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深宫
跨出御书房大门的那一刹那，陆朝宗深觉出了一口长气，虽然最后因为涉及到与北漠的战争，引得圣上有些不快，但是圣上却并未有因春宴之事怪罪与他，甚至还颇为满意，身为乐安侯的他自然不会认为狡猾如狐，精明绝伦的皇上会看不出他玩的手法，这招借力打力用的并不高明，可陆朝宗要的就是这份不高明，不这样去表忠心，莫非要等着他那贵妃姐姐做出了什么蠢事时，乐安侯府全家为其的愚蠢行为陪葬买单吗？
要知道，表面上越是花团锦簇就越是如同那烈火烹油，稍有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这个道理皇上懂，陆朝宗也懂，甚至他的嫡女陆云萱也明白，抓着这点儿与他谈判，料定他不会拒绝。可惜他那身为贵妃的姐姐陆灼华却偏偏不懂，这都已经被人放在火上煎烤了居然还浑然不觉，不顾一切的向着不该走的路上走。
他们乐安侯府自先祖以来世代忠良，他手握朝廷五万军马本就惹人注意，姐姐又是宫中贵妃育有皇子，这些个方方面面加起来，皇上没有动他就已经是少有的贤明之君了，而他那位傻姐姐却偏要往夺嫡的枪口上撞，真是不知死活。
还有他那好女儿陆云萱，不日就要入宫陪伴太皇太后，他还得回去好好敲打她一番，这两个姑侄碰面，莫要真折腾出来什么事才好，否则到时候收拾烂摊子的还是自己，想到这里陆朝宗真恨不得四个月前出征北漠的人是自己而不是那位金尊玉贵的太子殿下，天天这么多糟心事，还不如远征北漠，眼不见心不烦。
你说你一个千金之体，坐不垂堂太子殿下，不好好在宫中呆着，上那修罗战场上做什么？这一走就是四个多月，连年关都是在战场中度过的，轩辕桀今年不过十七岁，却能深入险境，屡建奇功，接连几场胜仗打的北漠节节败退，大扬轩辕皇朝之军威，让他这戎马半生的人都不得不服其年少英勇，智计超群。
但陆朝宗也不得不承认这一步轩辕桀走的当真是极好，本来就是已故皇后生育的嫡长子，有着最正统的出身，轩辕皇朝一向以嫡子为尊，而这位太子殿下无论是立嫡立长都非他莫属，如今又连连立下战功，即便是要立贤也是无可争议的，本就有朝中一众老臣鼎力支持，他却不骄不躁去了军中历练，如果此次立下赫赫战功必能获得那些军中行武之人的追捧，如此一来，军政两界皆有太子殿下的支持者，只要他脑子正常，不做蠢事，这储君之位已然是十拿九稳了。想到这里，陆朝宗叹了口气，越发的觉得自己家的姐姐外甥嫌命长了。
如果有那会相面的道士，今日见了陆朝宗这张面相也是要嘱托他今日印堂发黑，诸事不顺，莫要出门的，但显然咱们陆大侯爷是不会相信那种虚无缥缈之事的，更何况也没有那种神人来指点与他。
所以当陆朝宗在宫门处看见他那贵妃姐姐的首领内监安和的时候，无语凝噎已不足以形容他这种悲切的心情了，这一天过得，先是被那狐狸皇上狠狠地敲打了一顿，回去还得和他那性情突变的女儿斗智斗勇，这倒好，中间在插进来一个总是想要找死的贵妃姐姐，天要亡他。一向行事谨慎，为人文雅，颇有儒将风范的陆朝宗，这会儿面上依旧一副老成持重的模样，心中却是连那骂娘的冲动都有了。
“侯爷，贵妃娘娘听说您今日进宫，特命奴才来请侯爷您去重华殿一趟，一叙姐弟之情。侯爷请随奴才过去吧。”伸手不打笑脸人，这安和公公嘴角衔着一缕讨好的笑容，点头哈腰的在前面给陆朝宗领着路，事已至此，陆朝宗也只能去华贵妃那里走一趟了。
华贵妃居住的重华殿是这紫禁城中西六宫的主殿之一，又因其深受皇帝轩辕景的喜爱，身负协理六宫之权，整座宫殿装潢的极为华美奢侈，虽没有中宫皇后居住的凤仪宫来的高贵气派，却也远胜其他嫔妃，堪称宫内一景。
陆灼华坐在宫内听到安和的回禀，毫不顾及自己尊贵的身份，在琥珀的扶持下，捏着帕子亲迎出门，激动的握着陆朝宗的两只手臂说不出话来，一时哽咽竟憋红了眼圈儿。
“贵妃娘娘安好，臣陆朝宗在这里有礼了。”看到和自己从小相依为命的姐姐这般模样，陆朝宗也是百般心酸，只是一入宫门深似海，从她选择进入皇宫的那一刻起，一切都由不得他们了。
“免礼，免礼，弟弟……”久居深宫的陆灼华，轻易不见家人，尤其是近日又受了些委屈，这会儿竟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还是琥珀看了看四周，在一旁轻柔规劝道，“贵妃娘娘，还是请侯爷过屋里一叙吧，您不是还给侯爷做了您拿手的点心吗？奴婢这就去让小厨房给端上来。”琥珀劝完陆灼华，就看向陆朝宗，“侯爷有所不知，娘娘早晨听到您被皇上留在御书房谈话，就特意去请示皇上可否让您二位叙一叙姐弟之情，皇上宏恩，准许了娘娘的请求，娘娘心喜之下一回来就在小厨房忙活，说是要给侯爷做您小时候最喜欢吃的点心呢。”
陆朝宗这才明白过来，为何皇上会晚到？又为何平日谈完话定会留他用膳的皇上今日没有这个意思？而安和又那么恰好的在宫门处等到了他……
“对，对，琥珀说的对。”华贵妃拉了拉陆朝宗的手腕，忙将人领进屋里，安置在临窗的蜀绣软榻之上，用手绢拭了拭眼角的泪珠，温声道，“本宫今早听宫人说皇上要宣你到御书房谈话，便在下朝后去向皇上请了旨意，到是朝宗，姐姐看你今日的神色不太好，可是皇上在御书房中为难你了？”陆灼华关心完弟弟，眼看陆朝宗无意与她说起御书房中的谈话，只得停顿了片刻后又道，“咱们不说这个了，琥珀，快去把本宫做的点心拿来让侯爷尝尝。”
每日的茶果本就是按照规矩由小宫女们一早就备下的，这点心却是琥珀刚刚从小厨房端出来，还带着些许温热，吃在嘴里倒也极为可口，陆朝宗细细品尝着长姐亲手做的杏仁绿豆糕，心下感动，温和地笑道，“果然是贵妃娘娘您的手艺。”
华贵妃苦涩的笑了笑，“在这深宫内院之中，本宫也许久不曾做这些小点心了，也不知味儿是不是还和从前一样，往日在那侯府之中，正室许氏凶狠，母亲又不甚得宠，咱们俩人相依为命，连吃着最普通的绿豆酥都觉得香甜美味极了，现在你我，一个是圣上的宠妃，一个是圣上的能臣，再好，再精致的点心对于咱们也不稀罕。今天本宫也只做了几样普通的小点心，若是别人，是绝不敢拿出来现眼的，好在是自己的亲生弟弟，想着就是再不好你也是不会嫌弃长姐手艺的。”
陆朝宗闻言，当下心中一酸，他姐姐的意思他如何不明白，只是有些事不能做，做了就再也回不了头了，心中如此想着，却再也无法称其为贵妃，放柔了声音道，“长姐的手艺向来是极好的，跟以前一样，咱们也是苦尽甘来，日子也总会越过越好的。”
“那你多吃些吧，虽然没有那些茶果精致，但这也是长姐的一片心意，只盼望着你能理解长姐的心意才好啊。”华贵妃心喜与弟弟态度称呼的改变，无限欢喜的劝道。
陆朝宗嘴里咀嚼着美味的点心，却有些食不知味，如同嚼蜡，在这三宫六院的后宫，美人无数，或是容貌俊秀，或是人品出众，不是官家小姐，就是侯府闺秀，个个才智超群，而这许多年过去，长姐仍然是宫中除了先皇后外的第一宠妃，手腕心机自然不是简单的，可陆朝宗仍然无比心酸，曾经的长姐也是天真烂漫，善良可人的。而如今长姐话里的机锋，他如何听不出来，作为二皇子的亲舅舅他何尝不愿让亲外甥登上这九五至尊的位置，只是当今的皇上轩辕景精明强干岂是那种昏聩之君？如今太子势力初成，且身为嫡长子明正言顺，又怎会将位置拱手让于他人？
“二皇子殿下到。”门外的小内侍声音尖锐的唱到，也打破了这一室的尴尬与静默。片刻之后，二皇子轩辕旭便孤身一人进入了室内，这二皇子殿下，长相有些像他的母亲，面容精致柔和，肌肤细腻如同那上等的羊脂白玉，身量却和他父亲轩辕景一般，高大劲瘦，一副皇子的清贵之气。
轩辕旭一进来就先像他的母妃请安，问完安后又看向了坐在旁边的陆朝宗，正欲向其行礼，陆朝宗快一步起来，温声道，“二殿下，莫要折煞微臣，臣乐安侯陆朝宗有礼了。”
“舅舅不必多礼，按品级你与本宫皆是一品，按血缘您是我嫡亲的舅舅，何须如此多礼。”轩辕旭颇具礼数的回道，整个人端得是斯文温润，一副天家子弟的皇室风范。
“二殿下客气了，终是君臣有别，微臣不敢僭越。”不论二殿下说什么，陆朝宗都坚持己见，绝不越雷池一步。
“你们舅甥二人就不要在那里互相客气了，快坐下先吃点点心垫垫肚子，一会儿本宫就吩咐琥珀传膳，今天咱们就在这重华殿好好的说说话，叙叙旧。”华贵妃温柔的看了看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一开口却不容任何人反驳的下了决定。
陆朝宗苦笑一声，欠身说道，“既是如此，臣恭敬不如从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