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下雨了。
不知从何开始,灰蒙蒙的天开始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一颗一颗的雨滴落下,汇集成汪。逐渐地,就连城中的血腥味都被渐渐掩去。
红衣墨发的女子残破不堪地趴在地上,一呼一吸间好似随时都会断了气般。周围黑子裹身的刺客你瞧瞧我我瞧瞧你,最终没有一位敢上前打探这位皇帝的宠妃到底是死是活。
她是被一支突如其来的箭给射倒的,“噗嗤”一声没入心脏,速度之快连他们这些专门驯养出来的刺客都来不及反应,她就这般奄奄一息,脆弱得好似随时都会死去一般。不,或许说他们都看到了射箭那人,亲眼看着他穿弓搭箭瞄准这头,可他们都以为他是赵帝派来的人,意图便是救下这位宠艳后宫的女子,所以是万万不可能会对她出手的!
可谁想……谁想他竟然手一松,拉成了满月形的弦“筝”地一声,那泛着寒光的箭便射了过来,直接射进了他们以为万无一失的人质身上!
地上的女子显然是快不行了,曾经鲜红的唇间正大口大口的吐着鲜血,白皙的皮肤也开始逐渐苍白。那几名刺客思索下,最终还是选择了弃“尸”而逃,毕竟带着这么一个要死不活、甚至连半分价值都没有的女人逃命能逃掉的话,那该多滑稽啊!
他们都是康王府中的刺客,康王想篡位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可那赵帝却是防狼一般防着康王,让他在无计可施、无洞可钻的情况下,才铤而走险选择了用这个竟敢独自溜出皇宫,据说是赵帝摆在心尖尖上女人做引赵帝出宫的准备。
只可惜,他似乎是高估了这女子的地位,又许是他什么地方算错了,最后不仅赵帝没亲自出宫,反而是坊间出了名的狠辣右相率人先找到了虞城。
右相崇泽,不知从何时开始活跃在赵帝身边的新人,从入朝至今不过两年根基便深得谁都憾不动半分,可见城府之深。康王忌惮他,比之赵帝,他更怕这个谈笑间便是腥风血雨的男子, 所以当这男子率领着三万大军轻松将他的所有人马困死在虞城的时候,他选择了自刎,仓皇死去。
他是死了,同那些死去的人一道死了,可活着的人却是还想继续活下去的,于是剩下的刺客也好,叛军也罢,都好似无头苍蝇般到处找寻着生路,唯有那位即使位于风暴中央也冷静得不会动容半分的男子跨下了马,绕过了那些或死或伤或狼狈的敌人,一步一步地朝着城墙上走去。
方向……正是他射出一箭的位置。
粉色衣裙的女子如破布一般倒在那儿,她身上流出的血液越来越多,最后多得似乎要将她淹没一般,就连这身她素来喜爱的长裙都被鲜血侵透了。大抵是那猩红的颜色刺动了他的眼,男子抖了抖唇,加快了步伐。
他停在了她的身前,一旁远远跟在他身后保护他的将士们亲眼看着他将那个浑身血污的女子揽进了怀中。
“……你到底……还是来了。”
女子说话断断续续,字语间很难拼凑成一句话,他也是听了许久才晓得她要表达的意思。左胸处似乎抽动了一下,他最终还是应了声,将她搂得更紧了:“别说话,我用的是普通的箭,以你的能力应该能自愈好自己吧?不要怪我,我当时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她是妖。
他正是因为晓得了这点,才放心大胆地对她射出了那一箭。
她曾对他说过,只要不是用了特殊术法的武器,都是没有半分伤到她的可能性。只是,他今夜定当要为他的所作所为负责。
女子闻言,好似听到了什么笑话般笑了起来,只是笑着笑着又吐了一口鲜血,“你大概是忘了……在你第一次被人暗杀身负重伤,就连大夫……大夫也说你无力乏天的时候,是我耗尽了……毕生法力才堪堪,堪堪将你救回来的……否则……否则你以为,那小小的皇宫……就能困住我吗?”
她每说一字,男子心便寒一分,待她完完整整的说完了,他只觉得他好似身处冰窖中一般,从内至外的泛着寒气。
“为何,从未有人对我说过这些?”
“那时你……只顾着你的仕途,又何尝……何尝在乎过我?”若是当真在乎,又何尝会将她送给那个皇帝做礼物?说到底,他爱着的素来就不是她,而是他的权利!
桃夭望着那张她昔日不管怎么看都看不够的脸,竟第一次萌生了困倦。
是了,她不想再看到他了,恋了他这么多年、为他卑微了这么多年的她,终于也被他亲手杀了啊!
“阿娘同我说过……在雨夜里许愿,只要心诚,便可成真……”
说到这里,她早已是进的气没出的气多了,只透过他的身躯直勾勾的朝下着淅淅小雨的天空望去。冷静了这么多年的崇泽第一次凭生了慌张的感情,好似有什么正一点儿一点儿地从他的身体中剥离出去。他不敢想,不敢想她若真死在了他手中,他该怎么办?只有一个劲的劝她别再说话了,与她说着定会找个大夫治好她。
只是当一个谎话说多了,不管他后来说的话是真是假,都没有人愿意相信了。她听了他十年的承诺,可这些承诺到头来,竟没有一条成了真。她还会信吗?不,她谁也不信了……
她没质问他如今为何还要骗她,也没呵斥他别再许下那些缥缈而又脆弱的誓言,而是轻声问道:“你猜,我刚才……许的什么愿?”
崇泽咬住牙根。
“我同老天祈求,若是……若是我还有来生,最好不要……不要再遇见你……”
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轻灵,却多了几分绝望,哪里还有早前在桃树间顾盼生笑的娇俏模样?
怀中的躯体愈渐冷去,身后守着他的护卫面色有些难看,想了想最终还是退了出去。这个如梦魇了般的男子却在他们踏下城楼的一瞬间,轻吐出两个字,然后便是一夜的恶魔。
“屠城。”
谁也不晓得从前那个繁华的虞城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一夜绯红便燃尽了城中的一切。人、物、牲畜......在那一夜都化作了灰烬。赵帝早生华发,整个人也似一昔间老了数十岁。
雨还在下,不大不小,打在地面湖泊中发出“嘀嗒”的声音。
撑着暗红油纸伞的女子迈着莲步轻移,腰间的铃铛叮呤作响,惹得立在其肩上的黑猫频频侧目。那女子走了几步,迈到了一株早已烧焦的桃树前才堪堪停住,纸伞转动间她早已将自己的右手抚了上去。
“你,可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雨滴打在油纸伞上溅开一串珠花,尔后又顺着绘着诡异花朵的伞面滑落在地。
有乌青的青烟自桃树中冒出,再落地时已是一位花样年华的女子。那女子朝着撑伞的人福了个身轻声开口:“阿夭确有心愿,只是......只是这心愿,只怕是难了了。”
许是她说话的口气有些绝望,绝望得不带些许期望。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般绝望的人,听着便笑了起来,露出纸伞下不算倾国却也倾城的姣好面容。“一个人想做而做不到的事情,在这天下仅有一件便够了。你且说说你的愿望,说出来再同我做笔交易也不迟。”
那青烟化作的女子正是桃花妖,她的毕生修为都在虞城那场大火中散了去,如今的她不过是一抹附在正濒临死亡的本体上的幽魂,就凭她这般状态最多活不过三个月,怕是连初秋都瞧不到的。
桃夭叹了口气,再瞧向女子时,眼神中早已多了些什么。
“我的愿望是......若有来生,我与那人最好......不见!”
第一,最好不见。不见,情便不会起。
只是她如今就连魂魄都是残破不堪的,又如何能有来生?
“你的愿望,我收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