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尊荣
紫禁城内 慈宁宫
“姑母,我听皇帝说,您有意将云萱那姑娘接进宫来陪伴左右?”太后坐在明黄色金丝线双面绣花开富贵缠丝纹图样的蜀锦软塌上,有些不解的看着自家的姑母。
因着是在自己宫内,今日的太皇太后只身着了简单清爽的深青色绣福字纹便裳,银白的头发被宫女们梳理的整整齐齐的,为图舒适,只略略装饰了一只赤金翡翠制成的凤簪,这簪子簪头部位通体的翠绿,为上等的阳绿翡翠制成,凤眼处的两颗小钻镶嵌的恰到好处,光照流转处,火彩闪耀,活灵活现,又以镂空处理过的赤金为簪身,整个凤簪精巧无比,太后年轻时定也是少有的美人,可惜如今韶华已逝,美人迟暮,但是那一股独属于绝色佳人的气质风华还是镌刻在了这位老人的身体里。
太皇太后看一眼在软榻上侧坐着的太后小梁氏,叹道:“珍儿所言不错,哀家的确是有给皇上提过这么一句,那华贵妃的心思哀家都晓得,她撺掇的这次指婚让哀家很是不满,只是圣心不可违。这天下,是皇帝的天下,只需要一个能做主的天子就是了,哀家若去干预,就成了那牝鸡司晨之人了。珍儿,你也要切记虽然你我是皇帝嫡亲的祖母,母后,却也不可轻易干涉皇帝的决定,当然皇帝是个孝顺的孩子,事事敬你我几分,但是皇权却是唯一的,若是没有了这个纲常,岂不是要天下大乱了。”
太后梁姝珍闻言,低头思忖了片刻,喟然叹息道:“姑母所言极是,这天下终究都是皇儿的,我们自是不该干预,如今看来这陆灼华的手是伸的太长了,姑母借着云萱打她的脸面也是无可厚非的,只是她毕竟是二皇子的母妃,这样做怕是会伤了咱们与旭儿的情分。”
“情分?她这样做才是真没了那份情分!皇帝早早就立了太子,何尝不是在保全其他皇子呢,若能安分守己,天家富贵还能少了他们的?且太子是淑琬的儿子,既是嫡子,又是长子,一向谦恭仁爱,孝心可嘉,现在更是为了咱们轩辕家的江山远征那西北苦寒之地,这些哀家都看在眼里,她陆灼华一介深宫妇人却起了那不该有的心思,二皇子倘若不糊涂依照咱们桀儿的个性自不会动他的兄弟,若是她们母子一般模样,早晚得酿成大祸。”太皇太后悠悠说完,轻轻的抚了抚自家侄女的手,道,“哀家年纪大了,未必能看到那一天,但是你要谨记这轩辕家若想继续辉煌数百年,非太子不可,要真是有那不好的一天,你也就不必干涉了,自己找死的人是谁也救不了的。”
“姑母,您身体康健,定能长命百岁的,莫说这些胡话,太子的事情我自是晓得,其实这件事皇儿也有错,若不是他把淑琬早逝的事情算在了我那皇孙头上,始终对那个孩子不冷不热的,哪里会有这些个心怀不轨之人。”
想起长孙淑琬与太子二人,太后就有些伤感,轻移绣帕拭了拭那突然涌现在眼角的泪花,心下可怜起那自小就珍爱的外甥女,才刚刚诞下孩子就香消玉殒,更怜惜那尚在襁褓之中就没了母后,又不得父皇宠爱,自小就在她膝下教养长大的孩子。可皇帝毕竟也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这手心手背,对谁她也不忍心多做责怪。
太皇太后抬头长叹了一口气,再次拍了拍太后的手,唏嘘不已道:“自古以来,人总有那么一天,要都是长命百岁,这世上岂不早就人满为患了。你也不必太过忧心,哀家瞧着,这华贵妃虽然有些糊涂,起了那不该有的心思,可是那乐安侯心思清明,自知避嫌,还是不错的。再有皇帝,他面上对太子是不假词色,但心里明白着呢,只要太子一直贤明仁德,这位置谁也轻易动摇不了,不说以前秀女的事情,单看这次指婚,皇上虽是有那制衡之心,可是却选择了云萱,就明白皇上的心思了,要知道太子是一国储君,唯有嫡女身份的云萱才能与之相配,二来也是因她是颖怡的女儿,嫡亲的表兄妹,更何况还有晟国公府在后面支持呢,皇上也是明白人,华贵妃是聪明过了头了。”
太后恭顺的点了点臻首,有些迟疑的说道,“姑母说的我也明白,只是这云萱看着有些温厚,倒像是个好性子的,在侯府尚且被那些庶女欺负了去,回来成为太子嫡妃,这样的性子未必能制衡的住那些怀有异心之人。”
太皇太后听完,忽的又叹了口气,不疾不徐的说道,“珍儿,你可还记得皇上与颖怡他们三人自小一起长大,虽然已是时隔多年,但总是有那些情分在的,要不也不会看当年的乐安侯少年俊秀指婚给当时心灰意冷的颖怡了,只是婚后这些年他们夫妻二人始终生疏有余,而恩爱不足,皇帝对这个表妹也是有些歉疚之心在里面的,毕竟那人终是因着那件事离去的。至于颖怡的脾气,咱们看着她长大,你还不清楚,虎父无犬女,虽是女儿身,但心中自有那乾坤锦绣,这云萱是她的独女,哀家可不相信那孩子真的这样柔弱可欺,若是哀家真走了眼,虽对不住云萱这孩子,但到时候哀家做主给太子选几位身家好,有手段的良悌也就是了。”
说到这里,太皇太后唤了秋芸嬷嬷过来,“秋芸,你替哀家传令下去,过两天去乐安侯府接云萱时用嫡长公主的銮驾去迎接,这两日把来仪殿收拾一下,人接回来就安置在来仪殿居住吧,这是哀家给她的体面。”
“是,奴婢遵命。这就命人去安排,这可真是天大的体面呢,看来云萱小姐是个有福的。”秋芸嬷嬷低头应是。
“姑母,这是否有些不妥,毕竟与礼不合。虽然云萱出身贵重,却也远没有到这个地步,这般荣宠,本宫怕她是要成为众矢之的,不得安宁了。”太后伺候了自己姑母半辈子,自然知道她家姑母不是那种无的放矢之人,这么做必是有她的道理在里面,但是难免有些心软,后宫之内,哪有那么多好相与之人,这样大的体面,还不知会招来多少非议暗伤呢,毕竟是颖怡的女儿,她总是有些不忍的。
“哀家就是要给这丫头撑撑门面,省的让宫里不开眼的给欺负了去,至于礼数不合,此事一不涉及大是大非,二则无关乎朝政格局,我一孤老太太,想对着自家小辈好一些谁还能掺我一本吗?众矢之的,从她被皇帝选为太子妃人选的那天就注定了,哀家不过是把矛盾给提前激发出来些罢了,哀家年纪大了,总要给太子掌掌眼,若云萱这孩子有那本事,哀家自会回护她,与她周全,若是不能,提前认清形势也是好的,宫里没有那么多好心,她总要明白。”太皇太后在这后宫之中几乎生活了大半辈子,万事万物哪里能逃的过她的一双慧眼,既然太子与云萱的亲事已是定局,她便要为这个曾孙媳撑一撑体面,只是这后宫中人,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不过一介侯府嫡女的陆云萱,如此风光来到这内宫之中且入住来仪殿,自然是那出头之鸟,众矢之的,若是没有那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手段怕是要难过了,不过这日子是自己过出来的,想过得如鱼得水还是如履薄冰,且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云萱,莫怪哀家心狠,你既然已身在局中,也就由不得你去拒绝这前朝后宫的风起云涌了。
深夜,窗外洁白的月娘披着轻盈柔和的覆面绢纱,若隐若现的将那姣姣清晖泻入这无限春情的卧室之内。华贵妃那张卸去脂粉,失去了几抹艳丽,却更添了几分清纯惊艳的容颜,在这如水月华的轻抚之下,倒有那么些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清纯,凝眸注视着顶帐上所悬的金丝银线绣吉祥如意纹饰,那样夺目的五彩绣样,繁复华丽的吉祥纹饰到使得她有些目眩神迷。
身旁的轩辕景见她发呆,轻轻抚摸了一下华贵妃娇艳嫩滑,细若凝脂的脸颊,打趣的说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朕的贵妃果然是宜室宜家啊。”
温润的嗓音映入耳中到让华贵妃有些伤感,她的容颜虽在,但韶华已逝,今年已三十有九的她虽然君恩不断,但也挡不住那些层出不穷的如玉新人了,心下悲伤,却扯出了一抹开心中略带娇俏的笑颜,似真似假的轻轻嗔道,“哪里就有皇上说的那样好了,臣妾不过中等之姿,无非是皇上念着旧情哄着臣妾罢了,哪里比得上那些青春貌美的妹妹们得皇上的喜爱啊。”
“朕的灼华若是中人之姿那这世上谁还敢称为绝色呢?到是你这个促狭鬼到打趣起朕来了,新花在娇艳又哪里比得上盛开的玫瑰所具有的馥郁芬芳呢,朕刚刚见你似在发呆,可是有什么心烦之事。”轩辕景美人在怀,心中欢喜,声音自然是温柔似水。
华贵妃温柔的将那如同盛开的蔷薇一般美艳的面庞埋在皇帝怀中,“哪里是臣妾好,实在是皇上乃那长情之人,不厌弃臣妾这张看了多年的脸面而已,臣妾是有一事心中惶恐不安,却不知当不当讲,不说毕竟不合宫规,说了倒显得臣妾是那搬弄口舌之人了。”
轩辕景爱怜的轻抚华贵妃一头乌黑闪亮的秀发,轻轻嗅来隐约还带着玫瑰的芬芳,“有什么不当讲呢,灼华但说无妨,朕不会怪你的。”
“如此甚好,妾身先谢皇上怜爱,今日妾身听闻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命人用嫡长公主的仪仗接陆云萱入来仪殿居住,臣妾也知道太皇太后一向深宫寂寞,接臣妾的侄女过去陪伴也是好事,只不过臣妾这个侄女也不过就只是侯府的千金,用着皇家的仪仗是否有些与礼不合,恐叫人以为臣妾的娘家是那种小门小户不懂规矩之人呢。而且来仪殿地位非凡,现在入住是否有些不妥?当然,太皇太后圣明自然是想的比臣妾多得,只是臣妾毕竟有协理六宫之权,还是要回禀您一声的才是。”华贵妃姣姣怯怯的说完,又把脸庞贴近了皇帝胸前,似是有些柔弱无依的样子。
轩辕景默然片刻,眉心微动,有些不悦的说到,“既然是太皇太后的旨意,这又算不上什么大事,云萱是你的侄女,也算是添了你的脸面,至于来仪殿,那里虽然是历代太子妃居住的地方,但既然朕有意立她为太子的嫡妃,提前住进去也没什么不妥,朕毕竟是天子,以后这些后宫之事,你若拿不准的,去问问太后也就是了。贵妃实在多虑了,夜色还长,早点安歇吧。”
闻言,华贵妃埋在轩辕景胸前的脸色蓦然一白,似有些不敢相信,在此事上,分明是太皇太后逾制了,皇上怎会无动于衷,真让那个陆云萱风光的进来,哪里是给她颜面,分明是在打她的脸,春宴那天因着她就让自己受了斥责,太皇太后这般抬举陆云萱,岂不让她更没脸,有心在劝,却看见轩辕景冷凝的一双厉眼,只好怯生生的说道,“臣妾明白了,是臣妾想多了,险些曲解了太皇太后的本意,幸好有皇上点醒我,多谢皇上。”
“爱妃明白就好,太皇太后年纪大了,有些事情,自是看的分明,好好休息吧。”轩辕景说完,不在开口,径自转身睡去了,刚刚的旖旎风光竟似那泡沫一般转瞬既逝。
华贵妃嘤嘤低应了一声,把自己贴的离皇上更近了一些,这满心的委屈却无人能诉,且等着那丫头进宫吧,你既然要做那出头之鸟,就莫怪本宫这猎人心狠手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