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训诫
午膳过后不久，几经犹豫的陆允贤还是选择了来到陆朝宗的书房为母亲妹妹求情。
仲春正午的阳光暖意融融的透过窗棱散入书房之中，这样温暖的日光全没了冬日里的寒气，晒的人懒洋洋的。陆允贤进来时，陆朝宗正坐在宽敞的临窗大榻上品着茶水，借着和煦的春光阅读兵书，他身下宽敞气派的坐榻之上铺陈着一张白虎皮制成的皮褥子，显得柔软舒适，这张皮褥子是陆朝宗十七岁那年参加围猎获得榜首时，圣上轩辕景亲自赏赐与他的，意义非凡，他也一直爱惜非常，只有冬日时节才会铺陈出来，其他时日都是收在君夫人那里的，而现在已是仲春时节，他爹却还铺着，显然是这一段事务繁多，他爹和君夫人都已经无法顾及到这些细节之处了。
请完安后的陆允贤收回了四处打量的目光，垂手静立在陆朝宗的斜侧方，小心斟酌着叙述完自己的来意之后就如同那锯了嘴的葫芦般不在出声了，一副全凭陆朝宗决定处理的样子。
陆朝宗倒也没有立刻发火，反而不紧不慢的品着杯中的香茗，看了陆允贤半晌才问，“你觉得我的处置有错吗？还是认为我冤枉了你的母亲妹妹。”
陆允贤迅速的摇了摇头，俊秀的脸庞渐渐失了血色，身子有些颤抖，在良好的修养下方没有继续失态，唯恐引起父亲的不愉。
可即使这样也已经晚了，他胆怯的表情早已经让陆朝宗感到了几分不快，自己的这个儿子陆朝宗自然相当了解，陆允贤什么都好就是过于文弱，胆怯，缺乏勇气，知他已经在强撑，却还是狠心的捅破了那层薄薄的窗户纸，“你往日即知你的母亲姨母和妹妹行为有错，却做不到责怪规劝，出事之后，明知道我处理的合情合理却碍于事理人情过来为她们求情，你说你不喜战场杀敌，独爱儒学，可你的书就是这么读的吗？书中的道理莫非就教会了你这样处事？若真是如此，你的书也是白读了，本侯虽然少时念书不多，却也知道要直言善谏，秉公处事，你这般唯唯诺诺，将来有何出路。”
陆朝宗顿了顿，看向陆允贤那张彻底失去了血色与他相似的秀美面庞，继续说道，“你母亲，妹妹虽深得我喜爱，却只是姨娘、庶女的身份，这个我无法改变，但我自认对你们这些兄弟姐妹皆是一视同仁，无论嫡庶都为你们延请了先生。嫡庶尊卑，礼仪教养这些基础的东西，我相信先生们自然也是教导了你们的。可这回春宴，你母亲身为妾室却向我请求出席的机会，身为庶女却身着只有正室嫡女才可穿着的红衣锦裙，这些你母亲妹妹不知道，你也不知道吗？知道而不去规劝，你的书是读到了哪里去了！”
陆允贤深觉羞愧，正欲开口辩解，陆朝宗却不由他分辨，继续冷声责问与他，“我往日虽然常年不在府中，但府中发生的事我却还是知晓的，你母亲常常不尊嫡妻，你妹妹雨薇更是会找云萱的麻烦，你身为府中的长子，我不在时，自然是要由你来撑起门第的，你却做了什么？觉得母亲不对，却觉得子不应言母过，觉得妹妹过分，却毕竟一母同胞不忍斥责？但是允贤你可知道，我无嫡子，你虽为庶子却是长子，这爵位如无意外，将来定然是传给你的，你爱护母亲妹妹我很欣赏，如果一个男人连自己的母亲姐妹都保护不了，那还算什么男人，可是你要明白你不仅仅是她夏氏的儿子，更是我陆朝宗的儿子，将来如果你承袭爵位，依照你母亲的性子，我其他子女可有活路，如果你只能唯唯诺诺，凡事不敢直言，没有主见，我怎敢将侯府托付与你！”
“你的性子我心知肚明，凡事不愿得罪与人！可你想想，雨薇是你的妹妹，云萱何尝不是你的姐妹呢，你坐视你的嫡妹受欺负，可你忘却了她也是有母亲的，你觉得你的嫡母可好相与？”陆朝宗不等允贤回答继续责问，“你浑忘了你们的嫡母是什么人吗？单单晟国公嫡女的身份就已经很是高贵，更何况她还是澂阳大长公主的嫡女，当今的太后是她的舅母，太皇太后是她的亲外祖母，圣上亦是她嫡亲的表哥，连故去的皇后都是她的表姐，她平日里低调，不曾仗着身份胡来，不代表她无势可仗，你虽为长子，却不是嫡子，将来袭爵必须圣上册封，你又不在军中，没有军功傍身，将来倘若你嫡母从中作梗，你绝无可能承袭这爵位，到了那时，你的母亲妹妹又当如何？”
陆允贤高大瘦弱的身子来回晃动，似是禁不住这种种斥责一般，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哀声哭泣，“父亲这样说，儿子甚是惶恐，只是身为人子，儿子实在无法去斥责自己的母亲，妹妹虽然娇纵，对我却是极为尊敬，我知她有错却也总不忍责备与她。这都是我的错，请父亲责罚与我，但多多怜惜母亲和妹妹吧，她们都是弱质女流，不能一直幽禁着啊。爵位之事全凭圣上和父亲做主，儿子绝无怨言。”
“你怎如此糊涂，我已近不惑之年，虽还年轻，却已非壮年，如若你将来无法保护自己的母亲妹妹，谁也帮不了你，怎么，你还指望我能保护你们一辈子不成？”陆朝宗冷声道，“自你出生，因是我第一个孩子，我自然喜欢异常，到了给你启蒙之时，本侯更是为你聘请了学识最为渊博的先生，等你稍稍长大便带你参见各种宴会给你机会增长见识。允贤，你们兄弟三人，你自己好好想想，我是不是唯有待你如此！”陆朝宗说完，起身下榻，长叹一声，伸手将儿子扶起来，温声道，“回去好好想想吧，莫要辜负了我对你的期待，你的母亲妹妹将来还要指望与你啊。”
陆允贤在陆朝宗的掺扶之下站起身来，脸上犹然还带有泪痕，望着身材高大，气度卓然的父亲，更觉得自己无用，“父亲，孩儿无用，让您失望了。”
“允贤，我的身世你们兄妹大概也是知道的，我也是庶生的儿子。你的祖母原是我父亲的一个妾室，虽然长相艳丽却因出身不好，不怎么得父亲的喜爱，而嫡母生的长子，我纵然不喜欢他，却也得承认他的确是聪颖灵秀之人，资质上佳，这样聪慧的嫡子更是深得我父亲的喜爱。当时启蒙之际，父亲为他聘请鸿儒，而我虽然也有启蒙，却只是普通的教书匠。甚至若不是我那兄长因病早亡，没有子嗣，这爵位也轮不到我承袭。”
陆朝宗想起往事已没有了伤心，只带着几分怀念，“这倒也怨不得你祖父，身在侯门这嫡庶之分，犹如云泥之般。身为庶子的苦楚，没人比我更为清楚。所以，我从不觉得庶子比嫡子差，只是你要明白若想在这个嫡庶尊卑的宫廷中活出样来，就得先明白自己的身份，知耻而后勇方为正道，你妹妹就是过于狂妄却少了支持她狂妄的能力，我不希望你也这样，明白吗，允贤，不要让我失望！”
陆朝宗最后又拍了拍允贤的肩膀，声音不似刚刚那般冷冽，透着些许的温情，“回去想想吧，我让你读书，只是让你明事理，懂进退，却不是让你死读书，你要明白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这个道理，以后遇事你要心有主见，不可人云亦云。”
“允贤明白，以后定当改过绝不会再让父亲您失望的。”听了陆朝宗的一席话，陆允贤恨不得把心刨出来一般表着决心，但不得不承认效果不错，要是陆云萱在场免不得还得给她爹鼓鼓掌，人才啊，放在将来那就是一心灵讲师级别的啊，讲故事，做激励，拿手的很嘛。
“好，我相信你，好好表现，下去好好休息吧，你母亲的事我自有打算，不要挂心了。”陆朝宗挥了挥手，示意允贤离开。
见状，陆允贤再施一礼后转身告退，只是这时他的步调再不像来时那般忐忑踌躇，反而轻盈无比，仿佛压着他的千斤重担被瞬间卸下了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