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今天李洁身着一件米色的软羊皮紧身长款大衣，完美曲线风姿卓越耀世夺目，更胜昔日芳华！但不知是何原因，一双凌波秋水的明眸之中，却显的略带一丝幽怨。
“你这边儿准备的怎么样了？什么时候可以动手？”
对于林舞非这刚见面一上来的问话，李洁看着他笑了一下道：“什么动手不动手的？咋听着闹的跟黑社会要砍人似的？”
林舞非也笑了，可他是真不愿意再跟李洁笑出些什么来了。他想到了苑雨茜想到了女儿，他觉的自己没有任何理由去疯狂去潇洒！虽在他的生活里倒还真缺这个，但他却绝不羡慕这个！因为作为一个大丈夫，最重要的便是要谨记大丈夫有所谓有所不为！什么是长长久久幸福安康，什么又是风花雪夜终成怨悔，林舞非心中很是明白。
也许我们常感觉自己那看起来平淡无奇的乏味生活，在渐渐地吞噬着我们那所剩无几的青春，也许我们正在为自己从当年那激情澎湃的精彩生活中渐渐退场，而感到一种流逝的遗憾！也许这就是外面的女人总要比家中妻子更加可以令人激昂兴奋的原因。也许这也正是为何一段无果之爱，看起来更多姿多彩，更能让世人为之疯狂的原因了。但不可质疑的是，我们每一个人的现有爱情，也都是曾经经历过心动、澎湃、激昂、热烈与波涛汹涌的！所以我们应该明白，激情淡化浪潮退却之后，我们始终还是要去面对并接受一片退朝之后黄昏暮色下的平静沙滩。这样的宁静是真实的，因为它更加有利于我们甜美的入睡。
“我这边儿随时可以出发，你那边儿进行的如何了？”
李洁始终将双臂抱于胸前，站在地上靠在她副台长室的那张大办公桌上，两条小腿交叉歪头看着自己说话的神态，使林舞非感到不是很舒服。但林舞非也不明白李洁究竟要以什么状态与自己在一起，那才是自己真正想要的。或者说，现在的林舞非就像是一只有渴望却没有勇气去跨越雷池的鼠辈！
期待与害怕真的发生，其实在本质上是一回事儿！只不过这两者之间相互矛盾又属于一个因果关系而已。
慢慢去理解。
“刚才我上你们电视台大楼的时候，医院方面通知我说第一批伤者已经抵达市中心医院了。但是我现在需要时间，需要一点儿时间来给医院方面以及我的人做工作，做一些等会儿能让我们去了以后看起来更轻松的工作。另外，一会儿我会约市委李副书记一同前往。此次的整个报道，李副书记也会在需要的时候全程协助。同时你的摄像机镜头里还会出现省、市的一些相关主要职能部门领导，你要合理的安排你的手下，对这些人物做辅助性采访报道。”
“听着咋那么像广电总局的大局长在给我下政治命令呢？林舞非，我非得帮你吗？”
“非得帮！因为你不帮我的理由也许有一千个！但是你帮我的理由便从始至终就只有一个！要我帮助你的内心，以语言的形式来表现出来吗？”
林舞非说话之际已经上前一步，能看清李洁那性感双唇上的肌肤纹路了。他曾经在更昏暗的环境中，更深入的对这对赤炎红唇，有过更加全面的深入了解。
李洁先是低头，然后内心纠结的抬头甩了一下万千青丝，像是被人给怎么欺负了似的看着林舞非道：“我已经通知下面儿全员整装待命了，你什么时候觉的合适了，咱们就什么时候下楼。”
“叫上这次参与报道的你所有下属，先在你们单位楼底下，就近找个地方吃午饭。我也顺便可以先见见你的部下们，跟他们有个初步的熟悉也好。”
昨夜大运动量激昂了半宿的林舞非，今早到现在还水米没打牙呢，他真的感到腹中某机能器官，在对他的大脑中枢神经发出能量补充信号了。
干新闻的都是些人精，太傻的在这个圈子里也混不下去。而李洁为林舞非挑选出来的，自然也都是些精兵强将了。既然是精兵，那么便自然都精的早已看出林舞非与他们的这位高级领导之间关系很是不寻常了。于是席间众人便纷纷向林舞非敬酒示好设法亲近。都认为此次能帮这个下面儿的小小县委书记干好活，就是对他们李副台长最大的尽忠！倒是林舞非一直都以等会儿的现场环境，实在是不利于一个满身酒气脸色通红的地方父母官，声泪俱下的当着全省人民来痛诉他对一方百姓的爱惜！对谁的敬酒都只是蜻蜓点水，一品而过而已。
倒是没想到，多年不见的李洁却不知在什么时候也与酒结成了不解之缘。与她手下的一名看起来只有二十多岁长的很漂亮的姑娘，接连眼皮都不眨的连干了三大口五十五度汾酒！看来像他们这些脑袋上顶着无冕之王贵冠的记者们，对于酒色财气这些行当，都已经是轻车路熟驾驭就轻了！说不定在这饭局之上，比自己还要更加熟悉更加的得心应手。
李洁倒是很有矜持的并不跟他一众男下属们喝酒，只是与那个年轻姑娘频频交杯换盏。当李洁又与那个姑娘再次举杯后，林舞非面带微笑的以大幅度动作，扭头看着她侧面的脸颊，就那样面带微笑不嗔不怒的看着她。
见到李洁那发自内心的惶恐不安从而放下酒杯微微低头的神态，众人更加确切的明白了林舞非在他们副台长心中的份量。那名一直陪着李洁喝酒的姑娘，当然也察觉到了林舞非对自己的不满，立刻放下自己手中酒杯拿起放在旁边的饮料，拧开瓶盖儿立刻招呼站在包间儿门口听候差遣的服务员儿给上俩新杯子来。
看这名姑娘见事儿不慢，林舞非便转头看着她，还是刚才看李洁时的那种表情。
这时李洁却突然笑了一下道：“行了舞非，我不喝了也就是了嘛！你可别吓坏了我们的小姑娘啊！”
“你们都知道吗？咱们这个林书记啊，当年在大学里就常常管束着我！别说喝酒了，那个时候啊……连我看一本右派文学作品都不行！我记得那年我看了一本丁玲的《太阳照在桑干河上》。他知道了就跟我说，这个丁玲毫无政治立场左右摇摆不定！他分明是在质疑当时的社会制度，在为以‘顾涌’、‘钱文贵’等为代表形象的一大批所谓‘富农’、‘地主’们呐喊呼吁！批判当时的社会制度是极其错误极其偏左的一种针对勤劳农民的盲目性迫害！但她却畏惧政治不敢捍卫人性的真、善、美，不敢挺身而出直言痛斥当时的错误政治路线！这部小说一度还被奉为左派文学的经典之作！被一大批根本就不懂文学看不透人性的二傻子们，将这部小说称为农村土改工作的经典之作！斗争残暴地主阶级，揭露剥削阶级本质的传神之作！作为一部反无产阶级专政的小说，居然还能获得‘斯大林文学奖’！这不是对我们文学界那帮子所谓的资深专家们，一次黑色的嘲讽嘛！来，你们都说说，他自己没看过这部小说，他又如何能对这部小说如此了解呢？他看完了却回过头来不许我看，你们说说这又是什么道理嘛！”
刚才还被林舞非给看的心里直犯虚的那名姑娘，正是丁玲本人的忠实读者。听到这里便壮着胆子问林舞非道：“林书记啊，怎么你不喜欢丁玲老师啊？你到现在还认为她是一个右派份子啊？国家可早就给丁玲老师平凡了啊！”
林舞非看着那名姑娘笑道：“首先，丁玲是一位作家而不是什么老师！总想让别人以老师这个称号来称呼自己的人，绝对什么都教不了你！除了虚伪！我发现现在的很多行业里都出现了这样的怪圈儿！那就是只要对比自己更为资深的人，一律称之为老师！请大家今后要慎用这个词汇，更加要慎重被称呼为这个词汇！先想想他究竟能教给你什么，再想想自己又究竟能教给人家什么？莫要轻易亵渎‘老师’这个神圣的词汇！第二，我本人并不反对与仇视右派！同时我本人也左右兼具，不具任何的政治信仰！右派本身没有问题！正如当年我们的计划经济本身也没有什么问题一样！并不是鼓励大资本集团进入中国在中国崛起，本已为娼却硬要死保贞洁牌坊的假意对峙资本主义，这才叫‘左’式革命！右派很好啊！至少右派不会脱离实际摸着石头过河的表里不一！但丁玲这个人却左右摇摆政治立场模糊不清！明着为左派鞍前马后，从左派身上窃取了她所需要的所有荣誉！但背地里却受不了良知的责问，暗中又为右派奔走疾呼却欲言又止。因为她明白，在属于她的那个年代已经是左派们的红色天下了！她所需要的一切都必须要从左派的身上方可获取。右派已经彻底失败并被否定了！右派什么也给不了她了。”
林舞非说罢，拿起面前自己的酒杯看着道：“做人便要像这杯酒一样清清澈澈一眼见底光洁无瑕！切不可像丁玲那样左右摇摆市侩无常！所以我说，她的书还是不看为好。这酒嘛……也是少饮为妙。”说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这一饮而尽是多少啊？整整大半茶杯啊！这北方人不像南方人喝不了白酒，喝的时候那通常都是四两的大茶杯，就那么整杯的往肚子里头倒啊！众人见刚刚还一直严明不能多喝的林舞非突然如此，不禁个个大眼瞪小眼的不知所措。只有李洁了解林舞非的触景生情郁结难舒。却突见那名姑娘开口道：“林书记，你刚才的话对我很有帮助，我会铭记于心并遵照行之的。并且……并且我也明白你此刻为何突然内心波澜！”
“哦……你明白？”
林舞非说罢一脸惊讶的扭头看着李洁，似乎在跟她说：“你说这个小姑娘她真能明白我此刻的心情？”
李洁也是颇具兴趣的看着她道：“小惠啊，你真明白林书记现在是个什么心情？你了解他的性情吗？”
那名被称作小惠的姑娘很认真的看着林舞非点点头道：“从林书记的话语中不难看出林书记是一个光明磊落率性自我的真性情之人。但你们可以试想一下，让一个这样的人去干一些他内心之中并不想去干的违心事，那么便不难理解此刻他的内心是多么的纠结多么的难受了！”
李洁像是第一天认识她似的靠在座位椅背儿上，将双臂交叉抱于胸前，歪着脑袋很是惊讶的欣赏着她面前这个蕙质兰心的冰雪女孩儿。她认为，以如此小小年纪却有着对一个男人如此精准的理解，只能是说明她在很用心的去理解这个男人！
李洁的表情告诉大家，这个小惠的理解正确无误。于是大家便纷纷略有同感的回想起了自己的人生。是啊，谁的此时人生便是自己正想拥有正在进行的完美大路了？谁又不是一边在内心之中坚守着一份最原始的良知与信念，一边儿却人鬼不分的在这个纷乱人世间随风摇摆身不由己呢？
“其实林书记完全可以不必介怀啊！要说这种报道，我入行二十年来可是见的多了！您这个算什么啊？比您这个更玄虚更没边儿没谱的我见的海了去了！要我说啊，您这么干，虽说它不一定就是整个事件的真实，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谁又会真的去在乎整个事件的真实原委呢？外界关心的是在这件事情之后，行凶歹徒能否绳之于法得到了他应有的惩罚！广大受伤人民群众，是否能真正得到了公正的待遇与经济补偿！其实所有当事人也都是这么想的。而你林书记现在让我们协助所做的，不也正是在为了这个目标而努力吗？等我们稍后以这个角度这么一报道，就算是你林书记不想管，那么，省、市的那些高级领导们能放过这帮子流氓土匪吗？领导与广大人民群众一关注，你说这问题他能得不到解决，受伤百姓能得不到补偿吗？所以要我说啊，你林书记这次干的非但没错！反而在我老杜的眼里看起来，那分明就是一件一心为民惩恶扬善的大好事嘛！你们说是不是啊？”
有人能理解自己并宽容自己是件好事，但你自己是如何去想真正准备如何去做的，那就需要你时刻用自己的良心去权衡了！
“往后有什么需要我老林帮忙的，说一声吧。咱俩喝一个吧？”
林舞非真的很感动！同时他认为这在坐的七个人全是人才！
见林舞非释怀，李洁指着那个叫小惠的姑娘道：“你没认出来她是谁啊？”
林舞非先是仔细的盯着那个小惠看了一眼，然后将身体靠回椅背上笑着摇了摇头。
“咱们省台《法治聚焦》节目的女主持人啊！这都台前上荧幕半年了，你这搞的我们多尴尬啊！”
李洁说罢便一串儿爽朗的笑声。
李洁笑罢指着众人道：“我正式跟你介绍一下大家吧。这位小惠你知道了？你的知音老兄姓杜，是我们《法治聚焦》的责任编辑。这个是小吴，我们的主摄像。这个是……”
酒足饭饱，正巧这时韩全那边儿一应具妥的电话也打了过来。
“结账！”
林舞非对着站在门口的服务员儿一声招呼，便见那名服务员立刻一个弯腰点头便快步离去了。林舞非却从在座纷纷准备起身离去的众人脸上，看到了一丝难以名状的笑容。
很快一名身着西装仪容整洁的经理摸样男子，便满脸堆笑的走了进来。
“李台长，大家都吃好了吗？这是我们酒楼刚刚进回来的一批法国进口红酒，还望各位领导们不要嫌弃赏脸品尝，帮我们多做宣传啊！说罢便向身后提着酒的四名女服务员一招手，示意她们赶紧的给上东西。”
看着那名酒楼经理的满脸殷勤，再看除了李洁站着没动以外，众人那各自娴熟的从服务员手中接东西，林舞非突然明白他刚才从众人脸上看到的那诡异笑容是什么了。
吃东西不给钱，还有礼品收！连他与自己带来的司机小胡都有一份儿！这哪里是什么无冕之王啊！有冕的他也不能就是个这吧？就这样的人编出来的电视节目，还有老百姓每天伸长了脖子当真的去看！林舞非真的很庆幸自己刚才没有认出来那个叫小惠的女主持人。因为对于他而言，成天到晚的就是在跟一帮子的虚假打交道了！他不想晚上回了家，还要在电视机前二傻子似的再次主动接受无穷无尽的虚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