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有凤来仪上

入宫那天清晨，陆云萱醒来的时候已然是卯时三刻了，这会儿去给父母亲请安有些略晚，她揉了揉犹自有些困乏的双眼从床上爬起身来，唤守在外面的红袖进来，给她打水净面。

 稍事梳理之后，红柳将小厨房内早已准备好的饭菜摆在屋内黄杨木刻缠丝纹铺云锦条桌上，因着是春日，难免有些干燥，小厨房准备了清肺的杏仁豆腐，新鲜的水晶玫瑰饼，奶皮绿豆酥，配着牛乳，搭配的也比较清爽可口，这顿早餐陆云萱吃的极为满意，身旁伺候的红袖等到陆云萱差不多吃饱喝足了之后，才将君夫人嘱咐的事情说了出来：“小姐，夫人昨日交代过，让您今日进宫时务必打扮的精致华美一些，奴婢已经通知锦云嬷嬷了，一会儿嬷嬷也会过来给您打扮搭配一下的。”

  “我知道了，趁着现在不忙，你和红柳也坐下再用些早膳，我看今日入宫咱们有的忙呢，吃饱了也有力气跟那些人周旋。”陆云萱对着红袖红柳二人微笑颔首，对于母亲的安排并无不满，她虽然在其他方面不输于人，却在这些女人的珠饰打扮上略微欠缺，往日在家中自是无妨，既然要入宫廷，身边有锦云嬷嬷这样的伶俐人打理是在稳妥不过的，不过锦云嬷嬷素日严谨，恐怕她未必能像以前一样自由随意了。

    “谢小姐恩赐，红袖/红柳姐妹不敢僭越。”红袖两人面面相觑，看陆云萱有些不以为然的样子，犹豫片刻，还是说了出来，“小姐，锦云嬷嬷昨天也有交代红袖姐妹，入宫之后宫规众多，不能在像往日家中一样，小姐的体恤之心，我们姐妹明白，正因为明白，才不能不提醒小姐您。”接着红袖便将昨天晚上锦云嬷嬷说的一些禁忌一一与云萱道来。

   陆云萱听着频频颔首，等红袖说完，轻柔的拉起这两姐妹的柔夷，说与她们二人听，“你所说这些我皆明了，只是今日尚未入宫，我还是想与往日那般待你们好一些的，你们二人皆是母亲自小便赠与我的，幼时咱们三人一起长大，名为主仆，实为姐妹，往日在府中我备受那些人欺辱之时，也只有你们两个陪我一起承受，我人微言轻，也只能在这些小事上面多体恤你们了。”这对孪生姐妹虽不是家生的奴婢，却自幼便由母亲调教后送了过来，陆云萱对她们自然是十分放心的，红袖天生机敏伶俐，做事条理分明，又有那么几分顽皮可爱；红柳体贴温柔，心思缜密，做事严谨，平日里话也不多，但是交代下去的事情总是尽心尽力。

“小姐，您和夫人对我们姐妹的恩情，我们没齿难忘，小姐不知，我们姐妹二人本是禹州人，五岁那年适逢禹州城大旱，我们姐妹跟随父母来到京城本欲投奔亲戚，一路上艰苦难言，灾民们十不存一，饿殍遍野，多少人易子而食，我们一路上乞讨，实在没了吃的，就靠啃树皮，吃些观音土度日，这样一路到了京城，本以为会有个落脚安身之地，却发现亲戚早已经离去，父母为了让我们姐妹活下来，一路上本就没怎么休息，把艰难找来的食物也多给了我们姐妹两个，来到京城经历这样的打击，没有多久就撒手人寰了。”红柳眼眶含泪，泣不成声的给自家小姐说着她和红袖的过去。

“无处可去的我们只得栖身在城隍庙周围，碰到好心人施舍我们还能饱餐一顿，可是这毕竟不长久，那一年冬日我实在饿极了，姐姐也病了，百般走投无路之下，就起了那偷东西的心思，可是饥饿无力的我，还没有把包子偷走就被人发现了，一顿好打劈头盖脸的过来，那时候要不是夫人的救命之恩，断然没有我们姐妹的今天，更何况小姐您对我们这样好，纵然是让我们肝脑涂地也得报答夫人和您的大恩大德。”红袖看着泣不成声的姐姐，继续述说两人的经历，“经历了这些，我们从没有想过还可以过得像人一样，小姐，嬷嬷也说宫中多险恶，奴婢姐妹就是您的眼睛，耳朵，您不必有意照顾我们的。”

陆云萱也是第一次听说这两姐妹的经历，顿时有些心酸，她这辈子是侯府小姐，有些挫折，但也是养尊处优，上辈子虽没有了父亲，母亲生下她后交给了爷爷奶奶抚养，可也没有吃过这样的苦，有心安慰，却终是心酸难言。

“小姐，奴婢们忆及往事有些失态了，但请您不用顾虑我们，我去看看锦云嬷嬷到了没有。”红柳用丝帕擦拭了下眼角的泪珠，向外走去。

锦云嬷嬷不愧是母亲身边的老人，她亲自挑选了一件君夫人为陆云萱准备的最为华贵精美的衣裙。用浅绯色繁花丝锦精制而成的云袖珠衫，那珠衫被府中绣娘用暗金丝线织就成牡丹花纹，点缀在每朵牡丹花蕊之中的是闪烁耀眼的七彩碧玺石，透着一股侯府嫡女的贵气。

一袭茜草色的曳地望仙石榴裙，用茜草鞣汁染成，茜草本就娇小，花汁得来不易，上色时稍有疏忽，便难以均匀着色，这一席长裙，看着普通，却是在那染色师傅几经漂染之后，才得出这样色泽纯净而鲜艳的效果，堪称低调的奢华，且茜草本为中药，染在衣裙之上，离得近些就会隐约散发出一股茜草的芬芳馥郁，这与众不同的花木清香，闻之沁人心脾，令人心旷神怡。更何况这裙上还用了太皇太后赏赐的东珠用来搭配金银丝线绣成攒枝百花盛放图纹路，这裙子与上衫交相辉映，用百花烘托牡丹的高贵典雅，群芳争艳，妙不可言。

 衣裙穿戴整齐，连一向懒于装扮，对装扮没有什么心得的陆云萱站在高镜之前，都有一种惊艳之感，如此繁杂的装饰，艳丽的色泽，居然搭配的这样融洽和谐，她在这衣裙的搭配下也浑不似往日那般，果然是母亲身边的老人，真真是一双巧手。

锦云嬷嬷见我看的满意，微微一笑，扶着我坐到妆台前面，一头几欲逶地的青丝被嬷嬷披散开来，用那紫檀木梳蘸着红袖收集酿制的玫瑰花汁制成的花水，慢慢为我梳通，打理。精心挽就了一个漂亮的随云流苏髻，这样的发髻最是合适不过，精致中又透着一股女子的蕙质兰心，发髻右侧点缀三只七彩玉蝶戏绣球玉露花簪。发髻正中插一支牡丹花样镶珠镂空金步摇，片片牡丹花瓣用云母贝打磨出七彩珠光，花蕊处用赤金做蕊，铺以金粉，两短一长三串东珠自花蕊处垂下，最末一颗最为浑圆的东珠正映在陆云萱的眉心，珠辉映美人，目光所及处光华流转，熠熠生辉，连那往日清秀的面容也有了些明艳端方，果真是人要衣装，佛要金装，精心打扮果然胜过往日许多。

一旁的红柳见大体已经结束，忙从陆云萱那妆盒内取出一套同色的赤金镶云母贝牡丹花首饰递给锦云嬷嬷为自家小姐巧手装扮而上，等到装饰完毕，陆云萱瞬间觉得自己仿佛精心包装打扮的木偶，美则美矣，却也极为拘束，全无往日的轻松自在，果然身为女子，是世间第一辛苦事。

锦云嬷嬷打理完毕后，柔声对陆云萱道：“小姐觉得如何？奴婢给您画柳叶眉可好？”说罢望了陆云萱一眼，见自家小姐欣然应允后，起手细心描绘起来，片刻之后柔声笑道：“小姐容颜清秀婉约，今日更添了一抹丽色，奴婢记得《女冠子》中有一句‘依旧桃花面，频低柳叶眉’，可见柳叶眉形配桃花妆，更显得女儿娇羞，小姐觉得怎样？”

陆云萱一双丹凤眼直视镜中之人，明眸皓齿，顾盼生辉，大家之色中又有一抹小女儿的娇羞，虽不是极品美人，却也让人过目难忘。陆云萱轻轻颔首，笑意也越发浓烈，温声打趣说道：“锦云嬷嬷巧手，这自然是极好的，若是换了我和这两个姐妹，梳来梳去也就只会那双丫髻，偶尔换一回也是难得了，更别说柳叶眉桃花妆了，可见术业有专攻，学业有先后所言不虚，多亏的嬷嬷，要不然今日入宫怕是真要贻笑大方了，以后云萱还需多多仰仗嬷嬷帮助呢。”

 锦云嬷嬷面露微笑，恭声谦谨道，“小姐赞誉，奴婢惭愧，锦云自幼便入晟国公府，后被舞阳大长公主甄选为夫人的陪嫁婢女，这次入宫陪伴小姐，夫人更是命我事事小心周到，万万以小姐为主。”

  “如此这般甚好，有嬷嬷与红袖红柳姐妹跟着我进宫，我也安心。既然已着装完毕，现在陪我去向父亲母亲道别吧，今日一别，还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小姐莫要过于伤感，不然侯爷和夫人也要伤心难过了。”红柳轻扶陆云萱起身，闻言轻轻安慰自家小姐。

云舒院中如往日一般春光明媚，花草茂盛，想着不知何时才能再次归家，心中有些酸涩难言，百般滋味具在心头。一进花厅，陆云萱眨了眨凤眸，露出一抹调皮娇俏的笑意，正欲先向坐在软榻之上的母亲行礼，却见母亲抬了抬手腕眼睛看向花窗处。

“云萱，你父亲刚刚下了早朝便来这里等你，快去给你父亲问安。”君夫人看着陆云萱今日的装扮，朝着锦云嬷嬷笑了笑，深觉满意。

“父亲，女儿云萱特来拜别，愿您和母亲身体康健，事事顺心如意。”强自转换了心情，云萱规矩齐全的向着她爹拜别。

吾家有女初长成，这是陆朝宗回过头来的第一感觉，拾到拾到还是很拿的出手的，这是陆朝宗的第二感觉，觉得自己有些跑题后轻咳了一声，温言道，“免礼吧，你今日去宫中，定要谦恭谨慎，孝顺好太皇太后，有什么需要传信回来，我和你母亲自会为你准备周全。”

“女儿谢父亲教诲，定当遵守。”陆云萱笑了笑，虽然是场面功夫，还是要做的足足的才是。

陆朝宗点了点头，对于这个女儿，他也实在没什么可以交代的，索性不在多言，给了她们娘俩说体己话的时间。

辰时二刻刚过，侯府总管陆孝庆紧步走来，对着众人作揖行礼道，“侯爷，夫人，小姐，宫中来人传旨了。”

陆朝宗点了点头，一边向外行去一边迅速交代道，“速速去通知三位少爷和雪涵小姐去门口接旨，莫要延误。”

片刻之后，陆家众人在陆朝宗的带领下到正厅接旨，传旨的是慈宁宫中伺候太皇太后的总领内侍康公公，当然另一位侍奉了太皇太后一辈子的秋芸嬷嬷也跟随在康公公身侧，到是给足了她们陆家体面。

康公公见乐安侯府的人已到齐，向着陆朝宗揖了揖手，就展开了绣有五彩凤纹的明黄色锦帛，宣旨：

“乐安侯嫡女陆云萱，幼习礼训，温良恭谦，太皇太后特命其入来仪殿居住，陪伴太皇太后凤驾，钦此。陆侯爷快来接旨吧。”康公公笑着将懿旨递给陆朝宗。

陆朝宗面含微笑着上前接过懿旨，脸色却有那么些不自然，将早已准备好的钱财礼物送与宣旨的康公公等人，客气的寒暄道，“多谢太皇太后的厚爱，公公前来宣旨辛苦了，还请用些茶水点心才是。”

陆允贤见父亲如此交代，忙上前几步准备陪同父亲一起招待这些宫人，故此全副心神都在此处的他没有留意到旁边陆雪涵微带嫉妒与不甘的神色，而君夫人看见了，虽有些惊讶今日这丫头的情绪如此外露，却碍于场合不对，只得先暗暗记在心中，不便表露出来。

康公公再次作揖行礼，温声道，“侯爷多礼，时辰不早了，咱家和秋芸还需回宫像太皇太后复命，陆小姐，请，仪仗已经在外面候着了，太皇太后特意恩典您乘坐公主的銮驾前往宫中，这可是天大福气啊。”

陆云萱听到此处微微蹙了蹙眉头，在瞬息之间和君夫人换了一个默契的目光，微笑得体的向着康公公道谢，“谢太皇太后恩典，谢康公公提点，容云萱再拜别下父母。”

待康公公点头应允后，陆云萱回转身来，向着陆朝宗行了一个福礼，“父亲，女儿不在身边您和母亲需得多多保重身体，书房内父亲的教诲女儿不敢或忘，入宫后定会好好在太皇太后身边服侍。”

口中说着离别之词，却暗暗提醒陆朝宗书房那天的承诺，只是时移世易，太皇太后如此抬举与她，估计她也很难履行当时的承诺了，只能尽量控制不把事情搞得太大。

陆朝宗颔首微笑，机警如他，自然听出了女儿话里的意思，事已至此，他也无力挽回，尽人事，听天命，此时他也唯有希望宫里的长姐莫要冲动行事了，否则怕是会自取其辱了。

君夫人温和的笑了笑，再次抱了一下女儿，低声说道，“去吧，太皇太后最是和蔼不过，好好照顾她老人家，母亲这边你无须挂心。”

“女儿拜别父母，再次祝愿父母福寿安康。”勉强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行了一个全礼后，转身离去的同时，笑容灿烂，似是无限欢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