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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5章 世间有情
浚仪桥街,奉来县城最大镖局——奉来镖局。
奉来镖局临近一家小私塾,平时路过,常常可听见书声琅琅。镖局和私塾两处中间,隔着一条细长小道。以前生机勃勃的一处小街,全部沦为一片荒墟中。此时此刻废墟上方,两个身穿甲胄的士兵,一脸灰黑,眼底带着血丝,正小心翼翼地在四处寻找着幸存者。
一个士兵收拾出一处平地后,站定一手扶着后腰,想了想,突然低声沙哑的问另一个士兵道:“我怎么觉着这里……咱俩似乎来过?”
另一个士兵手里拿着一把铲子,正挖着身旁的一些破碎岩石,闻言则停下动作,皱眉道:“应该……没有吧。”
一手扶腰的那个看了他一眼,闷闷摇头:“唉——你说这么一大块石头……压下去了……这还能有活口吗?”
“但愿吧……这儿与私塾隔得这样近……”另一个士兵刚一开口,突然一顿,似乎听到了些什么,他怔愣地一动不动地站着,而一手扶腰的士兵一双眼睛倏时圆瞪,难以置信地盯着对面士兵的脚下,喃喃自语:“那是……什么声音……我有没有……听错吧?”
语落,另一个眼皮一跳,即刻扔下手中的铲子,整个人八叉的趴下,身体贴在岩石上,贴着石头的手掌,微微颤抖,俄而,他激动地抬起眸,连声音也微微颤抖着,对那仍扶着后腰的士兵大声叫道:“你、你也躺下听听!底下是不是……是不是有求救声!”
那人愣了愣,随即他整个人趴在废墟上,一只耳朵紧紧贴着身下石头,聚精会神地聆听着,听了半晌,他骤然抬眸,眼中迸出一丝巨大的喜意,对面的士兵看见他的神情,染着灰尘的脸上终于露出笑意,几乎同时,两个大声朝不远处喊道:“天阳军搜救第二小队请求支援!我们这里有幸存者!麻烦大家快过来……我们发现这下面有人——”
两名士兵的嘶声喊叫,顿时吸引了数十名个士兵和附近的几名百姓匆匆朝这处赶来。
此时此刻,两人身旁底下的厚厚残壁之下,隐隐传来一阵整齐的石块敲击声,那敲击的声音中,又夹杂着一阵低低的抽泣声。
厚重的残垒生生的断成了几块,上头盖了一些砂石,底下更是重重叠叠地垒了几层,一名天阳军士兵绕着中心走了一圈,突然眉眼一动,即刻趴下,眯着一只眼,透过断壁层的一条细长缝隙,盯着底下。
透过那一丝那缝隙,他惊喜地发现,砂石层下,巨大岩石垒成的那几层岩块的最底下,龟缩着几个纤弱的身形。
那士兵顿时惊喜跳起:“是、是孩子!底下有几个孩子!他们还活着!”
“孩子……我的孩子也在私塾里……”一名中年男子冲了过来,衣衫脏乱破败,脸上染着一层层的灰土,一出声则语调哽咽:“阿爹来救你了……求求也大家……帮帮忙!救救我的孩子……”
队伍中一名莅阳军将士抿了抿唇,沉声道开口:“救!我们自然会救!”
“对!救!”另一莅阳军将士即刻点头,面色绷紧,撸了撸袖子。
那两人刚一说完,他们身旁的好几个天阳军士兵顿时回头,细细地瞅了他们两人一眼,面面相觑。
在天灾危难之时,这世上很少人会顾忌彼此的来历……放在以前,天阳军和莅阳军几乎可以说堪称是“宿敌”,而后,因着莅阳军在云中郡城的城门前伏击天阳军那事,天阳军这方个个怒气冲天,几乎便要与莅阳军兵戎相见……
然而,经过这些日子以来,天阳军和莅阳军两方皆各自救人,确实是各自相安无事,而后,经过九皇子殿下的撮合,天阳军和莅阳军也“互帮互助”过几次……天阳军渐渐也发现,莅阳军其实……也没那么坏,有句话说的好,败类有之,好人也有……
“开始挖吧,就从这头开始?”
“等等,那头可以用铲子,但这个地方土质太薄,岩石底下也不知道还压着什么……嗯,我们恐怕不能用铲子挖……”
“那……那怎么办?”中年男子紧张道。
“那就用手挖啊!这多大点事!”一个刚凑过来的粗衣大汉,已自觉地撸起袖子,作势蹲下。
“那边用铲子将砂石拨开,我们这头就徒手挖……都小心些……底下都是孩子……”
“好……那我们就两头一起挖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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浚仪桥街的远处有一道河流,水流直通黔水,原本这里的水质清澈,河水倒映着河边种的一排整整齐齐的小树苗。然而,此刻河面入眼可见皆是一派黄叶零落、枝丫断碎景象。
河流的上方,横架着一座拱形石桥,名唤“莲花桥”。此桥号称“黔州第一桥”,相传是百年的盛世一族少主下令所建,桥身不算长,桥体的雕画却十分细致,桥上顺着中央走去,每隔一步,便有一朵刻画精致绝伦的莲花,是为“步步生莲”。
一步步莲花开,一朵朵艳色绽。经历了百年的繁华欣荣,历遍了百年的风霜打磨,尘世日新月异,人心善恶变迁,唯有此桥,历经风吹雨打、世间悲欢而屹立不倒、亘古不变。
紫衫人,一手负在身后,脚下一步接着一步的走在桥上,踏着桥中央的朵朵莲花,眸底似乎沉淀了丝丝沉黯情绪。
倏地,紫衫人抬起眸,清冷的目光,望向远处一群埋头挖掘任劳任怨的队伍,薄唇微抿。
这世上,无缘无故对他人伸出援手的人并不多……九天之惩,对凡尘众生的伤害兴许永远无法抹去,可每当看到这些世间最细弱卑微的努力,他便都觉得感动,且深受震撼。
看了半晌,紫衫人清澈的眼中,显出了丝丝水潮,他脚下一顿,倏然便想着做些什么。
思忖片刻,他骤然来一句:“本公子知道你们在附近……出来吧。”
四处寂静,连一丝风声都没有。
紫衫人闷闷地叹了口气,道:“喂——你们就不能给个面子?”
依旧是没人应他。
倏地,他眼眸一转,嘴角一勾,痞气道:“你们都不出来对吧?好……上次你们把本公子搞丢了,对吧?本公子差点没命了,你们知道吧?这件事是不是该找时间……和爷爷好好聊聊了呢……你们真还不出来吗?本公子都忘记了是时候该写封家书……寄往帝京给母亲了……”
他一语落,依然是无人应答,空气中却有一丝不寻常的气息隐隐拨动。紫衫人语气一顿,秀眉微一挑,懒散道:“让本公子猜猜你们在哪儿哈……”
清澈的目光在四周溜了一圈后,视线突然在脚下的莲花是一停,他挑眉道:“嗯……你们在底下?”
桥底几不可闻的一丝细微声响,顿时印证了了紫衫人这一猜测,他翻了个白眼后,目光直直盯着自个的脚底下,继续道:“我说呢这无处可躲的平地,你们怎么藏得那么严实……却原来……是藏在本公子脚底下了呀,好了……都出来吧,我知道你们都在桥底下……没听见啊?出来啊,你们被发现了。”
语落,一阵轻微的衣抉破风声响起,石桥底下闪过一道残影,那影子在水面轻轻一踏,无声无息地落在不远处的岸上。
紫衫人望向那人,眉脚微一动。眼前那人,看上去身材十分修长,身周却模模糊糊的团了一层薄雾,看不清那人的面容和动作。
好歹也出来了一个……紫衫人又叹了口气,这才慢吞吞地从兜里掏出一枚白玉,玉佩置于掌心,通透无瑕,上头雕刻一株深色兰花。
远处的那人,隐隐察觉了紫衫人掌中的白玉似乎不同寻常,顿时朝前走近了几步,紫衫人拿着白玉,想了想,慢条斯理道:“公子令下,召集墨家在黔州一半的暗线,即日起乔装成墨者赶过来,还有……”
他顿了顿,精致的面容上露出一分渺远神情,嘴里喃喃道:“俗话说……送佛送到西,不是?要不直接就……哦,对了,不是说要停收商税吗?这倒也是个契机……”
远处的那人静静地看着他,半晌,听他冷静道:“即日起,黔州、常德、辰州、岳州墨氏名下,不管明面上的,抑或暗藏的所有米铺粮商,全线下调米粮价格,集中打压恶意收购……还有,将一部分的大米卖给当地官府,换取商税减免,接着,以墨氏名义捐粮,再尝试将粮食价格全部下压贱卖……”
那人沉默不语地望着眼前,说话一字一板的紫衫人,身形一动不动。
“本公子倒要看看……黔州世家这趟浑水……到底有多深。”
……
这头救援挖掘工作正紧张的进行着,十几人组成的队伍,正蹲在一团团杂乱的岩石上,徒手将厚重岩石上的砂石层层刨开。
不多时,挖掘的队伍当中混进了一个紫衣少年。他一语不发地凑过来,往四周扫了一眼后,便默默地蹲下,动手开始挖土。
“公、公子?”不远处突然响起一阵大叫,一个青衣少年闪电般的飞奔过来,所有人手上的动作齐齐一顿,抬起满脸黑灰的脸,对上那青衣少年,却见他跑向一个正在挖土的紫衣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