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二章、一梦
引弦不喜欢我。
为什么我却不知道，可我总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还能在怕死一会？
“先生受了风寒，不能招待引弦公子了。”我绕过他，挤干了毛巾敷在奉若眼睛上，手却忍不住的颤抖。
不对劲。
很不对劲。
我为什么要怕引弦？
我不是应该天不怕地不怕的吗？
可是……可是我什么时候天不怕地不怕了？
那些都不是我该有的感情，林藻不曾有过，奉坠也不曾有过，
那是属于沐坠的感情。
“那不是风寒。”引弦道，“是旧疾。”
我愣了愣，引弦的眼睛会说话，看着我时像是一汪漩涡一般，将将要把我吸进去。
“是为了你落下的旧疾，沐坠，你一点也不知道？”他凑到我的耳边，声音像是直接在我的脑子里炸开一般。
“不、不是，我不是……”
“你不是？你不是什么？不是沐坠？呵，可笑。”
眼前闪过许许多多的画面，有竹林，青衣少女靠着石桌而坐，笑得妖冶艳丽；有林府，清浅陪我一起翻墙，单纯美好。还有更熟悉的面孔，是奉若，他俯身在熟睡的少女脸上落下一个吻，少女一下子就发现了，跳起来，满林子的追着奉若打。
可是，画面中的奉若笑的那般开心，一双墨色的眼眸生动，浓浓的柔情像是都要溢出来了。
那不是我所认识的奉若。
下一刻，奉若的脸换成了林萧。
“哈，哈啊……”我粗喘着气，感觉都要呼吸不过来了。
这些过往像是梦魇般缠绕着我，让我不得死了都安生。
“还不肯承认你是沐坠？瞧瞧你这满脸的戾气，沐坠，你在否认些什么？”引弦的手慢慢收紧，我这才意识到，不知何时他的手已经掐住了我的脖子。
“不……是。”我一咬牙，抬脚就踹了过去。
“失了本心。”引弦手一甩，我直直的撞上墙角，缩成一团痛苦呻吟，他说的没错，我失了本心。
我只是一只鬼，无痛无感，怎么会感到喘不过气来？
大概，这样痛苦的感觉，就是快死的时候的感觉吧。
要是死了，再也醒不过来了，那该多好。
眼前的景致一点一点放空，慢慢的，四周变得一片纯白，我缓缓闭上眼，意识像是飞出了身体一般。
真的死了。
我不是沐坠，自然用不了她的身体，我大概，连鬼都做不成了。
只是，只是，我只是真的舍不得奉若。
我再也触摸不到他的脸庞，再也不能看到那怪异无比的鸳鸯眼，甚至再也不能听他的胡言乱语刻薄我……
他会渐渐忘记我，去找到真正的沐坠。
这样想着，我就觉得好难受，我蹲了下来，脸埋进双膝间，想哭，却又哭不出来。
四周太安静，而我发不出声音。
“喂。”
我没有动。
“喂，你在干什么？”
有人在说话？
“喂，喊你呢，你蹲在这儿干什么？”
我疑惑的抬起头，愣愣的看着眼前，有个半大的小孩儿在喊我，手上还举着糖葫芦在舔。
“你喊我？”
“恩。"小孩儿耸耸肩，”不然喊谁？你蹲在大街上干什么？“
四周有喧嚣声传来，我慢慢站起来，环顾四周，眼睛睁的大大的——闹市，这里是闹市呀！路边摆摊的，卖菜的，讨价的，还有一两个装神弄鬼算命的……
这里分明就是市集！
“地府都这么热闹嘛？”
“什么地府？”小孩儿站了起来，拍了拍屁股，个子居然还挺高。
……长了一张娃娃脸。
“这里是哪里？”
“是楚国。”他道，“小妹妹，你一个人走丢了么？”
说着拍了拍我的头。
我惊——我怎么这么矮！
“秦霄，你又去勾搭谁了。”熟悉的声音传来，我不敢相信的转过头去，愣愣的看着街角。
直到那一片衣袍出来，接着是熟悉的身影，不着调的话语，整个人都透着懒洋洋的气息，还有眼睛上覆着的三指宽的白绫，怎么看都与这闹市不相符。
是奉若呀啊。
我有点想哭。
“唉，我捡到个迷路的小丫头。”
奉若走了过来，模样当真一分一毫都不曾改变过，他扫了我一眼，眉头习惯性的一挑，笑道：“你是哪家的小孩，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我抽抽提提的，万分委屈道：“先生，我是你家的呀！”
奉若：“……”
秦霄：“……哈哈哈，这回你还说我勾搭，原来是你，喂喂喂，这七八岁的娃娃你也下的去手呀？”
七八岁？
我瞅瞅自己，这都什么鬼？
七八岁时候的我，还有看上去也不大的顾秦霄，街上虽然看着热闹，但是人来人往，还有不少分散的军队在行进，这情形，仿佛一场大战就在眼前了。
“现在是什么时候。”我问道，“不对，是哪一年？”
“昌平元年呀。”秦霄把竹签叼在嘴上，双手背在脑后，吊儿郎当的说道，“小丫头，你赶紧回家吧，天黑了，外面就不安全了。”
回家，回哪个家啊！
昌平元年，楚许一战在即，我这个时候应该是在林府上啊，怎么会到这交接的边壤小镇？
“你家是哪里的？”
我撇嘴，“我许国人。”
秦霄瞪大了眼睛，“你还是个小探子！”
我探子你弟弟呀探子！
“好了，你这么胡闹下去该回不去了。”奉若说着，又看向了我，他眼上覆着白绫，可我知道，他在看我，“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
我抿了抿唇，道：“我叫林藻。”
“林藻？”奉若的语气有点微妙，他忽然低下头凑近了我，勾着唇笑道，“那么阿藻，你现在是在谁的梦里，还是我们都在你的梦里？”
庄生晓梦迷蝴蝶，是谁梦见了谁，谁也不知道。
“什么什么梦？”秦霄道，“哎哎，许国人怎么办，要扔掉吗？”
“不必。”奉若俯身抱起我，托着我的屁股像是在抱小孩子，我的脸瞬间涨的通红，可不就是小孩子么，我现在。
“恩？庸医你干啥？”
奉若敲了一下他的脑袋，“秦霄，你在乱说，我这庸医就要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
“……”秦霄捂着脑袋，竖了一个中指。
我抱着奉若的脖子，被这样抱着，还真是前所未有的体验。
或许，这是最后一次了，我情愿这是错觉。
“你抱得有点紧。”奉若挑了挑眉。
“有点冷。”我又往他怀里钻了钻，“所以你也要抱紧我。”
奉若沉默了半晌，忽然轻笑了一声，“那就抱紧吧。”
恩，我当然要紧紧的抱住你。
许是他的怀抱太温暖，我晕晕乎乎的就想要睡觉，打了个呵欠，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我靠着奉若的脖子沉沉睡去。
走路的时候一颠一颠的，莫名的舒服，就像小的时候，娘亲哄我入睡的时候一样舒服。
大帐里很暖和，我醒过来的时候已经睡在了床上，奉若坐在矮桌前正在看书，撑着下巴，有一下没一下的翻看着，我赤着脚跑到他身边，“先生。”
奉若顺手把我捞到怀里，我坐到他的腿上，他面前摊着的书是一本兵书，“先生你很喜欢看兵书吗？我都没见你看过。”
诶，你见我看过什么书。”奉若似乎是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
他看过什么书？恩……
“有关命理的书？”
“哈哈，你这小丫头，真的是有趣。”奉若凑到我耳边，“命理这种东西，真的不是谁能看，就能看到的。”
“可是先生能呀。”
奉若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消失了，他的神情看上去有点严肃，“你真是个讨喜的小孩子，可是，你也会从我身边离开的吧。”
不……不会哟。
我多想这么说，可是，张大了嘴，却什么都说不出了。
做完这场梦，我大概就要离开了吧。
我窝在他的怀里，用力的抱紧了他的腰，把脸埋进他的胸膛，用力的蹭了蹭。
“那你就把她留在身边好了。”声音从门口传了过来，我抬头看去，并肩走进来的两个般大的少年，为首的少年看上去也不过十四五岁，容貌清秀，一副冰冷冷、像是没有一点感情一样。
是顾南和。
少年顾南和。
以及，跟在他身后的，吊儿郎当的秦霄。
顾南和走过来，十步外停下了脚步，距离不远不近，态度十分疏离。
倒是秦霄，大大咧咧的坐到矮桌边，一指我，“喂，庸医，你喜欢这种，恩，嫩的？”
奉若一巴掌拍在他头上，“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怎么当哥哥的，还不如弟弟稳重？”
“那让南和来做哥哥好了。”秦霄道，“哪有长不大的哥哥。”
照着情况来看，顾南和是认识奉若的，可是在天牢里，说什么是久仰大名呢？
果然梦就是梦。
于是，我很严肃道：“先生，我不吃药。”
奉若：“恩？”
“也不要被弹额头了！”
奉若：“哈？”
“更加不想要喝酒了！”
奉若：“……”
秦霄：“我的天呀，庸医，你逼迫这么小的嫩草喝酒！你居心不良！”
奉若直接拿起兵书砸到他脸上去了。
这样的奉若实在不常见到，我忍不住，咯咯地笑了。
只有顾南和，依旧绷着一张脸，“我说，诸位，就不能先听我说一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