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那么,究竟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崇泽,已经是她丈夫的那个男人在家的日子越来越少,偶尔休沐也是同各种各样的同僚外出聚会。就算半夜归了家,也是无一例外的倒头就睡,好几次桃夭想告诉他她有他们的宝宝了,在瞧到那般熟睡的模样之后,再多的话语都尽数咽了下去。
她能感觉到崇泽在家的时间越来越少,可是却问不出半点理由,因为他们之间说话的时间都越来越少了。
偶尔她起床时还能遇到正在吃早膳的他,可更多的时候他却是连早膳都不吃就出门了。
“你已经不喜欢我了吗?”
这句话捏得越来越久,到了最后连说出口的机会都没有。
桃夭数着他不回家的日子究竟有多久了,但每每数到最后得出一个令她心惊的数字时,她总是安慰着自己,他不过是太忙了,太忙了呀!可安慰到最后,连自己都说服不了了。
近半年未见的树灵不知从何处钻了出来,还是那抹小小的身影,翠绿的模样。
“阿夭啊,你当真要做这个凡人的妻子吗?”
重逢亲人的喜悦瞬间被冲去,它还是那般不看好他们!
“不要再喜欢他了,好吗?趁你现在还有脱身之路,赶快清醒过来好吗?”
“你......你什么意思?”
窗外是晚春三月,天气明明已经转暖了,为什么她还会觉得有莫名的寒风袭来,自内心深处刮着她身体的每一寸肌肤。
“你是不是忘了你去年所做的逆天之事?你的劫难快要来了,阿夭。”它说得极为认真,绿豆大小的眸子里尽是同情以及......怜悯,“你好好想想,这凡人的寿命能有多久,就算没有天劫,他又能陪你多久?十年?二十年?待百年之后,他尘归于土之时,你要再想回头,是万万不可能的了!”
“莫要急着反驳我!有些话你同我说是没用的,你要说服的是你自己。你且看着吧,凡人毕竟不同于我们,他们心中的浮华太多,注定了一生活得累赘,死得也不干净!”
树灵说的话确实有些难听了,但它毕竟和桃夭是同一株桃树诞生出来的,她是桃它是枝,彼此一体同心,说的每一句话自然都是为了她好。
可每一个热恋中的女人都是愚蠢的,桃夭尽管听着起了几分惧意,但到底还是更相信崇泽,一怒之下便将树灵赶走了。
当夜,在她睡下之前崇泽依旧尚未归来。
又记不起是过了多久,等桃夭再见到崇泽的时候,他似乎长得更高了,人也瘦了一圈。而这个许久未归家的他却是吃惊的望着她凸起的肚子问......
“你什么时候有孩子的?”
听呐!
她同床共枕的孩子父亲竟然问她是何时有的身孕?
桃夭险些被气得晕过去,她只指望这一切都是一场梦,彻夜不归的夫君、貌合神离的丈夫都是一场梦,梦醒了之后,还是那个春天,还是那个温柔的男子,他会轻抚着她身下的桃树干,然后喃喃细语:“多美的桃花啊!”
那喃喃细语就似春天最暖的一场风,风过了,严寒也就过了。
可是为什么她醒了之后,还是冬天呢?
问清楚了她怀孕一事之后的崇泽又出门了,他好似有许多忙不完的事,那些事积压纠缠着他,让他没有时间同她见面。相遇时的喜悦、新婚时的幸福,都好似一场镜花水月,当她伸出手想要触及那幻影中的幸福了,溅开的波澜才唤醒了她的现实。
一个孤独、寂寞的现实。
“郁结于心。”
当她肚子里的阵痛消失后,留下这四个字的大夫走时,一同带走的还有她那个尚未成型的孩子。崇泽......还是没有回来。
丫鬟用着她从前用来安慰自己的理由,一遍又一遍的同她说着:“少爷很忙,说不定明日就回来了呢?夫人我们再等等吧!”
他真的很忙吗?
从前她不愿醒来,可当那颗怀疑的种子种下后,她便让后院里稍有意识还尚未成型的花灵悄悄地跟着他,去看看他究竟在忙些什么。可最后得出的答案却是......
“萧少爷每日都是从一个额心有枚朱砂痣的漂亮姐姐那去上朝,下朝后回的也是那位姐姐的地儿。”
呵,眉心有枚朱砂痣的漂亮姐姐?
数尽这长安城上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长安城内除了戈苒郡主之外,再无第二个女子额心有朱砂痣!
她也气,她也怨,可那又如何?她不及那郡主漂亮,也不及那郡主有才华,何况那郡主还是异姓王康王的独女,而她只是个对崇泽未来仕途毫无帮助,甚至连带都不能带出去的小妖!
丈夫已经近半年没有归家了,婆婆对她亦也是冷眼横对,她闲暇时唯一能做的就是读话本子,只是里面的内容无一不从欢好结局变成了恩断义绝。
如今的她好似更喜欢那样的结局了。
当今日的第三本话本子也读完了,夜幕早就降临了。有伺候的丫鬟轻声问她是否要歇息了,桃夭瞧着月色,想着那人估计也不回来了,便准备要熄灯睡去。
睡到半夜时,桃夭只觉得院子中似乎格外的吵闹,好似有无数的人在里面走来走去,隐约间还听到了“请大夫”三个字。
贴身伺候的丫鬟推开了她的房门,迷迷糊糊间她听到那丫鬟在她耳边对她说道:“夫人,少爷回来了,少爷伤得很重,怕是拖不过今晚了,您快起来去看看少爷呀!”
一瞬间,睡意全无。
下床穿衣,一气呵成。
桃夭不晓得自己是怎么从自己的院子中赶过去的,中途她甚至好几次不小心用了术法瞬移,待她匆匆赶到走进那充满血腥味的房间,掀开印有血掌印的帘子,看到的便是浑身鲜血淋漓的男人。
这哪里是伤得很重?他分明血肉模糊得连人都认不出来了好吗!
此时桃夭哪里还有什么怨什么恨,她们妖族大部分都不爱记仇,再多的委屈都在见到那个奄奄一息的男人时化作了泡沫。
被半夜从床上拖起来的大夫站成了一排,这五位长安城出了名的大夫无不例外的皆摇了摇头,无力回天。
床上的这个男人,已经是穷途末路了!
哭倒在床榻旁的婆婆瞪着她,好似她是什么恶魔般,恶狠狠地瞪着她,说出来的话更是钻心:“都是你!都是你这个来路不明的女子带来的祸事!若非是你的出现,我儿又怎会要纳你为妾?又怎会在你怀有身孕之时还搬出去住?定是你腹中那个孽子不是我儿的种,也该他无缘落世!”
少爷重伤在身,府内几乎所有的人都汇聚到了这院子中,婆婆说话的声音又不小,这一番话下来,几乎整个院子中的人都听到了,于是又是一阵惊呼,然后是各种各样的脏水。
“难怪少爷整日不着家!”
“难怪她滑胎时少爷也不回来!”
“可怜我们少爷被人戴了绿帽子还得替他人养孩子,所幸,所幸那孩子没有生下来!”
“就是就是!定是那孩子来路不明她也不敢生,说不定就是她故意弄没了的!”
......
你经历过难堪没?
在众目睽睽之下,污蔑你,陷害你,各种各样的脏水往你身上泼,可你却不能反驳半分,没有权利、没有理由、没有证据反驳,你只能奢望地上什么时候冒出一个洞,好让你钻进去躲避这些如利剑般刺心的话语。
可到底没有一个可以让她钻的地洞。
树灵的话还在耳边回荡,可她却没半分后悔。
“你且看着吧,所有的事情都只是一个开头,你永远都想不到,还会有什么磨难等着你去经历。趁现在回头,你还来得及!”
来得及吗?不,来不及了。
在他抚摸着她的树干,对她说下那一句“好美的桃花”时,一切就已经来不及了。
床榻旁的妇人还在哭,一边哭一边咒骂着她,骂得久了累了便抽抽噎噎的啼哭,哭一会儿又继续骂,说着自己如何如何的命苦,又如何如何的可怜,真真的听者伤悲闻者落泪。
她听得久了,身体麻木了,心灵也麻木了,才轻启开有些干裂的双唇,挪动如置身冰窖般冻得不能自由的身体,上前两步缓缓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