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明志
乔大磊顿时瘫坐在雪地上，两眼惊恐的向四周看去，但周围都是三人多粗的雪松，并无雪怪的任何踪迹，只是那瘆人的回声持续在山中回荡，让人听着不免心惊胆颤。
乔大磊抓起一捧雪在脸上使劲擦了擦，再次从地上坐起后明显比先前淡定了许多，他幽幽点起一袋烟，脑中飞快的思索着。
雪怪之谈只是村里的一个传说，并没有任何人亲眼见过，相比于虚无缥缈的危险，乔大磊更为目前的处境焦虑。眼下的当务之急是找到下山的路，如今老乔已死，大仇已报，本应该万分高兴的他，却着实高兴不起来。
究其原因其实很简单，他是个粗人，也有一些武艺，平日里打猎种地什么的自然不在话下，但唯一不足的就是方向感极差，别说进山，就算是平时在村头种地，如果稍晚一些回家，也时常会迷路。
而此刻的状况已与当初的计划大不相同。原本的计划是等狩猎成功后趁着众人疲劳，干掉村长，然后伪装成意外现场，跟着大家神不知鬼不觉的下山。谁知造化弄人，万万没想到金甲虫如此厉害。如果不是从捕猎一开始就远远的躲在雪堆后面，想必此刻他也成为雪地上的一具“铜人”了吧。
乔大磊正发愁着如何下山，无意中瞄见雪地里有一双眼睛在一动不动的盯着自己，顿时吓得又一次瘫倒在地。过了好一会后，方才发现这双眼睛除了盯着自己外，并无其他动作，当下便壮着胆子，慢慢的靠了过去。
“好你个小毛子，吓死老子了！你藏在这里面干什么？”乔大磊笑骂道，找到了毛子也就相当于找到了回家的路。乔大磊甚至看到了村长之位在向自己招手。
“。。。”毛子没有说话，唯有一双眼睛失神的看着前方。
“娘的！难道是冻死了？这可不行啊。”乔大磊嘴里骂骂咧咧，当下赶忙把毛子从雪窝里刨出来。听了听心跳后，大喜道，“还有救，还有救，只是冻僵了而已。”
乔大磊将剩余的松果聚在一起，点燃后把毛子放在火堆旁边，又用自己的大手拼命地在毛子的胸口和四肢上搓动着。
其实毛子并没有失去知觉，在雪窝里的时候，毛子就在思索如何脱困。而目前的状况是自己四肢冻僵，无法动弹，在雪窝待着迟早是死。
毛子虽从小就没了爹娘，死了也没人心疼，但是乔村长的仇没有报，还不能就这么便宜了乔大磊。至于如何脱困，思来想去，唯有通过乔大磊方能获救。乔大磊的重度路痴症是村里人尽皆知的事情，只要装作完全冻僵的样子，引起他注意就能获救。
果然老天开眼，于是就有了刚才的那一幕，毛子强忍着酸痛，硬生生的睁着眼睛，一动不动的盯了乔大磊坚持了一炷香的功夫，终于成功的让乔大磊注意到了自己。
不多会，在乔大磊的悉心照料下，毛子渐渐的恢复了直觉，哆哆嗦嗦的对乔大磊说道，“水。”
“哦，水！我给你拿去！”再次听到毛子的声音后，乔大磊万分高兴，他开始在身上摸索着找水壶，“壶里没水了，你吃点雪吧。”说着，乔大磊不由分拿起一团雪硬塞到毛子的嘴巴里。
如果说乔大磊这种缺心眼的动作不是有意为之，毛子绝对不信，刚刚恢复知觉的毛子差点被这口雪又要了小命去。
“乔大磊，你是想害死我啊！谁家救人的时候喂雪，尤其是救快要冻死的人！”毛子恢复了一些体力后，开始破口大骂起来。
“嘿嘿，小兄弟，别见怪，我这不一激动，给忘记了嘛。”乔大磊满脸歉意地挠了挠后脑勺。
“你怎么在雪窝里啊？啥时候冻僵的？刚才发生的事情你还记得多少？”乔大磊似乎很关心毛子的状况，抛过来一连串的问题。
“金甲虫出来的时候我就往雪窝里跑，谁知，雪窝里有个老树疙瘩，被我一头撞上，接下来就只记得你喂我吃雪的事了。”机灵的毛子自然知道乔大磊刚才的问话是什么意思。
“哎呀，实在是对不住，我也是刚醒过来，就看到乔村长变成这模样，看样子这个鼻耳熊好生厉害啊！”乔大磊悲痛的说道。
“什么，村长被鼻耳熊弄死了？”毛子同样假装悲痛的喊道，同时眼睛里开始泛起泪花。
如果那个年代有影帝一说，在座的两人必定是强有力的竞争者，只是一个人知道对方在演戏，另一个不知道罢了。
终于，两人哭够了也演累了，在安置好村民的遗体之后，乔大磊问到了正题上，“毛子，我们怎么回家，你还记得路吗？”
“当然记得，跟我走吧，三日内就能到村子里。”毛子自信的答道。从熊洞里带上足够的粮食后，两人各怀心事的上路了。
一路上，两个人对彼此还是多少有些戒备，始终保持着一丈远的距离，毛子在前领路，大磊在后跟着，整个深山里面除了踩在雪地上“咯吱咯吱”和两人的喘息声外，再没有别的声响，安静的令人发慌，只有偶尔从雪山深处传来的吼叫声打破这片宁静。
三天里，两人白天赶路，晚间轮流休息，凭借毛子的记忆和在树干上做的记号，三日后的下午时分，毛子、大磊二人终于站到了村头的山岗上。
眼看着村子就在眼前，乔大磊却喊住了毛子，嘴角带着诡异的微笑，“毛子，这几日多谢你了，把老哥带出林子，我本来有意放你一马，可无奈你知道的太多。”
“知道什么？”毛子满脸疑惑，开始努力装糊涂。
“别装了，被树疙瘩撞晕的人是不会睁着眼睛的。你知道老乔是怎么死的，对不对？”大磊面露凶狠，双眸中散发着冰冷的杀意。
“你为什么要杀村长？”毛子见再装下去也没有任何必要，索性直接挑明，一双眼睛则趁机观察着逃跑路线。
“哈哈，我乐意，我告诉你，我不仅杀了村长，还放火烧了粮仓！没有了粮食供给，村民自然要听我的！”乔大磊得意洋洋，仿佛他已经是下一任村长。
“你烧了粮仓！？那你岂不是连自己也要饿死？”毛子斥责着，一边开始偷偷向旁边挪步。
“哼，我敢这么做自然留有后手，我存的粮食够全村吃一年。。。”似乎感觉自己说的有点多，乔大磊及时闭上了嘴巴，恶狠狠地向毛子走来。
乔大磊越走越近，将毛子逼到树根下。走投无路的毛子一咬牙，飞起一脚狠狠踢了过去，却不是冲着乔大磊去的，而是重重踹在了旁边的松树上。然后就看见毛子像个灵敏的猴子般轻巧的窜到一旁。松树枝上的积雪纷纷砸下，瞬间将树下的乔大磊埋到了雪堆里。
望着只剩一个脑袋露在外面的乔大磊，毛子冲着他的鼻子就是一拳，随即拌了个鬼脸，向村中跑去。
挨了一拳的乔大磊艰难地从雪堆中爬出，却出奇的冷静，并没有破口大骂，眼中充斥着恶毒与残忍，“村子就这么大，你能跑到哪里去？”
一路狂奔的毛子不得不承认，姜还是老的辣，自己这个谎话编的真是太失败了。此刻的当务之急是要先去乔村长家里通知他的家人，以大磊的性子，乔村长这一家子，他是绝不会放过的。
毛子如脚下生风般向乔村长家里跑去。片刻后，远远的就听见“咩咩”的羊叫声和乔丰的嬉笑声。
三关村里的这位混世魔王正骑在一只山羊上，右手拿竹竿，左手握锅盖，披着个床单，那样子如同一个猥琐的将军。身后竟还跟了不少儿童，数道崇拜的眼神痴痴的望着山羊上的“大将军”。
若是在平日里见到乔丰，毛子一般都是躲着走，但是现在情况不同，只能硬着头皮走到跟前，“乔丰，你娘在屋子里吗？”
“喊乔将军我就告诉你。”乔丰挥了挥竹竿，趾高气昂。
“我有你爹的重要消息！你别捣乱，快告诉我！”毛子着急的说道。
“我娘在家，走，我带你过去。”一听有爹的消息，这小子顿时不再胡闹，跳下山羊，领着毛子就往屋里跑。
进院见到乔氏后，毛子将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的复述了一遍，乔氏听了一半，便泪如雨下。懂事的乔木噙着眼泪，在一旁安慰着悲恸的母亲。乔戒、乔丰两兄弟也痛哭不已，毛子看到此情此景眼睛一酸，也在一旁偷偷的抹起眼泪来。
“别哭了，爹已经死了，哭有什么用？”乔木第一个缓过神来，止住眼泪，开口说道，“娘，爹生前不是说，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让我们去找村头的王爷爷吗？”
乔氏没有答话，只是重重的点了点头。
乔木二话不说，披上衣服，推门而出。毛子刚才话中的深意他娘可能没听明白，可他却听出来了，此刻他要跟时间赛跑，赶在乔大磊过来之前找到老王头，虽然他并不认为找老王头过来有什么用。
只是，乔木刚推开房门便发现院内已经聚集了不少的村民，围在一起指指点点的嘀咕着什么。然后就看到乔大磊和乔二磊从人群中挤了出来，瞄了眼乔木，不屑的喊道，“喊你娘出来！”
“。。。”乔木没有答话，而是紧紧的咬着嘴唇，随手拿起平日里经常劈柴的斧头，沉甸甸的木柄令他心安了不少。
见此情景，乔大磊顿时显得有些慌乱，乔二磊则淡定了许多，阴阳怪气的笑着。
乔氏缓缓推开房门，低着头，顶着一对红肿的眼睛，毛子和几个孩子则跟在身后。
乔大磊摸了摸肿痛的鼻梁，叫嚣道，“好你个乔毛子，我说怎么找不到人呢？原来你跑到这里串供来了！”
“什么串供？乔大磊，你血口喷人！”毛子愤怒的骂道。
“大家今天正好都在场，我当着大家的面，把那日山上的情况说说清楚。”乔大磊理直气壮地说道。
“那日我们出发上山，终于在第三天找到了鼻耳熊冬眠的树洞，并且成功地诱杀了它。但在大家都热火朝天的从熊洞中往外运粮食的时候，我恰巧肚子疼，在旁边的树林里解决问题，正好看见乔村长和毛子在不远处鬼鬼祟祟的嘀咕着什么。我感觉此事有蹊跷，便长了个心眼躲了起来。哪知片刻之后，就看到乔村长给毛子塞了几枚金甲虫的尸体，然后鬼鬼祟祟地走开了。当晚大家一起炖熊肉吃，我担心有诈一口没吃，果不其然！不多会，其他人就全部中毒死掉了。我看到其他人临死前的痛苦，万分悲痛，跟乔村长打了起来，幸好老天开眼，他打断了我一条腿，我要了他一条命，唯一的遗憾就是让这个乔毛子跑了。我忍着剧痛根据他逃跑时的足迹，跟了他三天三夜，才回到村子。”说到这里，乔大磊已经是泪流满面，悲恸不已。
村中之人自然不相信平日里为非作歹的臭流氓会干出这等英勇事迹，一个个摇头晃脑根本不信，甚至还有人嚷嚷着乔大磊血口喷人。
如此以来，乔大磊有些急了，撸起袖子就准备动手，却被乔二磊伸手挡了下来。
“各位乡亲父老，我以我的人格担保，我大哥的话句句属实，喏，这是证据。”乔二磊说着便将手伸开，高高举起，手掌上静静的躺着一枚金色的“贝壳”，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赫然是已经冻僵的金甲虫。
“这就是金甲虫的尸体，我们敬爱的乔村长就是通过这个害死同村的村民的。枉我一直敬他是条汉子，没想到他是这样的卑鄙小人，为了利益，不惜害死同村的乡亲们。”
乔二磊的这番话语明显比乔大磊强上百倍，二磊平日里乐于助人又知书达礼给乡亲父老留下了良好的印象，而且还拿出了杀人的物证，如此以来，村民中顿时骚动起来，原本疑惑的眼神纷纷变得愤怒起来。
乔二磊不动声色的给人群中的自己人递了个眼色，这些人心领神会，开始煽动其他村民的情绪。
乔大磊虽满脸悲痛，心里却乐开了花，他甚至开始幻想当上村长之后的事情，哪知一枚小石头迎面飞来，正中眉心，钻心的剧痛顿时传遍全身，与此同时，眉心处高高肿起。
乔大磊暴跳而起，开始搜寻罪魁祸首。
“你骗人，我爹才不是这样的人呢。”只见乔丰手握弹弓，气愤的嚷嚷着，脸蛋儿憋得通红。
“好你个小兔崽子，没大没小！看不我揍你！”乔大磊满脸怒容，骂骂咧咧的向前走去。
旁边的乔二磊又一次制止了大哥的冲动，而是面带笑容的说道，“你就是乔丰吧，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啊，你刚才的那剂弹弓，若是再往旁边移两寸，只怕此刻我大哥已经瞎了一只眼睛吧，小小年纪就如此狠毒，长大了还了得！”
不得不说，刚才乔二磊的这番话可谓句句诛心，周围村民的情绪显得更加激动，“恶毒”、“歹人”等词汇频频冒出。
然而，乔二磊并没有火上浇油，而是极为理性的却又一次制止了暴怒的村民，摆摆手示意他们安静下来，然后对乔氏说道，“你现在有两条路可走，第一条是代表老乔辞掉村长一位，如今老乔已经死了，你们孤儿寡母在村子里也不好过，你若肯让出此位，我还能在村里给你们留下一席之地。”
见乔氏不为所动，乔二磊又缓缓吐出一句话，“至于第二条嘛，更简单！以死谢罪！当然，我不希望你走这条路，大家都是一个村子的，没必要伤了和气。”
说这话时，乔二磊始终面带笑容，逻辑清晰，不紧不慢，似乎对于乔氏的选择早已胸有成竹。
“乔二磊，你。。。你颠倒黑白，你。。。你不得好死。”乔氏平日里哪里见过这种阵势，虽心中明白丈夫是被冤枉的，但却一时语塞，有嘴说不出。
“嫂子，是不是丈夫死了，没人跟你串供了，你怎么连一句囫囵话都说不全啊。”乔二磊阴阳怪气的刺激道。
旁边乔戒怯生生的问道，“娘，二磊叔叔说的是不是真的啊？”
乔氏愕然，乔二磊刚才的说词果然是经过精心准备的，连家里的孩子都有些动摇了。
乔氏赶忙试图解释，却发现不仅乔戒，连乔丰都带着一丝疑惑的眼神看着自己。
乔氏明白，自己虽然只是一介村妇，但是整个乔家的名声不能因此毁了。她深吸一口气，坚定的说道，“孩子们，不要听他们胡说，你爹不是这种不忠不孝、心狠手辣之人！娘没有上山，不知道山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娘相信你爹的为人，别无他言，唯有以死明志！”
说完，乔氏从头上摘下簪子，狠狠刺入了自己的咽喉，这还不算完，她又将簪子拔出，在自己的心脏上补了一簪。
乔二磊大惊，他只是想逼迫乔氏让出村长之位，丝毫没有要逼她自尽的意思，毕竟她一死，家里的几个孩子岂不是要乔二磊想办法养活？
乔氏举动显然震惊了所有人，大家全都愣在原地，最后还是乔木率先反应过来，立刻扶起倒地的娘亲，哭喊道，“娘！！！”
乔氏此刻已说不出别的话语，只是含着眼泪，大口的喘着粗气，慈爱的看着乔木，然后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缓过神的众儿童看着死在自己面前的娘亲，顿时哭成一片。其他村民看到此景，也不忍直视，全都悻悻的散去了。唯有乔氏两兄弟和为数不多的几个亲信还在那里站着。
“乔二磊，人也死了，你也是村长了，这些孩子以后就跟着我过吧。”
一个平淡的声音从背后传了过来，乔二磊猛地回头，看到老王头披着那破旧的羊皮袄站在他身后。
“这。。。你一个外姓人，交给你我不放心啊。”
听到老王头喊自己村长，乔二磊内心十分的受用，顿时装出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
“言不由衷。”老人冷哼道，“让这几个孩子跟我走，粮食一粒都不用你管，日后我也不会在村子里住了。”
“既然你一再恳求，我也不好再多说什么，那就依你吧。”乔二磊装出一副很为难的样子，其实老王头的这个提议，正好解决了乔二磊心头发愁之事，村里本来粮食就不够，能少几张嘴是最好不过的了。
既然乔二磊肯放人，老王头便不再说什么，冷哼一声，向孩子们走去。
眼前最棘手的问题解决了，乔二磊向其他人使了个颜色，众人心领神会，自行散去。
回去的路上，这个新一任村长并没有特别的兴奋，其实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并不是二磊希望看到的，他原本也只是想坐坐村长的位置而已。只是他背后的这只手实在太过强大，如果他不这样做，今天很可能是他的老爹抱着他的尸首在院子里痛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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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愉快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