瑶说：“大战在即，先填饱肚子才是正经，呵呵，哪儿有吃的？嘿嘿，我饿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