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孤独重生
直升机飞起来的时候,在勉强搭建的无菌仓内,楚楚已经被脱光安放在手术台上,一整套前期准备完结,黑鹰穿着手术服走了进来。
飞机还有些颠簸,他举着双手静静地等待着。这个计划早在心里预谋了很久,该有的准备他也早就完全,为此他在实习医院观摩了无数次的美容手术,还亲自上阵为人做过开眼脸隆鼻手术,甚至被他的导师骂过,说这种小手术得到的满足感只会磨灭一个真正的外科医生的意志。
几次下来,他就再未染指这类手术,但他已深谙美容手术的道理。
先是画像,再是研究,然后是实施。他为楚楚想过无数的可能性,最后都落实在这最后的一招,重头开始。
对于楚楚,那包东西已经不重要,是谁掌握整个事件也已经不重要,重要的事她将永远无法摆脱追杀的命运,除了死。
为此他早就开始研究楚楚的脸型,说心理话,她已经很漂亮了,如果从美容的角度,已经找不到什么切入点,眉眼鼻口都无可挑剔,但会到一起总似乎缺了点什么。有一次他举着楚楚的照片去请教一位整形专家,他看了一眼就说这个人没有特点,眉眼鼻口太过规整,小家碧玉,不够大气,就像摆放太整齐的家,看上去整洁,却并不吸引人。
的确如此,在他们那个圈子,楚楚可以说是最漂亮的,他似乎也是被她吸引着,却总是三心二意。
机长的声音响起,飞机已经爬升至三千公尺,可以开始了。
他举起麻醉针。
楚楚的意识已经开始苏醒,小声呻吟起来。
“楚楚,楚楚。”他伏下身体在她耳边呼唤。
“嗯。”她意识模糊地答应着,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隙。
“先和你说再见了。”黑鹰贴着她的耳朵,“好好活下去,十年后我再去找你。”
“嗯。”她依然模糊地答应着。
他举起手术刀。他心里的影子很模糊,心却一刻也不犹豫地沉了下去,再见了,楚楚,他无声地对着她说。
两个小时后,飞机停在了美国与墨西哥交界处不远,包费尔协助黑鹰把楚楚搬上一辆等待的救护车,司机和他们只是眼神交汇了半秒就点点头,开着车扬长而去。
“没想到少爷早有准备,这下她真算是重生了。”看着渐渐远去,消失在薄暮尽头的救护车,包费尔由衷敬佩地瞄了一眼一脸倦色阴晴不定的黑鹰。
“不知道她会是什么样的。”他嗫嚅一句。
“少爷的手笔,还能差么,肯定比现在漂亮。”
他摇摇头。
“你不会把她整丑了吧。”包费尔疑惑却又肯定地点头,“也对,今后她就是个普通丫头了,不能太招眼。”
他还是摇摇头,心里升腾出一股热切,他往前迈动双腿,小跑了两步,蓦然惊醒,不禁苦笑一声。
那车早已消失不见。
“那个男人是什么身份。”黑鹰转过身,他的身体有些僵硬,脸色不自然。
“噢。”包费尔谨慎起来,“滨州市下属一个县级市武装部的。是个同性恋。刚到美国就不老实。劲夫昨晚在他那里待了有两个小时,可能从他那里得到了些什么信息。”
“武装部的,又是武装部的,和军队有关?难道还真和楚楚的父母有关。”
“收购从昨晚已经全面开始,因为早有准备,非常顺利。这下咱们的产业链算是完备了,而且完全掌控了国内医疗项目在美国和东南亚地区的销售通路。”包费尔喜滋滋得。
黑鹰没说话。
路边缓缓开过一辆奔驰,包费尔为他打开车门。
黑鹰弯下腰,却迟疑片刻,他侧过身朝着楚楚消失的方向又看了一眼,天已大亮, 几乎就在瞬息之间,路的尽头延展得更远,恍惚能看见远处的城市和袅袅的烟火。
后座几乎是一张小床,他一头扎了下去。
车悄然趋动。
醒来的时候是晚上,一动浑身涨痛。半梦半醒之间,她就听见护士不停地在她身边走动,整理被褥,换液体,量体温,擦身,然后是远去的脚步声。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没有死,而且死不了了,她的身体里正激荡着从未有过的力量,之前那漫长的无力感已消失不见。
睁开眼睛的时候,她看到粉色的墙面,温馨的布置,窗帘是淡蓝色的,阳光被遮在窗外,一切都是如此得宁静。
“呀,你醒了。”护士是位年轻的女孩,“放心吧,你的情况非常好,刚来时出现的并发症已经控制住了,你怎么会选择那么个小医院做整容手术,太危险了,你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昏迷不醒,高烧,我们还怕手术会前功尽弃呢,还好,只一天就退下去了。”
楚楚没说话,醒来的那一会儿,她已经想清楚自己的处境,因为她看到床前的文字竟然是西班牙语,她似乎已经离开了美国,并很快想清楚了这其中的关节。
楚楚不动声色。
护士帮她把床摇起来了点,轻微的振动扯到了她的胸部,那晚的那一幕陡然回到她的大脑。她摸了摸那里,还包裹着纱布。
“是不是疼,“护士跑过来。
“不是。”她摇摇头,抬起的手停在半空,那陌生的声音像从另一个人的口里发出,吓了她一跳。她摸摸自己的嗓子。
“我的东西呢。”她想了想问。
“在保险柜里。我去替你取。”
一个褐色的行李箱被她提了过来,放在楚楚身边,“好些了,可以多下床,活动一下会好些。”
护士走后,楚楚迫不及待地下了床,包裹着厚重纱布的脑袋沉得举不起来,她撑着床慢慢走进洗手间,镜子里赫然一个怪物,廋弱的双肩上硕大的脑袋,几乎与肩膀同宽,露在外面的眼睛和嘴巴也似乎并不是她的,再细看,只有眼底深处的目光似乎还让她有那么些熟悉的影子。她张开嘴巴,那颗虎牙已被拔除,她摸摸里面,两边的智齿也一并消失。
她坐在床边,想起那晚劲夫说的话,重新开始,过一个平凡的人生。可是这一切明显也不是劲夫可以办到的,除了黑鹰再无旁人。原来他们想到的办法都是同一个。窗外的阳光更加地明亮,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明亮的心情。
楚楚摸了摸箱子,皮革的,手感滑腻。她苦笑一下,原来所有的东西都变了,她的手感却还没有变。她打开箱子,里面装了半箱子衣服,有新有旧,除了尺码大小,都不是她喜欢的式样,衣物上放了个笔记本电脑,一个小型的妽包,包里有钱包,钱包里有卡有零钱,有已经没电的手机,还有一对中年夫妇的照片,还有一封信。
她打开、字迹狂草。
朵拉:
你新的人生开始了,忘记过去,忘记过去的一切,就当重来没有发生过,包括仇恨。
祝你有一个完美幸福的人生。
再见了。
没有落款。
她的名字现在叫朵拉。她打开护照,上面有她新的人生坐标,她叫朵拉,二十一岁,墨西哥人,出生年月家庭住址一应俱全。只是家庭成员里标注着父母双亡。
照片里的她憨憨地透着秀气,直望过来,和她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汇,躲避了一下,又紧紧地纠葛在一起。
她恍惚记起,在她倒下去的时刻,她听见有人说,过去的你已经埋葬,等你醒来你就是另一个人了,没有人知道你是谁,包括我,包括所有的人,只有你自己知道。不要和过去再牵扯,更不要找任何人,重新开始。
再见。楚楚。最后一次这样称呼你。他贴在她的耳边说。
那天晚上,楚楚一直半梦半醒,记忆里一会是劲夫一边说着再见,一边往后退的身影,一会又是黑鹰远远地冷俊地巡倪过来的目光,更有她自己都不清楚的乱七八糟的记忆片断和人物闪过。
猛然惊醒过来,她有些惊魂未定,甚至有些怀疑她到底是朵拉还是楚楚,难道黑鹰还为她移植了大脑。她知道黑鹰是医学院的高材生,据说刀法一流,是未来的外科之星。每次聚会来晚了都说在实验室,没接到电话。大家都骇得不敢再吃。男孩子则猜测说他这次摸的是男人还是女人。明明知道是调侃,他也总回答说是女人,并强调,女人的身体结构比男人更具有研究价格,解剖一名女尸相当于两名男尸。她记得有一次他们讨论过大脑的移植,黑鹰说他现在正在狗身上做实验,已经成功了,只要人敢做,给人换大脑根本不存在问题。
楚楚惶恐不已。
她又被连着转了两次院。
一星期后,她脸上的纱布逐渐被取了下来。
“真漂亮,太成功了。”医生护士围在她身边左看右看,还用笔不停地在她的脸上划来划去地总结得失。
一位护士拿过一面硕大的镜子,放在她面前。一个满头乱糟糟的短发,一脸的懵懂的少女怔怔地看着镜中的自己。眼睛溜圆深炯,眼底有淡淡的绿,鼻梁高挺,嘴唇嘟着既俏皮又性感。她目不转眼地看着镜中的自己,再难找到过去自己任何的一点影子,再细看,却能看出照片里朵拉的模样。
她突然哭起来。
她早就开始上网,网上关于威敏斯老教堂的报道不多,只在它发生爆炸的第二天,警方做了一份简报类的东西,说几伙不明身份的华人在威敏斯老教堂生发生了激战,现场有死亡,据DNA检测结果,其中一人是金门大学的中国留学生欧阳楚楚,另外的则由于无比对数据无从查起,相关样本已交由中国大使馆处理。
国内对威敏斯老教堂事件后有一两篇追踪报道,追述了楚楚全家的情况,说她是中国高官欧阳奋进的独生女儿,截止目前他们全家均已死于非命。
评论这条消息的人很少。有些只是打了几个惊叹的表情。
大家已经把她忘记了。
她也已经习惯大家叫她朵拉。夜深人静的时候,当她想起那个叫楚楚的女孩时,已经有些恍惚,她也快忘记她自己了。
朵拉。对,她现在是叫朵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