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一章
第一百六十一章
我很开心,开心于他原来一早就知道了我的性别,我也同样很担忧,因为这个秘密将是我沐家最为隐晦的秘密。
我将它告诉了宋晔漓,这个时候,连沐寅都还尚且不知道这件事。
可是我却告诉了他,这代表着什么呢?代表着那时候的宋晔漓,是我最为重要的人,我心道。
可是变故也是在那时候发生的,皇帝恐沐家一族独大,把握朝政,对朝堂之上的所有朝臣都心疑在怀,那时候,朝堂人人自危,宋太傅便是皇帝第一个猜忌旋即落马的人。
宋家被抄家的时候,是在那年冬日,雪花纷纷扬扬地落下,像是一层厚重的呢绒大氅,方圆几里所见的皆为白雪皑皑的银装素裹,宋家人的凄叫声传到了郊外。
右反抗者,便有鲜血浸染,逆流成河,此时我刚接手了父亲的家主之位,我赶去宋家的时候,便已经瞧见了宋家处处倒下的尸首,那样多,每个人的眼睛都没有来得及闭上,我一步步走过去,一个个地为他们合上了眼睛。
我开始大喊着宋晔漓的名字,可是没有任何人应我,我没有找到他,我甚至可能再也见不到他了。
我瘫坐在地的时候,手中还拿着象征着沐家家主身份的印章,这个东西,再我的手里忽然间觉得很沉重。
只因为,它是踏着宋家所有人的鲜血才换来的。
皇帝疑心的人原本便不是宋家,宋太傅为太子导师,本牵扯不到她的身上,可是皇帝疑心的人一直都是父亲啊,是沐家。
彼时沐家与太子一党处于水深火热时期,太子一党欲除去沐家,便要拔除沐假的势力,太子慕容复想要动父亲的人,可是父亲又怎么会坐视不管?
慕容复尚且年幼,又怎么可能是父亲的对手,宋太傅站守慕容复一派,这次的劫难,不过就是父亲随手给了太子一党的警告。
可是我知道,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家主之位怎么可能说传给我就能顺利地传给我,沐家下边的老辈怎么可能会在这时候将大权全部交给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呢?
他们不愿意,自然就会有阻力,宋晔漓以为我想要那个位置,便用了宋太傅的势力为我摆平了麻烦,可他哪里知道,沐家的人从来都不是什么好相处的。
皇帝的旨意只是抄家,可是沐家下边的意思,却是灭门。
说到底,终归是宋晔漓为了我才得罪了沐家,才会有了他家族的覆灭。
画面跳转到那年冬末,我寻了万千的人力物力去寻找宋晔漓的下落,却一无所获,而那天当晚,我却收到了另一封密信。
那是拿着宋晔漓的性命威胁我放弃家主之位的密信,我拿在手中掂量了几分,便下意识地想要去寻他,那是我年少时唯一深爱过的少年,我只想着,我好不容易有了他的消息,我不能放弃了他。
最后利箭破空而来,我亲眼看见了那支箭穿透他的身体,旋即鲜血淋漓,我呆呆地抱着他的身体,坐在地上痛哭流涕。
我从梦中惊醒过来的时候,面上都是泪水,它们蔓延了我整个面颊,我抬手抹干,望向铜镜里的自己,却已经红了眼眶。
原来根本就不是什么木棉花开的时候,带着我天涯海角远走高飞,也就根本没有沐寅来赴约一事,从头到尾都只是宋晔漓为我做的那些事情。
百忧阁里的那棵树藤是我幼年时亲手种下的,那时候,我的确是和沐寅一块种的,沐寅当天问我的话也是真的。
当年的那面墙下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而我带着沐寅种下,却是为了宋晔漓,我告诉他,总有一天我会让那面墙开遍鲜花,即使我知道我种下的只是一棵不会开花的树藤,可我依旧信誓旦旦。
就像自己在宣誓要永远保护着宋晔漓一样,那样的自信骄傲。
我醒来的时候已经在自己的房间里头,心情从未有过的震惊和惊诧,我的脑海里明明已经再也不会存在宋晔漓这个人的印象,可是再回想起这个名字时,我依旧难过地撕心裂肺。
我起身时,房门便被人从外头推开,我抬眼看过去,果然是沐寅。
我笑了笑,在知道过去的一些事情之后,心情总归是比较复杂的,我甚至都不敢再面对沐寅了。
“你知道的吧?”
我嘶哑着声音开口,眼神空洞般望着头顶,仿佛一瞬间被人抽去了所有的力气,他听见我的问话,没有做声,良久,他才回答我道。
“知道的。”他顿了顿,在我看过来的时候补充道,“所有的事情我都知道的,我不愿意回想起,我也不想让你知道这些……但是,有些事情,就算我不说,你也会知道,更何况我不想骗你。”
最后一句话他说出来的时候,眼睛已经变得通红,我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我说不想让他骗我,他即使再不愿意将这些告诉我,他也不会选择欺骗我。
这样的情谊,又要怎么才能割舍?
“沐昀你可能不知道,虽然我不愿意这么做,可是我是愿意的。”
他的话缓缓传到我的耳中,我起初并没有明白他的意思,可是旋即他又解释开来:“让你以为要带着你离开这里,离开京城的人是我,改了你的记忆,让你以为曾经爱过我,我愿意的,沐昀。”
我瞬间一梗,再也说不出话来,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呢?云山季泷的药物有抹去人记忆的作用,自然也就会有篡改人记忆的功效,这对于神医季泷来说,根本就不费丝毫力气。
他篡改了我的记忆。
在宋晔漓为我而死之后,他让我以为,和我相爱过的人是他,他将所有和宋晔漓有关的事情都换成了他,他甚至将宋晔漓从我的脑海里彻底除去。
这样的事情我应该感到气愤的,可是我望着沐寅难过的脸,我忽然间没有那么气恼了,我捂着心口,竟然有那么些难过。
“沐寅,你喜欢我对不对?”
我一字一句,慢慢开口,仿佛带着试探,即使这句话我已经问过了许多遍,可是我依旧知道,这次不一样,这一次,无关从前种种,因为在曾经,我与他根本毫无交集,也根本不存在他辜负我一说。
我瞧着他低垂着的眸子,声线清亮,我走到他的身前,缓缓抚上他的眼睑,重复道:“沐寅,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他将头偏了过去,我以为他不会回答我的时候,他忽然间伸出手来抱住了我,我感觉到他的身子在微微地颤抖着,仿佛是在害怕一般,紧紧地抓着生命中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我抬手捂住了他的唇,在他准备开口说话之前,仰起脸来对着他几乎苍白的笑:“不要告诉我了,沐寅,你还是以前的那个沐寅,如果可以,我永远都不想知道答案。”
他的脸瞬间便变得酸涩起来,我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可是一切都已经晚了,如果从一开始,我没有错误地认为是他辜负了我,如果从一开始,我没有错误地以为,他没有实现他对我的承诺,那么,一切都有希望。
可是,我却自那日起,便以为,是沐寅负我,是他在木棉花开的时候,放弃了我,是他先放手的。
但今日我才知道,这一切都不过是他为了让我忘记宋晔漓的痛而做出的无可奈何的举动,这样的打击,我又要如何才能接受?
“你怪我吗?”
他低声开口,模样带着沉重,我知道她的意思,可是我现在真的不怪他,我也没有立场去怪他,他做的这些无非是为了我。
“宋晔漓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我没有怪你,我怎么会怪你?这件事原本就不该将你牵扯进来才对,如今你愿意告诉我,我该谢谢你。”
我松开手,将手从他脸上游移着,他脸颊上还带着父亲之前打他时留下的痕迹,红色印记横在上边,触目惊心。
“疼吗?”
他苦笑了一声,我没有明白其中的意思,只是看他扬起的嘴角,却是没有发自内心的笑容,我就很难过。
半晌,我还是说出了心中一直压抑着的话来:“宋晔漓,在哪?我想去看看他。”
沐寅闻言愣了愣,旋即理解般朝着我点了点头,我便知道他是同意了,他道:“在沐家陵墓。”
我一怔,是了,我想起来宋晔漓那日为我挡了一箭后,死在了那日的雨后,我不顾家族长辈的反对,以一人之力排开众意将宋晔漓葬在了沐家的陵墓。
宋家是被皇帝抄了家的,是重犯,然而我却要将他葬在沐家的陵墓里,结果可想而知,沐家的长辈怎么可能会允?
可那时的我已经接近疯魔,几乎无人知晓我究竟要做什么,我整日如同鬼怪上身一般喜怒无常,家族长辈怕我继续长此以往下去,会误了事,便给我喂了季泷的百石散。
我敛下眸子,让人看不清情绪,道:“我去看看他吧。”
毕竟我忘记了他这么多年,就算现在想起来,记忆也不是那么深刻,可是毕竟曾经深爱过的,那个幼时和我一起玩闹相约好一辈子的少年,在多年以后,才被我想起。
“我陪你去吧。”
沐寅低声开口,我却摇了摇头,拒绝的意味很是明显,道:“我想自己去。”
眼见着沐寅还要继续说话,我直接打断他,让他的话都隐了下去,道:“我想要自己一个人静静。”
话已至此,沐寅再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他垂下眸子,仿佛带着懊恼,我知道,他或许是在后悔自己将这件事告诉了我,可是我却是感激他的。
感谢他并没有继续欺瞒着我。
我无力般笑了笑,便转身准备出门,临近门口的时候,沐寅的话忽然传了过来:“沐家安插在皇宫里的线人被人端了,与此同时,派人盯着顾府的人失去了踪迹。”
我一愣,却是没有回头看他,我知道他什么意思,皇宫里面有我的人,不止我有,其余各派的人都会安插人在皇宫盯着,这么些年来一直相安无事,是因为皇帝并没有明确知晓是哪些人,而如今忽然间被人撤去,不是他们的踪迹暴露,露出了马脚,就是宫里要发生大事了。
若是此时告诉我,是我的人露出了端倪而导致皇帝将他们除了,我尚且还能理解,而同一时刻,顾昭那边安插的人也被人除去,那就有些诡异了。
更何况,我的人自己暴露的机会渺小地几乎没有,顾昭与我现在也算那样的关系,他知道我安排了人在他府里,便不会动他们,可是现在却动了——沐寅的意思,是顾昭做的。
我没有吭声,因为我也不确定这些是不是顾昭的意思,然而我的不说话在沐寅看来大抵就是执迷不悟了,他急忙道:“沐昀,无论你怎么想,但是顾昭这个人,你要小心些。”
我忽然间哭笑不得,沐寅与我提醒这件事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我望着他担忧的眼神,心下终是不忍再说些什么,只好道:“我会的。”
我走了几步,突然想起来什么一样,旋即转身再次问了一句:“沐寅,其实你懂的是吧?朝堂上的东西,你根本什么都懂,你看得清局势,也明白利弊,你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什么时候不该做什么,你让我小心顾昭,你私底下一定不止派了一波人监视顾府吧?”
我开玩笑地说完这些话,也不等沐寅的反应,直接便提步走了出去,外边不知道何时起了绵绵细雨,纷纷扬扬地飘落似是春日过后。
我抬起眼来,仰头望着无边的天际,从未有一刻觉得自己这么心累。
头顶上蓦然出现一柄伞,为我挡去了这些风雨,我诧异回头,原本以为是沐寅跟了上来,正想同他说让他回去的时候,才发现撑伞的人竟是画画。
现在我看见画画,内心既是纠结又是复杂,纠结于我曾经的记忆错乱到让沐寅为宋晔漓背负了那么久的真相,复杂到,我以为沐寅辜负过我,我便有立场让沐寅接受画画。
可是现在,我还记得在天牢里的时候,画画抓着我的手,那样认真地向我确认,问她能不能和沐寅在一起。
而我当时的回答,是让沐寅娶她。
“画画,你来了。”我嘶哑着声音开口,“是去找沐寅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