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觐见
走了约半柱香的时分，陆云萱乘坐的銮轿停在了一座造型精美华丽通体使用明黄色琉璃瓦铺就而成的重檐歇山顶建筑前面，这座看上去气势辉煌的殿宇正面的匾额上书三个赤金大字：慈宁宫。
慈宁宫是轩辕皇朝历代太后、太皇太后居住的寝宫，坐落在皇宫西侧隆宗门附近，辉煌大气的正殿门前有一东西走向略显狭长的小广场，广场上面对称布置了若干青花瓷粉彩大水缸，五颜六色的锦鲤在其中自由荡漾，平添了些许生活气息，两端分别是永康左门、永康右门，南侧为长信门。慈宁门位于广场北侧，正殿慈宁宫居中，前后出廊，面阔七间，当中五间各开四扇双交四椀菱花槅扇门。两梢间为砖砌坎墙，各开四扇双交四椀菱花槅扇窗。
且为方便贵人们赏景，特在慈宁宫后侧修建了慈宁花园，花园内部精巧的装修和院落中的水池、山石以及品种繁多的花木交相辉映，烘托出了一副浓厚的山水园林气息，小花园中的树木多以长青的松柏为主，寓意吉祥长寿，四季常青，间有栖凤的梧桐树、硕果累累的银杏、洁白高尚的玉兰、馥郁芬芳的丁香，集中分布在咸若馆前和临溪亭周围，花坛中则密植花王牡丹、花后芍药。春华秋实，晨昏四季，各有不同的情趣，见之令人忘俗。
陆云萱正在暗自打量着这座精美绝伦的宫殿，只听见站在鸾轿外的康公公拉着长长的尾音喊道：“慈宁宫到，请云萱小姐下鸾轿。”接着一个内监挑起了挡在陆云萱面前的琉璃水晶帘子，锦云嬷嬷上前一步扶住我的手，一路进了慈宁宫。
此时已近巳时，康公公与秋芸嬷嬷走在前方，陆云萱连同自家的红袖、红柳紧跟其后整衣肃容的走入慈宁宫正殿。
“太皇太后，太后，皇上，诸位贵人们，乐安侯嫡女陆云萱到。”
是康公公的声音，说起来也奇怪，在此时陆云萱的心中竟全无紧张情绪，她上前一步依礼下跪，叩拜行礼，依次给太皇太后等人请安，至于那些贵人们，陆云萱初来乍到虽有君夫人幕后指点，却也一时难以分辨清楚。
“免礼平身，赐坐吧。”清亮温和的男声，语带笑意，让人闻之如沐春风，想来应是当今圣上轩辕景了。
“臣女陆云萱谢皇上恩典。”陆云萱在锦云的扶持之下盈盈起身，身姿轻盈利落，仿若行云流水一般，声音温婉优雅，宛如雏莺初啼，举止不卑不亢，颇具大家闺秀之风范。
圣上轻轻“咦”一声，赞叹道，“端庄淑静，温婉有礼，不愧是乐安侯府出身的名门贵女，颖怡把你教导的很好。”
太皇太后目光细细打量过来，和颜悦色地附和道，“皇帝说的极是，这云萱容貌肖似你舞阳皇姑家的颖怡，气度却又与淑琬相似，看到这孩子，哀家就想起往日的美好时光了，那时你们三人，何其要好，皇上也是最愿意带着那两个小表妹玩耍的，可惜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淑琬那孩子终归是不在了，颖怡也是难得入宫。”
坐在太皇太后旁边的梁太后闻言略有些伤感，附和姑母的说法，道，“母后这一说，本宫仔细一看这云萱可不就集中了那两姐妹的优点吗，看到云萱，本宫也怀念起淑琬了，可怜那孩子福薄走的早，只留下太子一根独苗，也算是全了她与皇儿的一番情缘吧。”
“皇祖母所言极是，这云萱与梓潼在气质上确实有些相仿。”皇上含笑点头，神色间有些伤感怀念，追忆过往的美好时光，却碍于场合表现得颇为含蓄，对于太皇太后的说法却是深为赞同，看着陆云萱的双眼也越发柔和慈善了。
陆云萱闻言，面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喜悦开怀之色，似是无限心喜，心中却暗自心惊，她肖似母亲人人皆知，却从未有人说她与孝端文皇后相似，不敢在去深想，微微一笑后，温顺的回答道，“多谢太皇太后、皇上赞赏，臣女不胜惶恐。”
在殿中诸人打量审视陆云萱时，她自然也在暗自观察这一室的皇室女眷，既然今日太皇太后要抬举她，若是不够位份的妃子，怕也无缘能入这宫殿之中吧。
圣上轩辕景自不必说，今年四十有二，却保养极好，望之像是三十有余的样子，常年深处高位的他举止雍容华贵，举手投足之间尽显天家皇者风范，声音清亮柔和，温润动听，相貌极其儒雅英俊，微微笑起来时让人觉得温暖至极，依稀仿佛是家中疼爱小辈的长者一般，而不是那高居庙堂之上的冷酷帝王。
太皇太后与太后小梁氏，陆云萱在春宴之上俱是见过面的，但碍于位次较远的缘故，看的不甚清晰，此次也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接近这两位处于轩辕皇朝权利顶端的女人，因是在内宫，两人打扮的颇为低调，却也不失身份体面，尤其是这位太皇太后，年过七旬，精神矍铄，许是长久身居高位的缘故，颇有一种高华典雅不似凡人的皇家气度，令人见而折服。
她的姑母，这后宫之中宠爱最多的华贵妃陆灼华自然在列，身着一身浅樱色连襟襦裙的她艳丽而多姿，又有着一丝春日的柔美清爽，一支温润透亮镶芙蓉石桃花玉簪别在那高高挽起的发髻之间，漂亮多情的丹凤眼微微向上扬起，妩媚中竟透着些许凌厉，朝着陆云萱直视过来。
不予在此时与其正面冲突，陆云萱垂眉低首微笑避其锋芒，一边继续打量屋内众人一边暗自回想母亲那天对于宫中诸人的提点，紧临着华贵妃之下的为芷兰宫的姜淑妃，闺名宛如，是昌平伯家的长女，入宫足足二十年，后为当今圣上诞下六皇子殿下，三十五岁上下的年纪，杏眼桃腮，身姿娇小玲珑，颇有那么些小鸟依人的感觉。
三皇子早夭，其母文妃原是先皇后身边的婢女，后被皇上宠幸晋封为贵人，可惜命运多舛，幼子早亡后禁不住打击，身体日渐虚弱，居住在略有些偏僻的昌庆宫，皇上怜惜她丧子之痛，将生母被贬谪的七皇子抚养在她的身边，四皇子、五皇子以及八公主的生母丽妃娘娘为金雀花皇朝的贵族之女，是两国之间友好的象征，长相华美娇艳中有着些异族的风情，入宫以后深受帝恩，可惜其外族女子的身份已注定她与两位皇子的地位，至于十四皇子年纪尚小还在襁褓之中，其母贞妃为当朝张丞相的女儿，正直青春华年，芝兰玉树之家，腹有万卷诗书，自是气度高华，不似凡品，其余诞下公主的妃嫔，因着位份不够，或宠爱日薄，今日尚未有幸入慈宁宫参拜。
陆云萱打量过后，心中苦乐参半，这就是皇家，当今圣上英明神武，不算是沉迷于后宫之人，对长孙皇后亦是长情，却还有如此多得女人陪伴身旁，她的姑母陆灼华艳丽雍容、姜淑妃秀美多娇、文妃沉静娴雅、丽妃华美之中颇具异国风情、而贞妃贤淑温柔气度高华，这还只是后宫的几位高位妃子，其下的贵人小主更是不知凡几，想到这些，陆云萱不由得感叹，难怪人人都要争做皇帝，不论前朝，单是这后宫之中，这一个个或是艳丽妖娆，或是端庄秀美，活色生香，倾国倾城的美人们，环肥燕瘦，美人在怀，人言道，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当皇帝果然是天下第一赏心乐事。
陆云萱心中暗自调侃之际忽听得她姑母华贵妃，轻咳一声，娇笑着说道，“皇上，臣妾听太皇太后这么一说，还真觉得云萱这丫头气质上有那么几分肖似先后，真不愧是先后的表妹教育出来的嫡女呢，气质竟如此出众，哪天定要把君妹妹请进宫来把经验分享一下，也让育有公主的几位妹妹们好好学一学才是呢。”
果然来了，若说华贵妃陆灼华是轩辕景心口的那颗永不褪色的朱砂痣，那先皇后长孙淑琬就是天空下那一轮皎洁明亮的白月光了，两女各有所长，皇后温婉大气，贵妃艳丽多姿，往日皇后在世时，因着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情分，宠爱上永远胜她姑姑一筹，可如今皇后已然仙逝，活人纵然再好，又哪里及得过已经离世之人呢。
太皇太后刻意在此时提起长孙皇后，无异于是在诛心，且她陆云萱本就不为华贵妃所喜爱，如今气质肖似先后，她那姑姑若能忍下这口气才怪，也罢，既然早晚要撕破这张脸皮，何苦拘于早晚时辰呢，左不过她爹又要头疼就是了。
“贵妃娘娘所言极是呢，臣妾也如此觉得，我说玉香妹妹，你可得多像侯爷夫人取取经才是呢，咱们八公主还指望你这个当母妃的教导呢，看人家女儿养的多好，竟然连皇上，太皇太后都赞不绝口，哎，不过这事说来也是奇怪，人人都说侄女像姑姑，这云萱小姐可是贵妃娘娘您的嫡亲侄女，气质竟然肖似孝端文皇后，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刻意模仿的呢，呀，瞧我这张嘴就会瞎说。”
说话的是身为华贵妃左膀右臂的淑妃姜宛如，只见她巧笑倩兮，眼波流转，几丝风情与娇俏尽入其中，话意却含沙射影，语带机锋，空废了那张好皮相。
丽妃玉香见姜宛如提起她的名字，冷笑一声，不以为然的说道，“我的女儿我自会教导，不用姐姐你费心，有这些心思还不如多多保养自己的容颜呢，难怪这两年看着姐姐越发苍老了，可知也是用心太过的缘故。”
闻言，不仅姜淑妃面色突变，连华贵妃也微微变了脸色，须知年龄是所有女人心中的逆鳞，尤其是眼看着自己年华渐去，青春不在的美女，提起来更是伤感不已。
可这些年姜淑妃宠爱日薄，此时也不便与丽妃争辩，只好皮笑肉不笑的说，“丽妃妹妹真会说笑，姐姐也不过是好心罢了，妹妹莫要多想。”
皇上身居高位，闻得几位嫔妃的言词，目光略微有些波动，待陆云萱凝神去看时，那一抹波动转瞬即逝，竟又隐在那温和笑颜之下。坐在主位上的太皇太后似是没有注意到这边情形一般，与身旁的太后笑语晏晏。
陆云萱心中暗道不好，自古帝王最是多疑，没有什么也能说出几分，哪里经得起这样的有意挑拨，须知这莫须有的罪名最是难以洗脱，太皇太后眼看是要坐山观虎斗了，或者是要她陆云萱的那张投名状，不敢再细想下去，扯出了一抹最为纯真，不染丝毫烟火气息的微笑，稍带些俏皮天真的语气解释起来。
“淑妃娘娘真是会说笑呢，臣女母亲身为乐安侯府的正室夫人，平日里要主持侯府中馈，哪里有什么时间教导臣女呢，到是臣女想起幼时去平阳外祖母家里赴宴时，常常听外祖母说起两家人是姨表亲，她和臣女的外祖母是嫡亲的姐妹，臣女的母亲自幼更是与孝端文皇后一起长大，感情颇深，可惜臣女未能得见当年长孙皇后的绝世容颜，不过大家都说臣女的长相肖似母亲，脾气到与悦兰姐姐相似，兴许就是这缘故吧，我们两姐妹自小就相处颇佳。说起来悦兰姐姐是孝端文皇后嫡亲的侄女，正是娘娘您说的侄女像姑姑呢。”
陆云萱先是明确的提醒皇上君夫人管理中馈事务繁多且与孝端文皇后感情颇深，勾起皇上对于往昔美好时光的回忆，再点明自己本就和长孙皇后是姨表亲，外甥女相似姨母也不是没有的，为了避嫌又提出了长孙悦兰这个皇后嫡亲的侄女，即使日后有人在拿此事做文章，亦是有理可辨。
轩辕景的面色依旧温和可亲，眼睛里面的笑意却更为明显真实一些，陆云萱心下了然，此事已经顺利揭过了。
正在与太后说话的太皇太后回转身来，面容慈善，语气和蔼地对着陆云萱说，“平阳、舞阳两姐妹是哀家与先皇晚年所生，对于她们两个，先皇爱若珍宝，那两姐妹感情好到连出嫁都选在了同一日，后来孩子们先后出生，淑琬与颖怡又是自小一起长大的，感情自是深厚。到是哀家觉得姜淑妃你想的太多了，挑三唆四，有违妇德，可见也是六根不够清净所致，不若去宝华殿好好静思几日才是。”
姜淑妃一听太皇太后有意罚她去佛堂思过，瞬间面色刷白似雪，先是看向华贵妃，见其并无反应，立刻起身跪地，朝着太皇太后求情，“太皇太后，臣妾冤枉啊，臣妾只是觉得有些奇怪，就说出来了，您老人家也知道，臣妾一向是直脾气，有一说一的，哪里有那么多心眼啊。”
太皇太后哪里会去理会姜淑妃的求情，直接看向轩辕景，开口道，“皇帝以为如何？”
“皇祖母所言极是，淑妃有些轻妄了，去佛堂静思几日也是极好的，这后宫一切且凭皇祖母做主，孙儿自然应允。”
“咳……”
姜淑妃自然心有不甘，还欲分辨一二时，忽闻华贵妃轻咳一声，瞬间收回了原本要说的话，对着太皇太后，皇上再次叩首道，“却是臣妾失仪了，臣妾遵旨，谢恩。”说罢盈盈起身，娇小的身子透着一抹羸弱，惹人怜惜。
“贵妃可是身体不适？”太皇太后抬眼看向刚刚出声轻咳的陆灼华。
“回太皇太后问话，春日气候多变，臣妾这几日偶感风寒，嗓子有些不适呢。”华贵妃恭谨的回答太皇太后的问询，却再也不敢有丝毫大意，往日这太皇太后身居慈宁宫静居礼佛，不问世事，皇上亲赐她掌管六宫之权，后宫之事大多由她做主，可自春宴之后她才明白，这后宫真正的掌舵之人还是这位古稀之年的妇人。
“既是如此，皇上也应多多照拂体恤才对，这几日贵妃你既然身体不适就好好在你的重华宫内休息吧，莫在御前伴驾侍寝了，皇上也好雨露均沾六宫，为我轩辕家多诞下几位皇嗣。”
“臣妾谢太皇太后关心，回去定会好好调养身子。”华贵妃听着太皇太后明褒暗贬的关心，心中暗恨，却知此事已无力回天，只好应下。
如此太皇太后方才点了点头，对众人说：“皇上，云萱是颖怡的女儿，哀家看着小辈，心中也欢喜几分，待哀家晚上设下家宴，到时候把几个皇子皇女都叫过来，也让云萱这孩子认认脸，都是一家人，莫要生分了才是。”说完，见皇上点头应允，又看向陆云萱，慈爱怜惜的说道，“你这孩子也是个好的，哀家看着就喜欢，来仪殿哀家早已命人给你收拾出来了，若是有什么不如意，只管给哀家说，一切有哀家在，明白吗？”
这会儿陆云萱整个人已经有些受宠若惊了，且惊到了一定的地步，太皇太后您老人家真的不是想要捧杀我吗？ 借着我的由头，接连罚了姜淑妃，敲打了华贵妃，您真是太疼惜我了，云萱我真是铭感五内啊。
“谢太皇太后，谢太后，皇上关心，臣女不胜荣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