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人品

重审之后过了五六天，胡雪岩心里还是有些挂念小白菜。

小白菜长得确实好看，确实有她动人的地方。可是胡雪岩从来没有对小白菜动过什么歪心思。

胡雪岩只是觉得人生不易，总应该磊落地活。这个世界也应该给蓬勃者生存的权利。

再次见到小白菜的时候，小白菜并没有如护额眼想想象的一般一蹶不振，满是沧桑。观看她所住的牢房，较之以前反而更加干净整齐。所有的茅草都被整整齐齐收拾在了一处，短小的折断的茅草被压在凉席最底下，而长一些的茅草责备收拾齐整，平平铺展了开来，看上去仿佛是凉席又一圈精致的花边。

以前来的时候，胡雪岩曾看见凉席上斑斑的血迹，而此时此刻，凉席也被擦得干干净净。虽然是地牢，虽然地牢里除了茅草凉席和马桶什么都没有，小白菜却把它当家一样来整理。

看到胡雪岩前来，小白菜也没有惊慌，也没有表现出难过的样子，更没有觉得自己辜负了胡雪岩的一番良苦用心而愧疚。她静静地朝着胡雪岩一笑，说道：“胡大哥，你来了。”

胡雪岩点了点头，在地牢里扫了一眼，说道：“你倒是有心了。”

小白菜莞尔，撩了一下自己的头发，说道：“总归是自己住的地方，收拾齐整一些也就是为了自己舒服罢了。”

胡雪岩站在牢房外，没有走进去，隔着木栏，他淡淡问道：“这一次你怎么就那么快招供了呢？”

“胡大哥是明白人，问得也是明白话。快还是慢，都是要招供的。何苦受罪呢？”秀姑恬静的脸上满是淡然，丝毫没有觉得不公平，更没有觉得不应该。

胡雪岩点了点头：“你说的对。”说完胡雪岩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我也没有办法，世道就是如此。”

小白菜笑道：“没什么，一辈子，长短都是一样。还请胡大哥帮我给杨大哥问好，就说我对不起他。”

胡雪岩摇了摇头：“杨乃武姐弟俩现在可是恨你恨得不行，再说这些有什么用。”

小白菜低下头，幽幽说道：“确实是我的不该。”

苦难深重，对人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小白菜她放下了，把一切都放下了。

每个人都有不甘心，一切因果也从不甘心上来。

这不甘心佛家说是业、道家说是烦、基督教说是罪，都是不好的。故而全都要去除。于是佛家讲究清净，道家讲究无为，基督教主张不知善恶入伊甸园。

所有的宗教都是为了环节苦难中人的痛苦，最终的归宿又齐齐都是对生命的不留恋。

这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

这说不上对，却也说不得错。

想着小白菜要是起初不招供，胡瑞澜就会轻信了吗？必然不会，依旧是严刑逼供而已。杨乃武自己受了罪，最后招供，也不是第一次了。但是这最后的一次，他没有觉得世道不公，没有觉得官场腐败，只觉得小白菜背叛了他。

以前都是两个人一起受刑，这一次却只有他一个人。

他恨小白菜，恨得也有理由。小白菜没有气节，不知道感恩，不知道坚持……

所有的这些都是成立的，然而杨乃武自己并没有被打死在公堂上，也没有被暗杀与地牢之中，也是被打了一顿之后招供。

这中间有什么区别呢？

当然有，杨乃武一个人在地牢的时候，看着自己满身的伤痕，会觉得自己了不起，会觉得自己站在了这个世界的对立面，会觉得自己有读书人的气节……他会觉得自己很了不起，会觉得自己没有愧对自己的良心。而小白菜则是他的对照，则体现着他的高尚与美好。

实际上呢？

这难道不是五十步笑百步吗？我们忽略这个只能代表封建制度的黑暗的刑讯过程，只看结果，不都是两个一样没有坚持的人吗？

是要重结果还是要重过程？

杨乃武的人品就真的比小白菜要高尚吗？读书人的气节也就真的那么伟大吗？

……

胡雪岩如此这般想着，眼前看到的是小白菜自己打理干净的牢房。他笑了，这就是区别。杨乃武的牢房里肮脏不堪，他自己也浑浑噩噩满脸愤怒。

世界或许给人不公平，但是我们自己总得善待自己的生命。

“想吃点什么，我找人给你做。咱们也算是交了个朋友了，你剩下这没几天，有什么冤枉跟我说就是，我能帮的帮你做。”胡雪岩笑着说道。

小白菜抬头，诧异道：“胡大哥，你不会觉得秀姑人品不堪吗？”

胡雪岩点了点头：“你人品确实不怎么样。但是我自己的人品也很堪忧啊。半斤八两，半斤八两，咱们这也算是臭味相投了。”

小白菜噗嗤一声笑了，然后抬头说道：“我想吃你第一次给我带来的烧肉和汤。”

“好说，我回去就吩咐人给你做。”

“我还想要一本《金刚经》。”

“哦？你竟然还识字儿？”

小白菜点了点头，说道：“杨大哥教过我我一些。我记得他说过，有个出名老和尚说《楞严经》堪堪入门，《金刚经》才算是上乘。我虽然《楞严经》也不晓得太多，但好歹是通通看过了，就想着把《金刚经》也看看。”

胡雪岩点了点头：“好，我娘就信佛。我找她要一本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