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今我不乐 日月其除

天南之巅，镇妖塔。

卫琳琅站在镇妖塔的门口，她抬着头看着着一座常年无人问津的塔楼，眸色中深沉一片，其实她也知道自己这一进去，便是一世骂名，可是无所谓了，卫琳琅笑着叹了口气，一旁的老者眸色深深，“天女，你可知道这一去……便是万劫不复之地，后世千古，对于天女你的评价便是万古骂名，你可真的考虑清楚了?”老者低沉的声音说道，“其实你何苦如此?单单只是为了君陌清君，又何苦呢?他的眼里心里，可又有半分天女你的位置?”老者试图激怒卫琳琅，只是他却见卫琳琅眉目中平淡，带着些须温柔缱绻的味道，这些年她极少这样，总是尽力将自己塑造成一个令人厌恶的女人，这样温柔缱绻的模样，像极了当年的那个小公主，天真无邪，烂漫芳华，可惜了，是真的可惜了。

“长老您无需劝我，琳琅去意已决。”卫琳琅轻轻的说道，她手中握着一块盈玉，那是她为数不多的能够留着的属于君陌的东西，还是她当年飞升时候君陌送给她的贺礼，卫琳琅垂下了眼睑，当年……“我担了这样的骂名，于他，便不用担了，我替他做了，便算是圆了我这一世为他的心愿而已。”卫琳琅轻声说道，一旁的老者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情这一字，着实害人不浅，“他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罢，自我去后，他也不需要知道或者不知道了，能为他做这些事，起码比起瑶月，我更爱他吧?”卫琳琅吸吸鼻子，勾着一个暖暖的笑意，“长老你也不必替我委屈，琳琅此去，也是欢喜。”卫琳琅说道，将手中的玉交给了一旁的老者，才缓缓的嘱咐，“自我去后，你将我与这块玉同葬，何处都不要紧，我还有一个匣子，你将那个匣子也与我一道葬下，墓碑上不用其它东西，不说天女，也不说琳琅，直说君陌清君之妾便罢了，算是……全了我这一生执念了。”卫琳琅轻轻的说道，老者的眼中终究带着不忍与伤痛，“他说他的妻只有瑶月，我向来不愿意与瑶月争的，且给我一个妾的名分，也就足够了。”她说的轻巧，却让人心中大动。

只见突然天际风云变幻，一道道的金雷砸在了镇妖塔上，卫琳琅掐指一算，便也知道时辰快到了，“天女大人，天女大人……你可当真想好了?”一旁的老者看着她，眼中不忍，他拉住卫琳琅的手腕，却被卫琳琅推了开，“天女大人!”他厉声喊道，只见卫琳琅一席青色衣服，衣袂飘飘，黑色的秀发也在风中飞散，她抬头看着镇妖塔三个字的牌匾，眼中全然没有惧色，只见她紧了紧拳头，低低的呢喃道：“君陌哥哥，琳琅终于也能为你做一点事了……”只见她说完便直直的进了塔内，老者终究叹了口气，唤出了一只仙鹤，施了一个术法，便见仙鹤直挺挺的朝着别处飞去，老者长叹一口气，“中就是一场孽缘啊……”他这样感叹着。

塔内，只见卫琳琅捻着衣袖，晃晃荡荡的进了塔内，荒火交织着黑色雾气弥漫，只见塔中一个台子上，遍布着密密麻麻的文字，卫琳琅上前轻轻一碰，便见一带的光晕伴着微光四散围绕飞起，倒是一处奇异景象，“是谁?”只见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卫琳琅抬眼四下一望，她终究有些须的颤抖，只是强撑着一股勇气让自己心下不算惴惴不安，“小女卫琳琅。”她轻声说道，只见那个声音再次响起，是刺耳的笑声，不知道在笑着什么，但是听罢便觉得心中还是害怕的不行，卫琳琅紧了紧自己的衣袖，“你是谁?”她又问道，那个声音很快便回答道：“你既进了镇妖塔，又如何能不知道我是谁?”这话说得没错，卫琳琅皱起了眉头，心下却也了然，“万古妖异!”她说道，只见那个声音沉默了片刻，才又缓缓的继续，“……万古妖异，许多年没有人这样叫我了。”他这样一说，便立刻现身到了卫琳琅的面前，只见一团漆黑的烟雾缠绕着，隐约能见到一个人形。

“你是为了放我出去?”万古妖异这样问道，“你一个年岁不大的女娃娃，又有多少用处?真真是高估了自己罢了。”他说完便想消散而去，只见卫琳琅咬了咬牙，手中掐出一个法诀，台子上的金色光印便全都消散而去，万古妖异停下了脚步，又仔细打量了卫琳琅一番，“看不出来，你年岁不大，居然知道这个破解之法，看来，我离破塔而出的时候不晚了。”万古妖异说道，“哈哈哈哈哈哈，天地母，你以为你能封印我一时，还能束缚我一世么!”他发狂一般的笑了起来，“我终究，是出来了，哈哈哈哈!”他这样笑道，在整座塔内回荡着，经久不停。

仙鹤的脚程不慢，不日便到了阴阳家，南瑶心下一惊，不知为何却硬生生的惊出了一身冷汗来，放下茶杯，便听见窗外仙鹤长鸣，南瑶长长的叹了口气，看来卫琳琅果然还是破了镇妖塔，南瑶起身，向来瀚与璇翅都在路上，她唤出了墨水，一路乘龙到了天南之巅，镇妖塔开始散发出一股一股的黑色气息，浓烈的腥气令人窒息，如今的情况，倒是也聚集了不少的人，想来消息既然传到了她的耳朵里，九重殿上的那些人，自然不可能不知道，毕竟万古妖异一事，关乎整个仙界的命运，所有人自然都是关注的，洛焚轻轻的遁在了南瑶的身边，将她拉在身后，“你莫去。”他轻声说道，却被南瑶甩开了手，只见她抬眼，眸中一片清澈明了的神色，“洛焚，这里除了我，谁都无法破解这座镇妖塔，除了我，也没有人能够再次封印万古妖异。”南瑶口齿清晰的说道，“只是此事怪异，我并不知道琳琅是如何得知镇妖塔的事情，只是当年天地母托我，我自然不能不去。”南瑶说着便要往前走，洛焚却死死的拉住了她，末了，还是叹了口气，“罢了，我陪你。”他说。

两人携手进了镇妖塔的一层结界之内，九重殿主盯着南瑶的背影看了许久，叹了一口气，“不过重塑出来的人，终究也不是当年的司命了，也难怪，原来是有司命的半颗心在那里，本君当年还疑惑过，为何一个冰雪所造的神仙，居然也会有情劫，如今听你一说，我也明白了许多。”九重殿主说道，天命他听闻这一番话，倒也并未曾多发一言，只是随着两人进了去，“兄长……此番凶险，兄长且不必随我一起。”南瑶回过头来对着天命说道，却见天命摇了摇头，“当年瑶池老祖造我，也是因为我的寒冰之体，有一日也能在封印万古妖异上出一份力，你莫要拦我。”天命说道，南瑶思忖片刻点了点头。

看见天命那一抹刺眼的白色明晃晃的进了那一道结界，曲临江更是坐不住了，不顾阻拦的奋力进了那结界之内，只是他不敢再向前靠近天命，便只是远远的跟着他们便是，塔外众人皆是神色凝重，这塔里的每一位挑出来，都是天族的一方显贵，更是后生可畏，只是没有办法，关乎天劫，谁又比谁高贵一些?君陌来的最晚，他四下观望且不见南瑶时候还尚且叹了口气，“清君，……方才，方才瑶月与那洛焚一道进了塔内，清军是否……”不等来人说完，楚秧也化作一道白影瞬间进了去，只是不知为何，他是直直的到达了塔内，“卫琳琅?”他诧异的叫到，皱起了眉头，“果然是你!你为何要如此作为?”楚秧手中凝出一柄剑，直直的往她的方向刺来，只是在她面前三分停住了，卫琳琅没有躲闪，她的眸光柔和，只是盯着楚秧，脸上的那一道伤疤晃得刺眼，那一瞬间，楚秧竟生出了些须时光逆流的错觉，仿佛卫琳琅还是当初那个弱弱的小公主，可是那一道伤疤， 明晃晃的刺着他，告诉他这一切都是多么的真实。

“为何?”卫琳琅轻轻的开口，“没有为何，此番一切，皆不过我乐意罢了。”卫琳琅垂着头这样说道，楚秧的眉头拧了起来，他是实在不懂，只是这样僵持不下，“你可知道，镇妖塔一破，万古妖异一出，天下祸乱?”楚秧问道，卫琳琅点了点头，“琳琅知道。”她轻声回答，楚秧手中剑近了一分，“你可知道，天下混乱，必有各路仙者殒命其中?”他再问了一句，“琳琅知道。”她亦是这样回答着，剑已经抵着她的胸口，只差一分便能刺进她的血肉，“那你可知道，若是想要将它重新封印，要以人的魂魄为祭/!”楚秧堪堪一用力，手中的剑便直直的刺进了卫琳琅的肩头，只见她皱起了眉头，眼中尽是痛处，“……琳琅，知道。”她颤抖着声音说道，楚秧心中大怒，将剑直直的刺穿了她的肩头，“你既然知道!为何还要如此这样?卫琳琅，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楚秧吼出了声，只是卫琳琅并不为所动，她目光痴痴的看着楚秧，眸中哀伤，“你当真不知，我为何如此么?”她轻声的说道，却没有得到回答。

终究，她还是叹了一口气，往后退了几步，每一步，肩上的伤又被剑锋再一次伤过，疼的她冷汗直流，只是她却清浅的对着楚秧笑了笑，“真疼。”她说道，“君陌哥哥，你知道吗?你这一剑，比当初我所受的所有伤都要疼上许多，因为是你给的。”她说着，最后一步退尽，剑从伤口中落出，红色的血瞬间染红了她大半的衣襟，“我从小，虽然没有母亲的扶持，但也算顺风顺水的过了这么多年，唯一能够伤我的人，除了瑶月，便只有你了。”卫琳琅缓缓的说道，“瑶月与我，终究是一场孽缘了，但其实我从未想过要同她争些什么，除了你。”卫琳琅看着楚秧，眨了眨眼睛，想了半晌，终究改了口，“但其实我也没有争过你，当年殿主赐婚，并非是我强求，只是他问我的时候，我拒绝不了。”她的声音开始有些颤抖，楚秧的眸光也有些凝滞，其实这么多年了，他始终还是怨的，“我根本，拒绝不了那场婚约，哪怕是偷的也好，哪怕我知道你必定不愿也好，终归全我一个念想，算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卫琳琅揪着衣襟，轻轻的咳嗽了几声，“终究是我想多了，我没想过要她跳下离恨天，只是她得到的那么多，为何不能分一丁点给我。”卫琳琅说道，她眼中的泪终究是落下，只见她手中突然多出一柄匕首，狠狠的一刀划过了自己的手腕，她的血液一点一点的渗透进了那块石头里，石头上的纹路被血液慢慢的填满。

“你不要!琳琅!你为什么一定要如此!”楚秧激动的喊道，卫琳琅看了他一眼，咬着唇不在多言，南瑶进入的时候便是这样一番景象，卫琳琅终于血尽，封印石吸收天女血液，终究解开了万古妖异的封印，卫琳琅于君陌首当其冲，被那红黑色的血光给震开了一段，琳琅落在了君陌的怀里，她颤颤巍巍的扶着君陌的脸，不知为何南瑶终究心下一动，她不知道动的究竟是她的情，还是她与琳琅的伤，“瑶月……”琳琅抬起头看了看她，眸中一如当年，南瑶突然就落了泪，无声的哭了起来，“瑶月，其实，我是极其羡慕你的，我虽占了你的地位，可是你什么都有了。”琳琅低低的说道，南瑶的眼泪越落越多，“我从来知道，自己的一切都是偷来的，我从来也不想同你争一些什么，君陌那件事，终究还是我错了。”卫琳琅的口中呕出一口鲜血，她揪住楚秧的衣襟，“瑶月，我这一生，能让你的，尽数让了，从来不愿意与你争什么，因为我知道我争不过你。可是瑶月，你什么都有，什么都比我好，为什么就不愿意将君陌让一让我?除此之外，我并没有跟你争过……如今，我连争都不算。”卫琳琅的眼中也落下泪来。

“琳琅，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不怕遭这天谴报应吗?”

南瑶哭着问道，她不知为何，明明不想哭，眼泪却越聚越多，大抵是她也明白，她的这个妹妹，终究留不住了，哭一哭也好，算是全了那些年的情谊罢了，“天谴?那又如何，我只做我愿意的，天谴便遣吧，反正……我也没有来日了。”琳琅嘴角讽刺的笑着，最终还是叹了口气，“瑶月，我向来不欠你什么，我这一生不过是做了我愿意做的，如此也算圆满。”卫琳琅抬起手，附上了楚秧的脸，她轻轻的笑了笑，“君陌哥哥，其实我真的长大了，你曾经护我的恩情，我这一次，便全都还给你吧。”说完，她嘴角又呕出一口鲜血，楚秧颤颤巍巍的问她：“你可后悔?”

卫琳琅不再看着楚秧，垂着眼睑，依旧是微微的笑着，“君陌哥哥，这么多年了，虽有遗憾，却从未后悔。”说完这句，卫琳琅便缓缓的闭上眼睛，一缕墨绿色的魂魄从她体内消散开去，南瑶深深的闭了闭眼，只是此时并没有时间去多想什么，万古妖异解封，南瑶并没有多少时间能够去阻止他，只是最后必须得走到这一步了么……南瑶叹了口气，手中掐起一道法诀，只见她一点一点的将那块封印石上的血迹一点一点逼出，可是如此一来，也算是耗尽了她的法力，万古妖异发现了她的举动，凝出一个红黑相间的烟雾便直直的朝着南瑶而来，只是她并不能躲开，刹那之间，洛焚与君陌皆凝出一道光来挡住了这一道雾气，索性伤的不轻，南瑶费了最后一点灵力，将石头上的血液逼出，她侧头看了看不远处的万古妖异，强撑着一口气，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便想要以自己的魂魄再次将他封印，只是她尚未掐诀，便被洛焚一把拉住，南瑶深深的看了洛焚一眼，“放手!”南瑶厉声说道，洛焚却牢牢的抓着她。

“我从来都喜欢你，只有你，月儿，……你信我一次。”

“如今，我也算为了你，死过一回了，瑶月，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