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楚秈•填平湘岸都栽竹

世人都说，楚国的小公主是世上极少能得的女子，十六岁前，我一直觉得他们说的是对的。可是我的运气大概只维持在那十六年里，我并不知道这一辈子我过得好还是不好，但是我并不希望后悔，可是如果能够再来一次的话，我想我再也不要遇见他了。

楚国是马上打出来的天下，有一望无际的草原，辽阔的荒野，这是我在原来的世界中少见的景色，而我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时候已经四岁了。七岁那年，楚国经历了有史以来最大的一场战争，我的父亲带着我和哥哥在遍地狼烟的大漠里与卫都的千军万马打得不可开交。楚国擅占卜，卫地人广，两个国家就这样僵持着。直到卫都的皇帝与我的父亲一样，亲自上了战场，率领兵马一脸打掉了边境许多地方。

父亲似乎那一夜就白了头，七岁的我被母亲抱在怀里，父亲与其他的将军商量着该如何进攻和防守这最险要的第一块地方，我抱着母亲给我做的小老虎，垂着眼睛笑着。

“王上，这样的地形，我们该如何进攻?”

“强杀。”

粗犷的男人正急不可耐的询问父亲的意见，而我却抢先一步给了他回答。父亲愣了愣，他看向正一脸天真的我，“你说的?”他问我，我的母亲将我抱的更紧，小声的教训着我。

我却充耳不闻，“峡谷地势，他敢打进来，父亲难道还要跟他在峡谷里厮杀吗?那太蠢了，为什么不居高临下，一网打尽。”我话音刚落，父亲却豪迈的大笑起来，我从母亲的怀里挣脱出来，跑到父亲的身旁，费力的爬上他的膝上。

“好，不愧是我楚家的女儿，就是不一样。”

那个时候的我尚且不知道这样不知掩盖的我，最后会落得什么样的结局，沉浸在欢乐中的我却没有发现身后母亲那担忧的目光，父亲替我取名为秈，我尚且得意几分，世人都说楚秈公主擅占卜，乃天女转世。而之后，果然不出我的所料，卫都大败，自此之后便也相安无事。在那之后，父亲便视我为至宝，将我放在手心里的疼着，甚至我的兄弟们都不能顶替了我。

这个时代的大陆上，没有一个国家不知道，楚国小公主楚秈的名字。可是树大招风，当年的我如果知道是这样的结果，我会不会选择在那个时候，说了那一番改变了我整个人生的话呢?草原的风光很好，父亲亲自教导我骑马射箭，他对我的宠爱日益加深，而我在这个世界上，却犹然的生出了那一股对亲情的思慕。

“你看你，每天在这儿野，一点公主的样子都没有。”她是个极其聪明的女人，却有着独特的柔软，我喜欢抱着她撒娇，对她说着各样的吴侬软语。

“这有什么，我万俟家的女儿，就是要这样!巾帼不让须眉。”我的父亲他一直将我视作骄傲，我不同于其他的姊妹，我喜欢与哥哥们一起起码射箭。父王甚至在我十三岁生日的时候，送了我一只白色的小老虎，我爱他如生命，而其他姊妹却避我如蛇蝎。

楚国的风光很好，气候却并不温暖，我开始向往南国晋都的温暖。

眼看着我就长到了十六岁，我的小老虎也长成了一只大老虎，而所有的变故就是这一年之间，卫都的太子向父亲送来了聘礼。我是知道的，楚都与我们一直都只是面上的风平浪静，母亲拿着帕子在父亲身旁哀哀的哭着，父亲一言不发面色铁青。

嫁，他就会失去最疼爱的小公主。

不嫁，卫都顺理成章的举兵，而我亦会成为千古罪人。

“父亲，允了便是。”我轻轻的走上前，跪在他的膝前，“秈儿夜里观天象，卫都太子并非秈儿命里良人，我替他算了一卦，不过是个短命鬼罢了。”我低着头说着，皱着眉头，“父亲允了便可，至于克夫之名，秈儿背了便背了，不过一个名头，并无所谓。”我咬咬牙说完最后的话，抬起头凄凄的看着我的父亲。

“女儿一个人的荣辱，换楚国安定，这个买卖，值得。”

就这样，我的父亲答应了。他要求楚帝割了边境一系列的地方给我们苏国，聘礼更是琳琅满目，父亲却塞给我一块不起眼的墨玉。我不解的抬头看他，他背着身子，双手交在身后，“若有一日，你不愿在那个地方了，凭这块玉佩，你就能全身而退。”他看着窗外的月亮说道。

“秈儿，我最疼爱的女儿，父王很后悔，不该这样的疼爱你，或许……”

楚都的日子定的很仓促，我穿着母亲准备的嫁衣，一针一线都是她对我这个唯一的女儿的疼爱，楚都来的使臣拖沓了许久，终于我踏上了这一去不返的路途。

一路虔诚，如果你也听说。

我并没有见过传言中的卫国太子，不过是一个死人而已，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去爱上一个死人，可是我爱错了人，我爱上了父亲送与我的一个护卫，凝枫。少女情怀的时候曾经想过，我爱慕的人该是如何的男子。大概是在现代社会生活了十多年，我竟然是半点都接受不了丈夫的三妻四妾。可是如今，我却不知道该想些什么，到卫都的路程很长，足够让我想清楚很多很多的东西。

“秧而，我想家了。”我靠着秧而，他还像小时候一样护着我，“你如果觉得委屈，就让人传信回来，弟弟我杀也要杀进楚都把你带回来。”他说道，我开心的在他肩上蹭了蹭。

楚都的内城很大，太子病重，我未曾见到他，我透着薄薄的红纱打量着这个被城墙围起来的内宫，就像一个偌大的梏桎，要把人锁死在这波澜不惊的四方田地一样。我垂下眼睑，红妆依旧，美衣华服的成了他们口里的秈公主，其实我也知道，不过是准太子妃罢了。

“你在希望自由?”

我听到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我很好奇，我向来喜怒不形于色。“你怎么知道?可你知道又如何，你又给不了这份自由的，凝枫。”我他抬起头，目光炯炯的看着他，而他却只是抿唇一笑，我发现我却无法看穿他。

“你又怎么知道呢?”他反问我，我却不知道怎么回答，“公主心思深沉，属下不敢妄自下定义，只是寻常一猜而已。”他双手抱拳给我鞠了一躬，我看着他认真的眼神，就那么一瞬间，我便陷进他温柔的眼里，再也出不来。

我将我的小老虎从苏国带了来，它陪着我在楚都的花园里散步，那时候我才知道我原来做不到，和那么多个女人分享同一个男人。

“哟，这不是楚秈公主么?怎么，今天有心情出来散步啊。”那是一个穿的花枝招展的女人，我带着些许的好奇看着她，以我这三个月对于卫都太子的了解，我确实不知道他的喜好如何。如果真的放在一起做个对比，卫都太子与我不过路人，而眼前的女人，只能说是一抹长在路边的狗尾巴草。

我并不想与她争论些什么，而她却没有要放过我的意思。

“公主可以困扰?”我第一次见到卫都太子，从他的书房出来，身后跟着的是他传闻中的红颜知己，我就这样远远和他对视着，他眼里的情绪我并没有看清，只是领着我的小老虎回去。似乎那个女人还想向他告个状，我摸着我的小老虎，只是笑着回了个头，“我家这只老虎，被关在这地方本就躁的很，你要是不识抬举，我不介意让你当它的口粮。”言罢我并不想理会他们的大惊失色，本来就与我没有干系。

我不知道他是如何想的，那晚他总是饶有兴趣的看着我，我透过铜镜，卸下满头钗环，“你可看够了?那就出去，我要睡觉了。”我这样说道，他似乎不为所动，只是伸手替我拆下余下的绢花。

“我要是看不够，怎么办?”

我咬了咬下嘴唇，不打算说话，他却开了口，“楚秈，你对我似乎存在很大的敌意啊。”他这样说道，我站起来，转了个身面对着他。我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说，“太子殿下，那你又为什么要娶一个对你有着很大敌意的女人呢?”我反问他，我走到他身边，抬头看着挂起的宫灯。

“我不喜欢这里，在这个地方，我得到的东西，远远填补不了我失去的空。”我扭头看着他的侧脸，他睫毛颤抖，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却又很快回过神来。他动了动嘴唇却没有说什么出来，他看着我铜镜里的模样许久，缓缓闭上眼。之后我才知道，他想说的那句话，可是他说的太晚，我也明白的太晚。

“聪明的女人，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他丢下这一句话就走了，我侧头看着他远去的地方，抿着唇没有作答。

在我原来的世界里，我只知道男女平等，女人一样可以做出一番事业，可我忘了我在这个地方，这个国家不允许。又何况我是敌国送过来的一个人质，一个看起来一场幸福的笼中鸟，却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人杀死。卫都是个暖和的地方，比起边国那风沙燎原的情况，这儿已经是个天堂了。可是太过精美的生活失去了自由和激情，我天生的血性，却要被这小小的天地束缚。

“你想出去?”太子骑在马上问我，我抬头看着他，“对。”我说。

我看着他的笑容在嘴角扩大，他拉我上了马，就这样一路飞奔到了郊外，本该奔波的路程，我在他怀里，却没有丝毫的感受，我抬头看他，不得不说，他的确有着天人之姿。人人都说，卫都太子是神一样的人物。若是他没有娶我，大概他和云瑶也会成为一段佳话吧，可是人活着就从没有事事顺利的时候。

太多时候，我都相信命。

卿是良人，安非他命。

“若是寻常的女子，这种时候总是笑得开怀的。”他伏在我的耳边说道，我顺势依入他的怀中，“是吗?那你看着我，觉得我是寻常的女子吗?”我这样问他，侧过头，眼角带着嘲讽看着他。他再次策马奔去，“当然不是，你比她们，要可怕的多。”他回答我，而我只是安然的接受了这个答案，一个女人的丈夫说她可怕，这大概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了。

“哦?是吗?看来殿下以后要背上惧内的名声了啊。”

“那又怎么样?我还能反抗么?”

他将我往怀里揽了揽，我看着前方的风景飞过，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我回到了现代，“你不能反抗，但是……”我抬头看着天空，靠着他的肩膀，“你能休了我。”我说道。

他却突然勒住了缰绳，马儿就停驻不前，我一眼看去，前方是深不可测的悬崖绝壁。

“到底是楚国的秈公主，你跟寻常女子是不一样。”他沉默了好久突然开口，却又突然笑了，“可若是一样了，那也没趣了。”我侧头看他，不知到底作何感想。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相思害人太苦，母亲说过，一个女人若是对一个男人动了心，那她这一辈子，就再也无法爱自己。可是我不觉得这样，就是因为动了心，我才要更好地爱自己。那天我无意中听见他与云瑶的话，“你口口声声娶她只为了整个大楚，可是卫良，你摸摸自己的良心，你敢承认你没有对她动过心?”我僵在门口，却因为云瑶的话心跳的飞快。

“从来没有。”我听见他的声音传来，却突然有种只剩梦境的感觉，“那你为何还要带她去到那个地方?卫良，她是长得很像姐姐，可是她不是啊，不是啊!”云瑶带着哭腔的嗓子把我拉回了现实，我不曾了解过，原来她还有个姐姐。

“我从来没有忘记过云绕，从来没有。”

我再也听不下去，却不小心发出了声响，我在他追出来之前跑了出去，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难受。小老虎拿头蹭了蹭我的肩膀，我将它搂在怀里，颤抖着哭泣。那大概是我为数不多的一次哭泣，我并没有察觉他在我的身后，看着我哭泣时候握起的拳头。“卫良，我承认我对你动了心，可是那又怎样?我既然能动心，也一样能够收回来。”那天晚上我站在他的面前，眼里是坚定的光，他扯了扯嘴角，终究无话可说。

“但愿如此。”他说，我抚上他的胸口，将他拽向我，“卫良，有的时候，我真的觉得，你是不是没有心。”说完我便放开他，撞开他的肩膀，踏出他的屋子。

“啊秈……”

他在屋里低声的话语，我走的匆忙，并没有听清。

太子宫的人一直都很多，今天这个伤了，明天那个死了，听多见多了也就习惯了。我向来不喜欢争，而现在，我也没必要争了。他时常搂着各色的女人走过回廊，就是那个时候庭院里的桃花开得特别好。“公主殿下，夜凉风大，该回去了。”凝枫站在我的身后说道，夜里的桃花开得一样好，甚至比起白天更有一番味道，我转身回了我的寝殿，却不知道他原来等了我一整夜。

“舍得回来了?”他这样问我，而我只能挥了宫人，看着他的样子依旧迷人的很，“舍不得，我都要回来的，不是吗?”他脚边散落着各色的酒壶，甚至还有零散的碎片。他带着踉跄走到我身边，掐着我的下颚逼着我与他对视，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一点儿都不想平时的他，这么的不冷静。“楚秈，你说我没有心，你凭什么这么说我……”他就这样说着，我看着他的眼睛，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已经没关系了。”我狠狠的挥去他的手，以我想象不到的冷静面对他，我一直以为我该哭该疯该声嘶力竭，可我没有，其实对于这段感情我从来没有抱着太大的希望，只是累得他一世罢了，他该是他的卫国太子，我该是我的楚国公主，互不相扰也不过是一场利益的情感罢了。

“卫良，你有没有心对于我而言，从来都不是要紧。”

“是啊，与你没关系了。”

他突然笑了，笑的让人害怕，让我心惊肉跳，我不熟悉这样的他。又或许是，我从来都没有了解过他，不过已经没关系了。没关系了。“其实你不知道，当初父王说让我娶你，我是真的十分高兴。”他笑过之后这样问我，其实并不是这样的，只是在这场感情里我已经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要爱，还是要赢。“殿下现在说这样的问题，不觉得很可笑吗。”我这样问他，“卫良，你以为我真的不知道你为何要娶我?”我染着蔻丹的手抚上他的胸襟，指甲划过他衣服上的紫荆花纹路，就像一个局，我把我自己困在这里。

本来我是不想出来的，而现在，我却是不得不出来。

“我一向信天命，不信你。”

“嫁给你之前，我也曾经算过，你非我良人。”这也不是托词，确实如此，在来之前我开了一卦，算我夫君姓名，姓冷，名凝枫，这个人我认识，是我来时的护卫，我对他纵使不动心，但却也是一世姻缘，我在自己算的卦上从来自信。

从那个晚上之后我和他之间好像又回到了最开始，他依旧夜夜笙歌，而我被那灯火和丝竹吵得无法入眠，辗转反侧到后半夜才能入眠。可我从来不知道，在我睡着之后，他总会到我的宫门前，一站就是一晚上。他并没有告诉我这些，我只是从守夜的宫女口中隐约得知，可我也猜不透他为什么要这样。

后来他收了一个十分漂亮的女人，他就再也没来过了。

“诶，你们说，殿下新收的那个黎美人，长得是不是很像太子妃啊?”我听到小宫女们七嘴八舌的议论着，我没有见过的那个女人，她们说她长得与我有八分相似。“可我觉得太子妃更漂亮啊，一眼看过去就是有气势，哪里像那个黎美人那么小家子气。”宫人的话没有停止而我继续听下去。

“那有什么的，女人啊，有气势又怎么样?就是要柔弱一点才会让人心疼啊。”

她们说的很对，一个女人不需要太过强硬，可是换了谁在我这个境地，都软弱不起来了。我一眼望过去，卫都的冬天，竟比我的楚国冷上许多，是能到侵到骨子里的冷。我才想起来，我有许久没有见到卫良了，不过大概他也不想见我吧。一段感情里，本就是一个机关算尽一个狼狈至极，可是我已经狼狈至极，他却连机关都懒得算计。

“卫良，这到底算是谁负了谁呢?”我很想这样问他，可我不敢，最后得到的答案非我所愿，我不敢。我只能在夜里吵闹中远远的看他，那边灯火阑珊，没有人愿意留意一个安静的宫落。他新宠的宫殿很近，我几乎可以看到他的背影，模模糊糊他回头看了我一眼。而只此一望，眸光交错。时间翩然翻滚了红尘，春秋来去轮回几度。此间一眼，便醉了千年。

我看到他就这样挥开所有的人向我走来，第一次他有了迫切的表情，我不能理解他为什么会这样，只是等他走到我的面前。

“你……这么晚了还不睡么?”他站了一会儿，缓缓开口，我抬起头看他，“殿下一样没睡，不是么?”我回答道，他笑了笑，“我是因为不能睡所以没睡，那你呢?”他又问我。

“那边的声响太大了，吵得我睡不着。”

就这样，我看着他，却突然有种不真切的感觉，他离得太近我反而越冷静。其实不知不觉中，我已经不是单纯的爱他，而是在这场爱情里，我更想赢。“你不是有了新的佳人么，这样抛她一个人，真的好么?”我趴在桌上玩着墨玉的酒杯看他，“你想我回去?”他附身在我耳边说，“卫良，虽然我不过是个和亲的公主，但是你也应该明白，在楚国，我的身份我的地位。”我看着他肩上的云纹开口，那么多个夜晚，我还是想要个答案，“我出发时曾给自己算过一卦，你非我良人，这一世命定无姻缘。”我看着他，深深的想要看进他的眼里，“你可知?”我问他。

可他一直没有回答我，他只是转身冷冷的丢下一句“夜深风露重，回去吧”，便就这样消失在我的宫门口，一旁的宫人扶着我回了殿内，可是那个晚上无论如何辗转反侧我都难以入睡。夜深风露重，真是好句子，我看着他的背影笑了笑。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卫都和楚国必有一战，而且迫在眉睫，我看着开的甚好的桃花愣愣的出神。他是卫都国储，我是楚国公主，本就是一场政治交易，我却连人带心都输给了他。可我还在妄想，赢得天下赢得他，却不知道自己根本就是一场笑话。

“殿下，妾身一直好奇一件事情……”轻水开口，仔细的梳着手里的头发，她透过铜镜看向卫良，和她那张酷似我的脸。“哦?什么事情，说来听听。”花斐开口说着，他闭着眼睛，一副悠然惬意的模样。“听宫人们说，臣妾与太子妃，似乎有几分相似……妾身只想知道，是不是殿下，将我看做了太子妃的替身?”轻水放下木梳，从身后伏在卫良的肩头，却没注意到他隐隐皱起的眉头。

“有些事情，不该多嘴的，别问。”话音刚落花斐便抛下美人，一个人消失在太子宫里的漫漫夜色中。轻水紧紧咬着下唇看着他的背影，眼角流露出深深的怨毒，或许我是同情这个女人的，但我也恨她。

其实我一直没有告诉卫良，其实那个时候，最让我失望的不是我没有杀了顾轻水，而是他从我的手中救下了她。“你以为你与太子之间，又真的能有什么感情么?”她狠狠的瞪着我，“放手。”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人轻而易举的把我拉开，我不可思议的盯着卫良面无表情的脸。我无力的垂下手，转身走出了这个富丽堂皇的宫殿，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卫良，你且自己顾着自己罢。”

我只给他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话，再无其他。卫良盯着我的背影看了许久，他眼里的情绪我猜不透，也没力气多猜什么，他依照我的话把她保护的好好地。我不复之前平淡的模样，绣花荣装，我几乎逼死了他所有的姬妾，他并没有怪我，只是一味的护着顾轻水。“你很开心?”凉亭的风很大，他面对着我站着，我抬起眸子看他，我越发想不起我究竟是怎样爱上他的，爱上一个帝国的太子。可是这又于情于理，他是我的夫君，这个理由已经足够。

“你还会关心我开不开心吗?”我这样回答他，“你只管护好你的顾轻水就是了，可是卫良，你相信我，离我走的日子，也不会太远，我的卦一直极准。”我从长凳上站起，侧头看他说着。我走过他身边的时候其实很难过，太多日子没看见他了，我也很想他。“啊秈……其实。”我顿了一步，他却没有继续再说，“你走吧。”他终究说了这么一句，我转身消失在回廊的尽头。

卫都的牡丹开的很好，我看着顾轻水抚摸着牡丹的模样笑了，她是个简单的市侩女人，卫良是她的天是她的一切。可我不同，我要天下也要他，楚国的安危，卫都的虎视眈眈都是我的水深火热。鱼书欲寄何由达?终于我在竹简上写下了那句话，卫良，既然你要这样护着她，那我也成全我自己。楚国和卫都必有一战，谁也不能免除，既然如此，还不如由我亲手推动。

“恭迎楚秈公主回鸾!”

我得偿所愿的看着他怒气冲冲的向我而来，“太子殿下何必这么大火气，天干物燥的，火气太大不好。”我仿佛回到了当初初来乍到的模样，带着笑意看着他怒极的脸，甚少能够见他如此，大概真的气急。他用力的扣住我的肩膀，指甲都快要嵌到我的肉里，我皱起眉头看着他，“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他牙咬切齿的问着。

“为什么?”我笑开，他眉角眼梢都是我爱的模样，可是我宁可得不到也不要委曲求全。“卫良，我说过的，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亲手杀了她，怎么样?一个顾轻水换天下太平，这笔买卖很划算，不是吗?”我凑上前去，贴着他的耳朵说道。他用力的将我推开，我踉跄两步退开，却突然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苏国和楚都开战，你就是最好的人质，楚秈公主你真的当我舍不得吗?”他眯起眼睛盯着我，我垂下眼睑无力的扯了扯嘴角笑得牵强。“我从来都没有觉得你会舍不得，可是卫良……”我直起身子，满眼骄傲的看向他去，“你真的敢让我死了吗?”楚秈从来不会退缩，可我料定他不会让我死。“我若死了，你觉得我的父亲我的弟弟，真的会放过你们吗?还是说你们真的有十足十的把握能够敌得过我楚国的兵马?又何况，我楚国术士，一人便敌得过你们的千军万马。”我上前几步，手指直直戳向他的心窝，隐忍许久的委屈却突然全都涌上，“卫良，你不要太小看我楚秈，也不要太高估你自己。”我盯着他的眼睛，有那么一瞬我一度以为他的眼里闪过了细微的哀痛。

“楚国秈公主，你真是个可怕的女人。”

他留下这样一句话，消失在那片桃花里，我急促的喘了两口气，终于支持不住的跌坐在地上。我知道自己做的有些过分，可是我却没有丝毫悔意。可怕又怎样，铁石心肠又怎样?桃花颤巍巍，临水，不过就是一句落花有情而已。可是有情还不够，情有独钟好不好?我抱着膝盖蹲下，八九月份的骄阳，我却隐隐觉得冷。

父亲与楚秧来的很快，我知道他们向来是疼极我的。卫良也许久未曾在这个院子里露面，向来城外烽火连天兵临城下，他也无暇顾及其他。

楚国是个马背上的国家，更何况楚人多擅长占卜，未卜先知，又岂是卫都这些钻研兵法的人能够抵的过的?打仗比起卫都人不知强了多少，宫中接到的线报都是输多胜少。我在这里的处境渐渐变得更加尴尬，那些平日里耀武扬威的女人都收敛了，她们恨我，却又不敢得罪我。“楚秈!”卫良怒气冲冲的从回廊的另一头走了过来，身后跟着梨花带雨的顾轻水。我突然明白了，卫良的怒气和顾轻水的难处。

——杀顾轻水，救卫都苍生。

我任由他捏着我的手臂，笑的轻佻又从容，“我说过的，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亲手杀了她，你说你不信……事到如今，你信了吗?”我开口问他，直直的瞪着他的怒容，却从来没有这么轻松过。“我说过的，我的卦象一直很准，只是你不信。”我戳着他的心口一字一句的说着。

他捏着我的力道渐渐放松，满面的怒容转为愧色，“我信，我如何能不信?楚秈，你以为……”他垂下眼睑，低着头说着，我知道这时他求我的姿态，我双手握着拳头，指甲传过掌心甚至刺出了血，只是他终究没有说下去，我扶着凝枫的手臂，眼睑低垂，他不曾见过。

“是你逼我。”

事到如今我对眼前这个男人突然没了兴趣，他爱也好，不爱也罢，我突然再也不想对他有任何的执念了，执念多了容易困在自己的局里。而他却猛地扎在我的身前，膝盖撞击地面发出厚重的闷响。“你不必如此，我只要她死。”我俯下身挑起他的下颚，垂着眼睑。发髻上的钗环压得我快要抬不起头，浓厚的妆容潋去了我所有的情绪，而让我变成这幅模样的男人却跪在我的身前求我。果然么?一个女人，根本不需要强势不需要聪明，……不需要万俟潋晴的模样。

“卫都苍生和顾轻水，你只能选一个。”

我对着他说完这句话，转身踏出这片桃花林，我能理解卫良，但是我不能原谅顾轻水。而那时的我自己却不明白，我不仅在逼卫良，我甚至断了我的退路。就这样僵持了许久，终于有一天我成为了真正的人质，被架在城头的墙上，远远望去是我楚国的军马，兵临城下的日子竟然比我算计的更快。

“怎么，终于要杀了我吗?”我扭头看着卫良，他脸上没有表情，甚至没有看向我。

我看见顾轻水被人驾着上了城墙，冬日的天灰蒙蒙的压下来，顾轻水一袭白袍在风里显得异常压抑。城外是我的亲人，是我心心念念的楚国兵马，我看向卫良，他的脸被刺骨寒风吹得更加冷毅，我回忆起我远嫁路上的心境。

一路虔诚，如果你也听说。

“卫良你算计千万可是终究漏了一条，你是卫都的太子，可你不是卫都的皇帝。”我看着他越发苍白的脸，顾轻水泪汪汪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盯在他的身上。“潋晴……”他终于开口，“你为什么，一定要逼我呢?”他转过头望向我，就如同那个晚上一样，只此一眼，便醉了千年，我终究溺死在他当初满眼温柔的模样，“你一度说我没有心，那你呢?我把心给了你，你却没有给我你的心，所以我没有心。”他明显的红了眼眶，我却突然哑口无言。我浑浑噩噩在他的话里盘旋，“卫良，不是我在逼你，是我们命里便该如此，你别恨我。”我甩开身后的侍卫，我一步一步的走到他的面前，我看着这个男人的面容，我多熟悉啊，“从此以后，我们这段缘分，便也到此为止了。”我歇斯底里声泪俱下的拽着他的前襟。

他垂下眼睑，红色的眼眶温柔到快要哭出来。“啊秈，你终究还是不明白……”他轻轻的说道，“我可以舍掉很多，包括顾轻水，但是你说得对，我舍不得你。”我突然明白，他闪烁的目光，他的欲言又止，他的无可奈何。兵临城下，就算是神也无力挽回的局面，我看着一旁哭的梨花带雨的顾轻水，突然对她并没有恨了，大概这么久了，我只是觉得有一点点的不甘心而已。

世人说，苏国的小公主果然不是什么平凡的人物。我只当做笑谈，我自己做的选择，我向来不会后悔，也不想去后悔。楚卫一战，卫国太子卫良身死，楚国护卫冷凝枫护主，毁了容貌，护楚秈公主一路平安到军营，卫都顾美人亡，乃太子亲手所弑，到底也算告一段落。

一路虔诚，如果你也听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