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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梦里不知身是客(三)
似乎这几日他们未曾见面并不是真的一般,王后只如往日一般抬起头对他笑道:“大王来了。”
她对他伸出手去,他便握住了她的手。
这两双手交握在一起,身边来来往往再有许多人,也没有人可以再插进他们身边去。他们的眼里,只看见了彼此。
唯有一人不同,只因那人偏偏是他们的骨中之血。
梦境的最后,尚还年轻的巫鲘国王后只喃喃自语:“可歌儿是我怀胎十月生下,我怎能扔下她不闻不问,大王,是我对不住你……”
而巨大的宫殿那一头,同样年轻的巫鲘王负手不知看向何处,口中说着同样的话:“妩儿,我知你的心思,歌儿何尝不是我的骨中之血,我何尝不疼她……”
只觉一股钻心的痛楚弥漫开来,我从混沌梦中惨叫一声惊醒。醒来四顾,不知身在何处。
“姑娘,你醒了?”有一个女子坐我身侧,只关切的看着我。
我怔愣了一会才渐渐回神:“聂欢?”
是了,是聂欢,我的最新一任的主顾。
上次小黄鹂儿和她的心上人手牵手献出二人的轮回转世,三生炉里鸣凤台与洪荒令将将成型,我还没来得及歇上一口气,聂欢便找上门来。
她扑进我的屋子,真是用扑,扑通两扇门重重的撞开,她直直的趴在地上,半晌也没有动静,着实将我吓了一大跳。
“喂——喂——你是死是活?”我已经顾不得这样去问别人是否失礼,门外偏偏半个人也无,我僵得一动也不敢动。又过了半晌,她才抬起头来,露出一张憔悴的小脸,眼睛通红,简直比我还累的模样,偏偏如此,也可以看出一丝美人的模样来。
她抬起头来,脸上不知蹭了什么,黑一块青一块的,嘴唇已经白得没了血色,只有那一双眼睛,在终于看到我的那个刹那,迸射出一点点光芒来,那一点点光芒让我心惊,不知道若是全然点亮的时刻,会是怎样动人的光景。
她勉力抬起头来,嘴唇蠕动着,我却听清了她的意思:“帮帮我!”
不知道这个人遭受了怎样重大的打击,会落到如此田地。
此刻在我面前的聂欢已经同当日那个聂欢全然不同,难道三生炉竟还真有回炉重造的功效?我不由在心里嘀咕开来。
聂欢道:“上次吓坏你了吧?对不住!多亏了你,你看我现在是不是好多了?”说着还在我身前转了一圈。她穿了一身桃红色的长裙,这么转起圈来,我眼前突然如开出了漫空的桃花来。
“是!比上次美多了!”我取笑道。刚说完自己倒愣了一下。原本满心苦涩之意,谁料面前人不过一个转身,便逗起我的兴致来。这真是个讨人喜欢的人啊!我暗自感叹。由此更是好奇起来。她的梦境并不连续,甚至还中断了,以至于她和我都还不得知她一直苦苦探寻的真相。
她似乎也愣了一下,才道:“你终于笑了?”
我不禁抚上自己的脸颊:“怎么了?”
聂欢正色道:“你之前昏倒了,我怎么喊都喊不醒你,把我吓坏了,若是因为我,反倒把你累坏了,你的家人该多忧心?”说到此处声音便有些低沉起来。
一时这话触动了两个人,我原本从未对人说起过,现在却忍不住道:“我没有家人了……”
聂欢抬头道:“你……”
我佯作不经意道:“我的家人都不要我了……”
聂欢道:“我也是……”我竟从中听出些可怜兮兮撒娇的味道来。
然后,我们竟相视而笑起来。
聂欢笑道:“上次多亏你救了我,你原本生龙活虎的,之前被我累倒了,现在看你还能笑出来,我总算也松了口气。”
她此时脸也洗干净了,头发梳得齐整,身上衣衫也换了,好像突然从那个叫花子变成了天上的仙子,她看我呆呆的打量她,便解释道:“虽说我应该守着你的,不过若是我还那样一副邋遢的样子,我担心你看了心里并不能舒畅……”
我笑着打断她:“这是应该的,我也没有你想的那般虚弱。”
聂欢呼出口气开始张罗我道:“来,来,来,想必你早就饿了吧?我去叫点东西,咱们边吃边聊吧。”说着便出去。
我看着她一副活力满满的样子,还是有些回不过神来,这次这个故事发展得太不可思议,我怎么就和我的主顾中场休整来了呢?还要一起吃饭喝酒,再顺便聊聊剧情?
不过片刻聂欢便张罗好了吃食,一盆碧绿的小粥,几样小菜,一壶温酿。
聂欢道:“你也好几日没进食了,慢慢吃点,只别吃撑了。”
我还是第一次,有一个如姐姐般如此照顾我的朋友,虽然不过短暂的相会。
“说起来,为何我们会从梦境里出来了?”聂欢终于开始问道这个话题。
说起梦境,我的心又是一阵刺痛,没想到我竟也入了自己的梦境。
说起来原本聂欢是想要追寻父母的踪迹,我的梦境里便也出现年轻时候的父王母后。想起梦境的最后,父王说的那句“歌儿何尝不是我的骨中之血,我何尝不疼她……”真是这样的吗?原来当年将我送离王宫并不是父王的主意,原来父王也是疼爱我的吗?那为什么?我却又不敢再想下去。
“你怎么了?”聂欢突然在我眼前挥挥手,很明显我突然走神了。
我对她笑一笑,脑海里突然闪过点什么东西,却并没有被我抓住。我只觉得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到底,到底,我还曾梦到了什么来着?
想了一会无果,我只好无奈放弃。
转而又想,我的梦境与聂欢的梦境同类,这两者有什么关联吗?
只听聂欢无奈道:“你怎么又走神了……”
我才恍然,聂欢道:“你先吃点粥吧,一会凉了。”
我盛了一点点粥,小口小口的喝下,便道:“我饱了。”
聂欢瞪大了眼睛:“你就吃这么点?”
我点了点头,她只好挫败道:“好吧,好吧,你刚刚醒来,也不宜吃得太多。”说着便把剩下的一扫而空,我看着她风卷残云的优雅(?)模样,目瞪口呆。
待聂欢擦好嘴,我便将我刚刚琢磨出的话说了出来:“因为我这三生炉最近生成的宝贝有点多,我暂时无法完全的掌控它,你看到了,连我自己都会被它带走。但是,经此一事,也并未对我们造成什么伤害。所以,现在由你来决定,我们还要不要继续下去。我并不知道接下来它会带我们去哪里,不过在我昏睡之时,它确实给了我很多的信息……”
聂欢巴巴的看着我,我继续道:“关于我的,对我很重要的信息,可是还不完整,我必要找机会继续……”
聂欢干脆的打断我道:“那我们就继续。”
我微笑道:“你怕不怕?”
聂欢道:“有你这么美丽的小妹妹陪着我,我有什么可怕的?”
这话说得我不好意思的笑了。
我不知道现在的三生炉在做什么,也不知道它要索取怎样的报酬,可是,刚刚梦境里它透露给我的信息,我愿意付出我的全部去换。而聂欢,我看得出来,她也是如此想的。
那么,准备好了的话,我们便开始吧!
烟雾迷漫起来,三生炉似瞬间长大了一般,将我二人都席卷了进去。
梦境的开端是聂欢的自白。
聂欢:我好像爱上了一个人,只是为什么这个人明明离得很近,却总似隔着千山万水,满腔心意被大山堵着,托付不出去。
转瞬聂云出现。
“当时杨迎说,'阿韵是天命主母,你们看不见吗?'那时,我同她都听见了。我问过她,是否就是这句话,让她死心塌地的。”
“她怎么说?”
聂云微微笑着摇摇头。
当时聂时韵说了什么?她只说:“他任性多疑,我却并不需要谁来照顾我。没有他的日子我们过得不好吗?我也可以不需要他,不过曾经遇见他,我也很欢喜。”
转瞬便换了聂时韵:“云儿,你从小就太过老成,你看你带着欢儿比我还严肃,你多笑笑,不然小孩子跟着你都变得不可爱了。”
“你觉得我很不可爱吗?”
“什么?”
聂云很认真的又问了句:“你觉得我很不可爱吗?”
聂时韵眼珠一转:“正是!来,给为姐笑一个。”
聂云默了默,转身走了。
聂欢道:“娘亲,你又欺负哥哥!”
聂时韵纠正道:“叔叔,是叔叔。”
聂欢睁着无辜的大眼睛:“哥哥,就是哥哥。”
聂云难得的回转头看向她们,聂时韵摊手冲他笑:“你看,真不是我教的,我有教她叫叔叔。”
聂欢也冲着聂云讨好的笑:“哥哥,哥哥抱!”
聂云抿一抿嘴,聂欢依然站在那里伸出手,很有耐心的等着他,聂云顿了片刻,便过去抱起了她,二人自走了。
便没有人看见留在原地的聂时韵露出了一个谁也不明白的笑容来。
“阿云……”这声低语轻得无人能够听清。
阿云……
又换了一个场景。
一个苍老的声音道:“没想到孔雀一族多风流,却出了这么一个古板的小东西。既是你喜欢的,自然你要自己去抢回来,可还惦记着别人替你拿来?”
“可,她,可我们的身份并不相宜。她捡着我的时候我便是童子模样,她一直以为自己比我大十岁……”
“呵呵,真是可笑!她那般手段,岂会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岂会不知你不过是一只妖?”
“她真的知道!?不,不可能……”
如果你真的知道,那我为什么要克制自己这么久?你为什么不点破这一点?我不敢……
“她已经走了那么久,你早该放下了,不如惜取眼前人。”
“这件事情并不是你想的这样。”
“阿云,再见了。”
又回到那芳草萋萋的坟头,聂云似乎已经做完了生平最重要的事情,他只需要等着聂欢给他一剑,他便能离开这个世间,从此再也不用受苦。可聂欢却只抱着他:“你说你没有父母亲人,我也是无父无母的长大,可是有你就够了。你也给了我一个家,为何你现在又要亲自毁了它。”
聂欢的语气很平静,可是那个声音好似来自世间最深的地方。她甚至都没有看出来聂云因为这句话浑身都在颤抖,也许是他们两人都在颤抖,所以谁也没察觉出对方的异样来。
又跳转到聂欢将将满了十六岁的那一年。
不知因为何事,二人刚刚争吵无果。聂云疲惫的说道:“既是如此,我既然已经把你养大了,你以后的事情再与我无关。”
“你就真的对我这么无情无义?”
“你照顾我长大难道只是因为我的母亲?没有半分是因为我?没有吗?”
聂云面无表情:“没有!”
聂欢掩面而走,聂云正要离去,郁晨却不知从何处过来。
郁晨沉默的看着聂欢奔逃的背影,突然开声道:“你越如此说越显得你心虚,便是个小摆件这么些年也有了感情,何况是人。我也不知该感激你让她死心,还是该恨你让她伤心。”
聂云的脸色似乎没有分毫的变化。良久,却吐出一句:“你是她亲手带大的!”
旁人定会摸不着头脑,郁晨却听懂了。
“那又如何?以前是她照顾我,以后换我来。恩义,情义,爱意,我只给她一人。”
“你们并不是良配。你们年岁相差太大,你还年轻她却已经老了,谁敢保证你到时候不会舍下她。”
“你怕吧?”
聂云依然不言。
“我不怕。不过要感谢你有这样的想法,你千万记得要保持住。”郁晨留下一个大大的笑脸。
你要记住,她是你亲手带大的。
“我决不允许。”
郁晨丝毫不惧,却是轻笑道:“你以什么资格不允?家长?还是,我的情敌?”
聂云悚然发掌:“混账!”与此同时“啪——”的一声,郁晨的头偏向一边,他却只轻轻擦拭嘴角的嫣红,轻笑道:“是,是我错了,你既是我二人的家长,便是教训我也无可厚非。”
打人的人脸色铁青,被打的却满面笑意,愉快至极。
郁晨长笑着离去,聂云却一口鲜血喷出来,湿了胸前半片衣襟。
这孩子,这孩子,竟有如此大逆不道的想法!
半空中却传出一个声音,那声音似乎从天上来,似乎早已看穿他的心底:“是他大逆不道,还是你?你看看这座坟头,看看这坟头里的人,可怜她青春年华便一个人孤寂的躺在这里,却不知她一手抚养成人的小东西不仅对她抱有不可言说的心思,甚至又对她的女儿有了遐想,不想她竟拉扯大了一个畜生!”
谁料聂云竟突然诡异的笑起来:“你没有见过我的原身吗?我原本是个什么东西,她本就知道,用不着你在这里调三窝四。”
聂云的身周泛起了诡异的蓝光,蓝光中现出狰狞的獠牙来。
蓝光之中,却见聂时韵步履轻盈的走来:“云儿,是我没有给你做个好榜样。你活得太认真,如果还能回到当年,我一定不会再与自己赌气较劲。云儿,你不要学我。”
聂云的獠牙消失殆尽,突然哭得如孩子一般跪伏下去,口中只道:“那你活下来!你活下来!求求你,如果没有你,谁来再给我一次机会!求求你!”
另一边,一个老头眼泪汪汪的拽着原本急急忙忙的去追赶聂欢的郁晨:“孩子,孩子!你听我说!你不叫郁晨,你还有姓,你姓齐,你是齐家的嫡孙,你叫齐郁晨。”
郁晨只恶狠狠的甩开他的手臂,远远的抛下一句:“即便我有姓,那也是姓聂!”
场景再转,梦境中的聂欢出落得愈发妍丽。
满头银丝的老夫人颤颤巍巍的问:“你是欢儿?”
聂欢的眼神告诉了她答案。那老夫人便合掌向天:“感谢父神!原来我可怜的韵儿还有骨血留在这个世上!”
聂欢的神态已经震惊到有些麻木。
“欢儿!欢儿!我是你的外祖母!”
“外祖母?外祖母?您是我娘亲的娘亲?怎么可能?我娘亲还有亲人在世上,怎么从来没有听娘亲说过……您是不是认错人了?”聂欢声音在颤抖。
“欢儿,这是你舅舅。”
“舅舅……”
“正是!”
哪料聂云突然发难,一柄长剑突然出鞘,风中幻影一般眨眼便搁在了聂时清的颈边。
聂欢心头一紧,却听那老夫人惊道:“你干什么?你快放下!”
聂时清露出了一丝冷笑。
聂云冷冷道:“你还有脸来?”
聂时清反唇相讥:“你还有脸活着?”
那老夫人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她自己都没有发现,虽然脑子里一片迷糊,身子却发抖起来。
老夫人颤抖着嘴唇道:“你,你,先把剑放下。”
聂云冷哼一声:“世人皆道聂夫人慈母心肠,却怎么只知对儿子关爱,却只对女儿狠得下心来?”
老夫人颤声问:“你在说什么?你在说什么?当年韵儿离开家以后,我就再也不知道她去了何处。是我不好,是我不好,当年她还那般小,我就不该同意她独自一人出门历练,都是我不好……”
她的眼泪留下来只让聂云满面寒霜,反是聂时清道:“娘!与你何干!我聂家子弟学成都是要出门历练的,也不见别人就像她一般一去就没了踪影,倒叫家里的老母亲挂记!”
聂云声音也是冻成了冰:“她没了踪影,那你倒是如何找到她的?”说着胸中大恸,眼中似有火要燃烧起来。长剑一扬只被聂时清轻易便抵了开去。
聂时清讥讽道:“她也就在术法上有些长处,没想却却带出个你这样的脓包!”
聂云恨恨道:“你……!”
老夫人却已经上去拉住了聂时清,虽已然脱险,她却仍是颤抖着,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老夫人抓住聂时清的双臂,有些害怕却又强求着哀声去问他道:“清儿,你,你什么时候见过韵儿?”
聂时清看着满头银丝的母亲,充满希冀又犹豫的望着他,原本觉得理直气壮的自己,突然闪过一丝怀疑来。是不是真的自己做错了?
那个人说起来也算是自己的姐姐,只是……
不过一瞬就恢复了正常,只道:“是,当年是我劝她离开了姐夫,才让姐夫回家娶了大姐。”
“什么?你说什么?你说的是什么?”老夫人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
“聂时韵当年消失不见便是因为和杨迎私奔了!”
“不,不,不可能……”
“她做出如此没脸没皮的事情,我岂能不管?”
“他二人你情我愿,与你何干?她当你是血脉至亲,你却用她的骨肉来要挟于她!”
“他说的可是真的?”
“是。”聂时清简简单单便承认了,“我找到她时她正在生产,杨迎在别处不知何故未归,我用婴孩要挟她离开杨迎,毕竟那时杨家已经在同大姐商议婚事……”
“啪——”猝不及防之下,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响起,聂时清被扇得偏向一边,有些愣,一时没回神。
聂云只是冷笑。
“你……你……韵儿也是你的姐姐啊,你怎么可以如此对她!”
聂时清眼里闪过一丝厉色:“她做出这样的事,我还没嫌她丢人,难道倒是我做错了?”
聂欢突然揪住了聂云的衣袖,聂云才发现她全身都在发着抖,连嘴唇都在颤动着。
老夫人痛哭:“她是你姐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