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君子有酒 酌言酬之

南瑶忽的想起，当初天地初开之后，便有两类神仙，一种是机缘巧合修道成仙，另一种便是天生仙骨，只是神仙于七情六欲上极少有甚追求，所以导致第二种神仙少而寡，只是这神仙千千万年的寿数，再少也出了那么些个，地位也比那些修上来的神仙地位高些，南瑶依稀记得，曾经的瑶月也是有封号的，天上的人见了也需得俯首称小殿下，约摸也封了个公主的封号，只是日久天长的，连她自己也忘了这么回事儿，如今想来，倒是可笑的很。

虽然是个公主，但是瑶月清楚明白的记得，从未有人告诉过她，原来她曾是天帝的女儿，她的母亲也曾经是天母，九重殿主称天帝，其实并不与凡尘相似，九重殿这个地方，也是能让女仙称王的地方，南瑶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她轻轻的笑开，“难怪……难怪，难怪我尚在襁褓就封了公主，难怪众人称我一句小殿下，难怪……九重殿主那时极力的阻止我与洛焚，一心让君陌牵制我，后来又企图让卫琳琅……”南瑶没有说完，眼底却渐渐凝结成冰，她袖手一挥，将桌上的茶盏摔碎，眼光盯住角落，呼吸开始平缓，有些事情，她当年想不明白，如今才渐渐透彻，离恨天中她一心求死，被天地母呵护极好的自己没有看懂，如今在凡尘经历两世方才透彻，为什么当初九重殿主不愿让她知道自己原来是天帝公主，也不愿意让自己与洛焚联姻，怕只是自己借着洛焚的势力牵制于他罢了，还真是可笑。

“……主人，如今你既想起，又要有何作为?”墨水轻声的问道，他向来不明了这些事情，只是不怪他多心，当年九重殿主易主封位时候，瑶月尚且还是个幼子，如今风云际会日月变动，过去了这么久，若是再理论这件事情，难免会为人所想不忠，更何况，瑶月的来历除了帝君坐下的那些童子星君，其余的这几十万年来新晋的神位，怕也是无人知晓，名不正而言不顺，“主人想必比我清楚，若是此时闹开，名不正言不顺，只能被人认为是主人你心存不轨，图谋帝位，难免会遭到天地神仙的谴责，到时候哪怕主人封位，也会遭到后世人的诟病吧。”墨水说道，虽说这话说的难听，但确实是南瑶如今的现状，她虽是老天帝亲封的公主，却无母，无位，甚至不为人所知，名不正言不顺，确实无可奈何。

南瑶拂袖，目光却恍惚柔和了下来，到底心软，“也是，如今想起，又能有什么作为?若是乱了天数，我怕又是千古罪人了，多扫兴。”南瑶轻声说道，一拂袖，便往楚秧处去了，只是楚秧倒也没有料到她来的这样突然，手中的书卷也随意的扔在一边，南瑶抬着头走近他，手中却平白多了一把短刀，她没有丝毫犹豫的将短刀的刀锋抵到了楚秧的胸口，眼中一片冷然，“君陌，我且问你，当年我一念之差跳下离恨天，你为何没有一刀杀了卫琳琅?”南瑶冷声问道，问的楚秧心中一片冷冽，只见楚秧抬手想要抚一下南瑶的发间，却被她躲开，“别碰我……”南瑶说道，“当初，我既决意跳入离恨天，过往所有我既往不咎，可是君陌，你可还记得当年的羽女?”南瑶忽然提起这一句，楚秧心下大动，他的眸中颤抖着，嘴唇也跟着颤抖起来，断断续续的，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半晌之间，终究还是叹了口气，“你还是想起来了……瑶月。”楚秧轻声说道，他看着胸前的那一柄短刀，又是许久才开口，“未曾忘过。”楚秧回答道，“当年羽女因妒忌而伤了琳琅，是我亲自上奏帝君，将她放逐下界，剥出仙根。”楚秧平静的回答，他知道南瑶这样一问到底何意，可是他还是下意识的反驳，“可是当年她确确实实伤了琳琅……”楚秧着急着为自己辩白，却见南瑶眼中赤裸裸的嘲讽，只见她轻轻的弯起嘴角，眼中带着讥讽，直勾勾的盯着楚秧，手中的短刀一挥便在楚秧的左边脸上刻上了一个伤疤，红色的血滴落在他浅蓝色的长袍上，南瑶随手将刀钉在一旁的柱子上，面上依旧平静，可是那柄短刀入木极深，也能看出她到底是废了大力气了，“我知道你生气……”楚秧垂下头轻声说道，他在天上向来是个冷傲刻板的人，若是天上的神仙看到这一幕也不禁感叹了，一向冰冷骄傲的君陌清君，居然也有这样低头认错的时候，“可是月儿，当年你也是赞成的，为何如今又气成了这幅模样?”他低声询问着，乍一听着实让人心疼，可是南瑶却只是往后退了两步，垂下眸子，浅浅的笑了。

“君陌，所有人都说，整个天界，只有你最懂我。”南瑶清浅一笑开口说道，一如当年在天宫时一样，她微微抬着下巴，浑然天成的衣服君临气势，其实这么多年，九重殿主对于她越来越深的忌惮，有许多也来源于她的这一身气势，虽是无意，浑然天成的更是让人不禁侧目，“看来那些星君也不过是胡说八道而已，你何曾懂过我呢?”南瑶歪了歪头，挑着眉看着楚秧，只见他想要说什么，却被南瑶截过话头，“当年，既然提起来了，我也不免多说几句，当年的事情我虽然是同意的，但那不过是因为那个时候，我与卫琳琅纵还亲密一些，我向来不是什么深明大义的人，我也不喜欢深明大义，你认识我这么久，应该也明白，天天上那些人对我的评价，骄纵，任性，恃才傲物，恃宠而骄，一句都没有说错。”南瑶盯着楚秧，一字一句的说着，“不过，我这个人有个特性，护短的很。”她浅浅一笑，伸手掐着楚秧的下巴往自己这里一带，眼睛盯着楚秧的双眼，“只不过，比起卫琳琅，我更护着自己一些!”她一挥手将他甩开，转身给了他一个背影，却又轻轻的侧着头，“我之所以提及羽女，只不过是把我和她的位置换了一换，你尚且能够为了卫琳琅而对羽女下手，如今换了我，你却不会对卫琳琅下手，君陌……”她突然哽了一下，最终长长的叹了口气，“你终究不是懂我的人，也终究不是我命中良人，我不怪你，但我不想原谅你。”南瑶突然从袖子里掏出一块白玉来，“当年我喜白玉，你便赠我和氏璧，虽然我只是一时兴趣，但是念及是你所赠，我也藏了多年，如今我不要它了，可是它到底跟我了这么久，我也不愿意还给你了。”说完，只见南瑶随手一挥，便将那块白玉随手不知道丢去了哪里。

“月儿!”楚秧还是呼出了声，他从地上爬起，踉跄的靠近了几步，却被她的背影震住，“你可以怨我当年放了琳琅，也可以怨我当年没有帮你报仇，可是月儿，当年的事情其中误会颇深，你为什么不愿意听我解释?你说我非你良人，那洛焚呢?他就是你的良人了吗?瑶月!……这天上地下，碧落黄泉，不会有人比我更了解你。”楚秧说道最后，声音已经模糊，南瑶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是了，洛焚，她倒是把这茬给忘记了，当年……南瑶皱起眉头，不愿意再多加思考，本来离去的步伐却突然停了下来，她转过半个身子看着楚秧，“哦对了，我方才想起来，当初我走的时候，将璇翅留在了你这儿，如今你我两清，你将她还我罢，就算我欠你一个人情。”南瑶说道，楚秧心中痛的不行，只是他咬紧了唇，不想要再听她说些什么，那样太疼了，南瑶叹了口气，刚想说什么的时候便被打断了，“……她在我西园的后花园里，你一向晓得她的传唤之法，你将它带走吧。”楚秧说。

南瑶倒是没想到他答应的这样迫切，却也没有什么妨碍，“……如此，多谢你了，她也算承了你的恩情，终有一日我会还你。”说罢，便轻步出了麟王府，其实她应该回家一趟，只是这两世纷扰，宗门承脉，九重天上还有许多的纠缠，就不用说当年天帝母的托付，南瑶皱着眉头叹了口气，召了璇翅，只见一只五彩斑斓的大鸟腾空而下，色彩辉煌，一刹那，仿佛惊动了日月天地，南瑶有些恍惚，当年她将璇翅留下的时候，璇翅也不过是只半大的灰凤凰，如今脱胎换骨一般，“看来，他确实将你照顾的极好……”南瑶伸出手，抚摸着凤凰的翎羽，只见凤凰亲昵的蹭着她的脸颊，眼中似乎含泪，只见她哀哀的唤了一声，瞬间化成了一个女子的模样，南瑶见了却笑了笑，“许多年不见，你竟也长得这般大了……”当年她七千岁诞辰的时候，天帝母娘娘便将璇翅送她当了坐骑，当年的璇翅也不过是一只刚刚从蛋壳出来的小凤凰，连毛都没有，也化不出人形，后来能化人形了，也不过是个还不如桌子高的小娃娃，如今突的看见她一副风姿模样，南瑶倒是一时半会儿没有回过神。

“主人当年将璇翅托与清君，虽清君待我极好，但妾日夜思念主人，想来也有几千年了，自然是要长大的，只是主人如今，越长越回去了。”璇翅说道，她一双美目顾盼的看着南瑶，从前南瑶与她像是姊妹一般，而如今，她变成了南瑶的姐姐模样，“……只是主人，妾今日要与主人一道去了，好歹也承清君照顾多年，主人可否让妾与清君拜别?算是谢他多年照拂。”璇翅轻声说道，她知道自己的主人与君陌清君的那一段过往，虽然她与情爱上无意，却也知道这些年君陌清君待她算是极好，如今既要离开，便也应该拜一拜才是，再加上，方才看了南瑶的神情，她心底也是明白几分，到底瑶月与君陌清君，回不去昨日的那般境地了，如此一拜，不知来日想见回报之时何期。

南瑶点了点头，确实是这样的道理，“也罢，你拜吧，我在门外等你……只是，若是在以往，我是不让你拜的，沧海桑田，今时已不同同于往日，你这一拜，谢他照拂你这么些年，也算是替我谢了他的情谊，此后我也不会这样找他了。”南瑶说道，只见璇翅漫步走于庭中，对着正院缓缓的跪了下来，这也算是大礼了，毕竟凤凰在神界的地位不可谓不高，虽说君陌清君的地位特殊，但是寻常时候璇翅也不过是一个屈膝礼便足够了，跪拜的大礼，不过是谢了人的恩，虽然大些，但是并不会让楚秧受不住。

“蒙清君照拂多年，今妾欲行，望清君珍重。”璇翅的话说的平稳，并没有什么日久生情的概念，凤凰一族向来高傲，她虽然承蒙诸多照拂，但是也明白，君陌清君的心里也不过一个瑶月罢了，最多分出一些旧日情分给了卫琳琅，再说，这卫琳琅于璇翅而言，有一条深刻的鸿沟，名叫瑶月，明白这一层，璇翅无论如何也不会对楚秧生出什么情谊，“就此别过。”她顿了顿，“若有来日，妾必将报答清君照拂之恩，只是若是来日临与战，望君上宽恕妾万恩之过。”言罢，她又叩了头，才起身，头也不回的跟着南瑶离开了，连顾容若看了也不得不赞一句，“虽说璇翅是只母凤凰，但是不得不说上古留下来的血脉的确高傲，你养了他这么久，来日兵戎相见，她居然也不说多留一份情面，啧啧，委实令人赞叹。”顾容若拿着扇子在下巴上敲了两下，看向了楚秧的脸，叹了口气，“你这张脸，她竟然也下的去手，我替你……”顾容若刚想替楚秧治疗，却被他挥手拂去。

楚秧低低的看着门口，“不必。”他轻声说道，垂着的眼里是被封存的痛苦，“她给我的，伤也好，痛也好，与我来说，比什么都好，如今她既走了，留着这个伤，也算是她留给我的，也是好的。”楚秧轻轻的笑了笑，牵动了脸上的伤口，却如同不知道疼痛一般，“她误会我这么深，这一刀她能消气一分，也算是好的吧，起码不要让她气的再去跳一次离恨天，还是让她伤我更好。”楚秧随手拭去了脸上的血痕，他撑着凳子站了起来，抚了抚衣袖，“她既想起来了，怕是……你先替我去看看镇妖塔，连日来事情生的妖异，怕万一是那里出了什么事情，万古妖异好不容易被封存，若是这回……你先去吧。”楚秧背着手站在窗边吩咐道，只见顾容若也是神色凝重的点了点头，转身便朝着镇妖塔去了，楚秧看着星象，又突然吐了一口血，他捂着胸口，皱紧眉头。

“我说，他当真不要那张脸了?不要说楚国了，便是三国内，四界里，也找不出几个比他标致的脸蛋了，他倒是真舍得啊……”鸢北奇嘟嘟囔囔的跟着顾容若说道，“不过……若不是瑶月仙子，我到现在还被封印着记忆呢，你说清君他到底怎么想的?那张脸，他不心疼，他清君殿里可有人心疼。”鸢北奇嘟着嘴说道，却被顾容若的一个眼神制止了，他不满的哼了一声，便也不在多说什么，但是其实心中都知道，他们的君上能够被伤到，那是因为他愿意，想来这整个天上地下，能够让他心甘情愿的，也只有瑶月一个人了，虽然有些怨言，但是……谁让他老人家乐意呢?

顾容若突然定下了脚步，“这种话你以后少说，不说瑶月仙子是清君心尖尖上的人，单说她的身份，是你能够在背后说长短的么?若是被人知道了，你信不信清君便第一个不放过你。”顾容若说道，他也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气不过，我也气不过，当年的事情我虽然不是十分清楚，但好歹也知道一个大概，不过是女儿家的争锋，瑶月仙子的醋性确实太大，且不说她还有一个洛焚将断未断……”顾容若突然停下来，“罢了，他们的事情哪里是我们能说的，赶紧走吧，若是镇妖塔出了什么事，别说你我了，君上都要被问罪。”他说罢，加快了御剑飞行的速度，往万妖山赶去。

“哎呀，镇妖塔能有什么事啊……当年天地母娘娘封印了它，难不成这个封印只做了一半嘛?想也知道是不可能啊，你别自己吓自己了……”鸢北奇说道，只见顾容若已经离他远去，便又大声喊道：“喂喂，你等等我啊，你倒是等我一会儿啊，你跑那么快做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便也加速朝他追赶而去，谁都没有注意到，天上的赤倌星突然闪了一下，此星象是凶星，主天下一切大劫难，凡他一出，便是天下不宁，上一回赤倌星动，还是凡尘改朝换代，新君谋朝篡位的时候，天命从瑶池中起来，瑶池的水滑过他的眉眼，云雾缭绕的境地还能看见他眼中凝出的冷然。

“上古妖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