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九章：炸鼎

顾千夜没有动作了，这个时候，他不能让她分心，只能回以一个温柔的微笑，给她无声的鼓励。

红瑶的迟滞只维系了一刻钟，然后便继续手中的动作，看起来与之前没有什么不同，只是细心观察的话就能发现，她端着药碗的手似乎有些轻微地颤抖。

无心姑姑淡淡道，“看时间，她应该是毒发了。”

声音平淡，暗淡的眼神中倒是透露着丝一丝赞许。连无忧和了尘都要忌惮的毒素，一定不好承受，肝肠寸断绝对不是虚言。红瑶一个小小的姑娘，竟然能在如此剧烈的疼痛下镇定自若，即使是比她资历老很多的人，都不一定能做到这个份儿上。

她身后的绿珠一直密切关注红瑶，突然听到师父这么一说，她也跟着心头一紧，“炼药还有多久才能结束？”

无心姑姑摇摇头，“我不通药理，对此不是很清楚，但是你暂时不用担心，如果封喉见血立刻毙命，这毒药怕也没有现在这般令人闻风丧胆的名头了。它以残酷著称，自然要将人折磨够了才会让人丧命，所以这姑娘还有时间，只是要多受些苦罢了。”

绿珠感念红瑶对她的指点，于是对她倍感亲切，想到前不久她才刚刚满身伤痕地从冰牢出来，现在竟然又要受这种折磨，不禁心疼不已，秀眉也深深皱起来，只祈祷她能赶紧赢的这比赛。

作为全场焦点的红瑶，仍然在一丝不苟地制药，但是她的手已经颤抖得显而易见了，仿佛那药碗随时都有可能从她手中滑落下来。

无忧姑姑那枯朽的脸上，此时也满是焦急之色，她想大喊实在不行就认输，不要强撑着为难自己，但是又怕打扰到此时已经非常吃力的红瑶，一时间心急如焚。

这时候，顾千夜反倒是镇定下来，他目光仍然在红瑶身上，却冷静问蝴蝶，“还有多久药可以炼出来。”

蝴蝶不禁打一个冷战，顾千夜的语气冰冷地像是来自修罗地狱，显然动了真怒，主子的师妹竟然胆大包天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算计他最爱的女人，不管比赛结果如何，她以后一定不会太好过。

蝴蝶赶紧回答，“如果一切顺利，差不多还要一刻钟的时间。”

一刻钟，本来弹指而过的时间，此时却显得如此漫长，一秒钟都难以忍受，竟然还要一刻钟？

蝴蝶刚刚说完话，红瑶正好将最后一层药汁铺到药屉中。

七味断肠毒的药性是一层一层渗透的，开始她还能强作镇定不让顾千夜太过担心，但是现在她实在疼得连站立都很勉强，一双手用力拉下药鼎侧室门，便立刻身子一软坐在地上。

她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正好背对着台下的观众，这下人们连她的侧脸都看不到了，只能看到她纤瘦而曲线唯美的背部每隔几秒钟便轻微地痉挛一次，让人心中揪疼不已。

现在红瑶能做的事情已经全部都做完，要能不能炼成只能听天由命了。

红瑶痛苦的样子让人心疼，落在乔楚楚眼中却顺眼得很。当然，她并不能把心中的得意显露出来，于是做出一个惋惜的表情，犹豫道，“这毒性子烈得很，如果你撑不过，就认输吧，怎么说还有加赛的机会，别让自己太受罪，大师兄会迁怒我。”

红瑶背对着她，虽然痛到极致，声音却仍然平静，仍然是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顾千夜是个值得让人付出的男人，你也这么觉得，是不是？”

乔楚楚哑然，显然没想到在这种时候红瑶竟然会说起这种无关的话题。

她轻轻冷哼一声，索性也不再做作，同样用只有红瑶能听到的声音回答，“当然，所以我不会认输。”

她仿佛听到红瑶轻微却坚定地轻笑，却又似乎什么都没听到，因为红瑶没再搭话，只是身体的颤抖越来越剧烈了。

乔楚楚虽然不喜欢红瑶，但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女人的确素质过硬，根据资料记载，七尾断毒即使用在一个内力深厚的青壮年身上，他都会痛到满地打滚，承受不住，但是从始至终，红瑶都一直表现得非常平静，即使疼痛，也丝毫没有表现出女人更应该有的柔弱，一直顽强地支撑到现在——当然，她并不知道，让红瑶宁愿咬牙将痛苦咽进肚子里也不愿意表现出来的原因很简单，仅仅是因为她不忍心顾千夜为她而感到心痛，她不想他有丝毫的难过。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台下比一开始更加静谧，所有人都凝神屏气，将视线聚焦到红瑶身上，她仿佛成了一座沉默的里程碑，剩余的东西都成了背景。

大概过去了十分钟，又或许是更长的时间，红瑶终于维持不住坐姿，身子一软躺倒在地上，她单手紧紧按着自己的胃部，抽搐比之前更加剧烈，却固执地挥起另一只闲着的手背对着台下人轻轻挥了挥，打断了所有想要上台来救她的人。

她心里有分寸，只要再坚持几分钟，药鼎里的药就会炼成，她不能半途而废。

顾千夜的拳头攥得更紧，手背上青筋毕露，但是却一言不发，一动不动，仿佛一个植物人，但是蝴蝶却注意到，他的眼角已经通红了，整个眼眶像要裂开一样。

陆陆续续地，红瑶隐约听到有人在呼唤她的名字，有绿珠，楚阳，南千缘和萧北川，甚至有无忧姑姑，还有一些不相干的人，却唯独没有她最心底的那个人。

她用最后一丝力气浅浅笑了，这样便好，你不许心疼。

那一刻，不论是之前就处在夜谣派的人，还是站在对立面的人，都无一例外地敬畏起台上痛到抽搐却始终强撑着不放弃的女子来。与此同时，他们心底隐隐对大师姐乔楚楚生出一些莫名的埋怨——为什么用如此残忍的毒，即使是情敌，这也着实有些过分。

红瑶提着最后一口气强撑，台下多得是比她更加焦灼的人。

终于，在众人的殷切期盼下，那药鼎终于有了动静——只是这动静似乎不容乐观。

不知是不是由于温度过高，鼎身竟然从上半身开始炸裂，几乎是几秒钟的时间，立刻裂痕立刻遍布整个鼎身，很有要爆炸的趋势。

此时，红瑶还躺在药鼎边上不远处，看她的样子，显然无法动弹了。如果药鼎爆炸，她一定被波及。

顾千夜终于无法冷静，一个闪身飞到台上去，然而，红瑶却被无忧姑姑抢先一步捞起，就在同一时间，药鼎果然剧烈嗡动，红瑶虚弱地倚在无忧姑姑肩膀上，无忧姑姑一甩袖，避开了炸裂的药鼎，并且逼出阴寒性质的内力，将爆炸区域笼罩起来，避免扩大杀伤范围。

待所有动静平息，顾千夜终于看见了红瑶的脸。

她精致的面容因为痛苦而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因为咬着唇不喊出声来，下唇印着深深地痕迹，血迹斑斑，她额前的碎发已经被细密的汗珠湿透，软软贴在面颊上，更显得凄楚，顾千夜只觉得似乎有一千根钢针同时刺进自己的心脏，他立刻从无忧姑姑怀中接过红瑶，轻轻揽着她的腰支撑着她，却如鲠在喉，什么都说不出来。

这场并不小的动静让原本坐在座位上的都纷纷站起来，一些人是关心乔楚楚和红瑶有没有受到波及，当然亦不乏有人在叹惋，这下药鼎中的药怕是功亏一篑了，难为这小姑娘撑了这么久，却败在最后一步。

炼药过程中药鼎炸裂的事情时有发生，有时候是因为配方有问题，也有时候是因为药性太烈，普通的药鼎承受不住。

就连三长老都忍不住连连叹惋，怎么就在这种关键的时候炸鼎了呢，如果这小姑娘真的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炼制出七尾断肠毒的解药，那必然是医药界少见的天才药剂师，虽然她已经是无忧姑姑看中的人，但是跟人家讨个便宜，就算自己不收徒，能多和她交流一些炼药心得也是好的，毕竟他传授弟子的都是武功，还并未发现哪个弟子有学药理的潜质，于是自己钻研半辈子的医术无人继承衣钵，少不得是一种遗憾，如果有这个小姑娘……唉，可惜啊可惜，她最终还是失败了。

就在众人或是叹惋或是担忧的时候，最心酸的要数乔楚楚了。

药鼎炸裂的时候能量巨大，即使无忧姑姑及时阻挡，但她作为台上第二个距离药鼎最近的人，仍然不免受了轻伤，整条右手臂都再发麻，手肘靠下的地方明显被炸开一大块，鲜血淋漓，染红了洁白的衣袖，而当时距离药鼎最近的红瑶却在大师兄和无忧姑姑的双重保护下毫发无损。

她不禁眼神空洞地看一眼了尘师尊。

人家还没有成为正式弟子，师父就如此关爱她，而自己拜师十几年，这种危险的时候，自己的师父却丝毫没有出手的意思，她疼的不只是手臂，更重要的是心里被划出一道伤痕。

感受到了尘略有尴尬的眼神，她淡漠地收回自己的视线，落在红瑶身上。

“现在，你可认输？”

红瑶双目微合，强打起精神，虚弱到极致的声音却带着戏谑，“现在认输的话，你会给我解药？”

乔楚楚声音飘渺，听不出情绪，“解药当然可以给你，但是你错过的最佳的服用时间，我不确定是否可以完全解毒，如果不能，那也不要怪我，无论结果如何，这场比赛我认输。”

乔楚楚的话模棱两可，落在众人耳中便是在推卸责任。既然如此，那为什么不早说，非要在药石无救的时候才说出来，哪里是什么比赛，分明是想要借机夺取红瑶的性命！

这一刻，就连之前坚定支持大师姐的弟子都打心眼儿里觉得，她不够光明磊落，甚至当得起心狠手辣这个词了。

当然，这些乔楚楚都是不在意的，她做事之前已经想好了后果，想要名利双收谈何容易，为了大师兄，她不论用什么手段都要杀了红瑶，即使这样自己会于所谓的仁义道德背道而驰。

顾千夜冷冷地瞥她一眼，眼中恨意滔天，却并不想在红瑶如此脆弱的时候去搭理任何不相干的人，只是冷冷丢下一句，“楚楚，十多年来，我错看你了。”

这一句的杀伤力，比无忧姑姑捏着她的脖子逼要解药还要大。

乔楚楚本来就暗淡的眼神更加暗淡，仿佛成了一口枯井，了无生趣。

到了这个程度，了尘师尊不得不出面了。

他立刻飞身上台握住无忧姑姑捏着乔楚楚脖子正要用力的手臂，“手下留情，情况分明了再处置不迟。”

无忧姑姑冷笑，“现在不够分明吗？你的徒弟居心叵测违背规则，试图伤我徒儿姓名，药鼎已悔，如果我的徒弟今天殒命在此，我一定要乔楚楚陪葬！”

对于无忧姑姑的话，了尘师尊自然无法反驳，因为她说的句句在理。而且，虽说他先前并不知道乔楚楚的心思，但他在得知七尾断肠毒之后也并未多加阻止，少不得要承当个纵容之罪。

在场上形势尴尬的时候，作为当事人的红瑶终于说话了。

她声音仍然虚弱，但是她一开口，其他人都自动自发地噤声，所以她的声音还是一字一字落在观众的耳中，她是对乔楚楚说的。

“你的意思是，你准备的解药无法解我身上的毒，是不是？”

乔楚楚刚刚枯败的眼神突然闪过一道精光，满是冷意，“跟你说实话，药入骨髓，即使你是神医，也无力回天了。”

这话无疑打破了人们心中最后一丝希望，但是此时最应该绝望的红瑶，却仍然云淡风轻，甚至轻笑出声，“所以，只要我的解药，在你认为药石无医的时候，能够解我的毒，你便输了，是不是？”

还问等乔楚楚完全消化这句话的意思，红瑶便再次开口，“你知道，我红瑶从不需要别人认输才能赢，你会输的心服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