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雪球
“昨天晚上的事情，大家都已经知道了吧？粮仓着火，过冬的粮食毁于一旦，我们各家的存粮也不过十日有余。现在大雪封路，外出逃荒很可能要冻死在路上，为了活命，我们只能冒险进山！只要打到了猎物，我们大家就能挺过这个冬天！”寒风之中，乔村长正站在槐树下，朗声做着动员工作。
“不行，现在大雪封山，根本没有上山的路！”一个村民率先发出异议。
“对！对！听说山上还有雪怪，平日里睡觉，一到下雪天就苏醒，满山遍野找吃的！”另一个村民紧接着附和道。
恐慌的情绪开始在村民中蔓延，他们瞬间炸开了锅，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其中反对的声音占了大多数。
乔村长皱着眉头，揉了揉太阳穴，村民们如此激烈的反应是他始料未及的。
其实，村民的顾虑不无道理，但权衡之下，唯有上山碰碰运气才能有一线生机，留在村子里只能等着饿死。况且，距离村子最近的蒲茵冰城也要三百多里，现在大雪封山，外出逃荒无异于找死。
“不上山的话，这个冬天我们吃什么？易子相食吗？”
乔村长的话一出口，村民们顿时没了声音，不上山就是等死，甚至发生人吃人的惨剧，这个是谁都心里明白的道理。
短暂的沉默后，惶恐之色渐渐退去，被逼至绝路的村民们只能铤而走险，祈求山神保佑。
人群中一个大汉见风向不对，终于忍不住爆发了，“俺不管！俺上面还有七十老娘，俺还没娶媳妇儿，俺不想喂雪怪！让俺送死，没门！”
说这话的大汉名叫乔大磊，此刻他正满面通红，怒目而视，并没有注意说话时人群中传来的“吃吃”笑声。
“打到的猎物按人头分，乔大磊，你可以不去！”乔村长冷冷地说道。
提起这个乔大磊，乔村长的气就不打一处来。这厮在村里的名声简直坏透了，平日里好吃懒做，游手好闲，东村丢只鸡，西村少只羊，去乔大磊家里找，一准能找着。闲着没事干的时候，就喜欢跟同村的几个闲汉聚在一起喝酒赌博，喝醉之后也不睡觉，满村子瞎晃荡，见到别人家的小媳妇儿就两眼冒光，动手动脚，着实是一个人见人厌的臭流氓。
就这样一个自带流氓气质的不靠谱家伙，某一天竟然突发奇想要竞选村长，此言一出，狐朋狗友们都是哈哈一笑，认为他不是酒后醉话就是随便说说而已，哪知乔大磊还真就当回事儿认真准备起来。私下里更是偷偷摸摸的拉起选票，要么贿赂、要么威胁、要么直接耍无赖，如此这般，竟真的被他拉到了不少选票。
上一任老村长自然一眼就看穿他的鬼把戏，为了全村的和谐与利益，竞选临近前夕突然宣布废除投票选举制度，而是直接任命乔大柱为村长。
老村长的这一临时举动自然是把已经砸了不少精力和钱财的乔大磊气得七窍生烟。他哪里肯吃这种亏，当下拉拢了一大帮子人将老村长家团团围住，叫嚷着要按照以往的习俗投票选举，否则就一把火烧了屋子。
连门都出不去的老村长万般无奈之际，只能依乔大磊之言。哪知，投票结果出来后，乔大柱竟然还是以微弱的票数优势成功当选村长。着实让包括乔大柱自己在内的众人都大吃一惊。
其实村民早就对乔大磊的行为深恶痛绝，平时有所顾虑，不方便表露出来，但是这投票是不记名的，谁也不知道别人投的什么票，投票时除了被乔大磊买通之人外，其余村民悉数投给了平日里憨厚老实、为人热情的乔大柱。就算乔大磊再怎么厚脸皮，自己说出口的话，自然不好出尔反尔，于是咬牙切齿、心有不甘地承认了乔大柱这个村长，但是平日里逮到机会就要唱唱反调或是冷嘲热讽一番。今日自然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是你这个村长没当好！让粮仓着了火，害得我们全村人跟着你饿肚子，现在你竟然又忽悠着我们跟着你上山送死，我告诉你！门都没有！看吧，今天不仅我不上山，村里的其他人也不会上山的！”乔大磊恶狠狠地嚷嚷道。
“大磊，你咋能这样说村长？明明是老麻子喝多了误事，咋能赖到村长身上呢。”一个人明显不服。
“就是，就是，你这个理由也太牵强了，你不上山也就罢了，还不让我们上山，难不成我们都饿死在这里？”另一个人赶紧附和。
村民听闻，顿时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言中不乏对乔大磊的指责。
乔大磊是个粗人，原本想通过这个机会离间村民与村长的关系，结果弄巧成拙，村民们反而纷纷指责起自己来，当下火冒三丈，也懒得再耍嘴皮子了，撸起袖子就准备揍人。
此刻一旁的弟弟偷偷的拉了拉他的袖子，然后偷偷比划一个手势，随即朗声说道，“村长，我大哥冻糊涂了，现在村里没粮食，不上山谁都要饿死，我赞成您的提议。”
说此话的人名叫乔二磊，若说他跟乔大磊是亲兄弟，村里没一个人相信此话，但事实却正是如此。每次乔大磊惹恼了街坊邻居，都是乔二磊出面赔礼道歉的。这个白净的小伙子虽年纪轻轻，却知书达理、为人谦逊且手脚勤快。包括乔大柱在内的村民，都对乔二磊赞赏有加。
听到弟弟的言语后，乔大磊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脖子一歪，忿忿丢下一句话，“谁爱去谁去，反正老子不去，在家给你们上山的人做棺材！”便扬长而去。
没有了乔大磊的搅局，村民们很快达成一致，明早就上山，毕竟存粮有限，这事宜早不宜迟。
正当村民们在村头议事时，不远处乔村长家里，一位七八岁小胖子正蜷缩在炕上，后面背着一个熟睡的婴儿，右手握着一把锋利的小刀，左手拿着一柄精致的木剑，此刻他正熟练地在剑柄处刻划着，不多会一片精美的羽毛图案跃然出现在剑柄上。
与此同时，院门外，一位十五六岁的精壮少年正在专心致志的劈着柴火，虽然此刻已是寒冬腊月，可他依旧赤裸着上身，额头上满是汗珠，皮肤黝黑，身体强壮，一看就是平日里经常干农活。
只见他右手握斧，左手扶柴，手起斧落，碗口粗的松木顷刻间一分为二，一双与年龄不符的布满茧子的粗糙大手将雪地上的木柴捡起，远远地抛到柴堆之上。
“乔木！”
“嘭”
正在劈柴的乔木顺着声音扭过头去，迎面飞来一个大雪球，正中面颊。
“乔丰！你又淘气！”乔木怒吼道，丢在斧头擦拭着脸上的残雪。
“哈哈”
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孩儿嬉笑着扮了个鬼脸，闪身藏在一个大雪人身后。
这个游戏两兄弟已经玩了无数次，每一次乔木都中招，无一例外，这其中缘由恐怕只有他本人才知晓吧。
藏在雪人后面的那个家伙名叫乔丰。说这个名字在三关村里那简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尤其是近两年，知名度隐隐有超越村长乔大柱和著名流氓乔大磊的势头。村东头的母鸡看见他就直接往树上飞，村西头正在抓老鼠的猫咪看见他吓得往鼠洞里钻，邻居家黄狗看见他直接挠着土墙往上爬，这也许就是狗急跳墙最早的来历吧。
乔木刚刚擦拭干净，厨房里就走出来一个村妇，微胖的脸庞上带着村里人特有的淳朴，头上围着一个厚厚的头巾，显然还在坐月子，微黑而又粗糙的皮肤包裹在破旧的棉袄之下。
“去打盆水来，喊你爹和弟弟们吃饭！”妇人对乔木吩咐一声后便熟练的抱起地上的木柴，又消失在厨房中。
“爹，小丰，小戒，吃饭喽！”乔木扯着嗓子吼了两句，放下斧头，向厨房走去。
整个午饭时间，乔村长一反常态半句话都没说，压抑的气氛让人喘不过气来，连平时不知道什么叫闭嘴的乔丰都难得安静地坐在桌边埋头吃饭。
扒干净碗里的最后一粒米，乔村长语重心长的对妇人说道：“这次上山凶多吉少，我若不在了，你要照顾好他们兄弟四个。。。”
话还没说完，乔氏的眼泪已经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滚落下来，旁边的乔木很懂事的拿着袖子帮母亲擦着眼泪。乔戒看着妈妈哭，似乎也明白了一些事情，跟着哇哇的哭了起来，被乔村长一把抱过来，柔声说道，“不准哭，你看小羽弟弟都没有哭呢，你这个当哥哥的要做好榜样。”
“爹，除了山上的危险，只怕村里也不太平吧。”乔木似乎话中有话。
“是的，上山我倒不怕，跟着你爷爷打了二十几年猎，还没有我搞不定的。只是，今天村头议会的时候，乔大磊又在胡搅蛮缠，明确表示不上山。我担心等我上山之后，你们在村里的日子不好过啊。”乔村长如实回答，他深知自己的大儿子已经不是小毛孩儿了，有时对一些事情的见解甚至比自己还深刻几分。
“爹，家里有我在，你完全放心。只是，近段时间经常看到大磊二磊他们跟一些村民在村头嘀嘀咕咕，每次我路过，他们就立马闭口不谈，神色很是奇怪。”乔木皱眉说道。
“二磊不是这样的人，乔大磊嘛，倒是是想坐坐我这个村长的位置，可我是这么贪图权势的人吗？若不是怕辜负了老村长的托付，我早就图清闲不干了。”乔村长无奈的说道，同时伸出手去，慈爱的摸了摸乔丰的脑袋。
乔木欲言又止，终究伸了伸脖子，将嘴里的话咽了回去，毕竟无凭无据，只凭感觉的事情，说出去父亲也不会相信的。
“爹，我也想跟你去上山打猎，我还要杀大雪怪呢！”稚嫩的乔丰在一旁踌躇满志，跃跃欲试。
“好啊，有这份胆识，就值得表扬。但是这次不行，这次爹爹外出的时候，你要听妈妈跟大哥的话，等爹爹回来的时候，教你如何下套捉麻雀，好吗？”乔村长慈爱的问道。
“好，那我听你的话，拉勾勾哟。”乔丰这次出奇的听话，认真的伸出小拇指，等着拉勾勾。
“好，拉勾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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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远处，一个破旧的小茅屋中，大磊、二磊两兄弟正围坐在火炉旁，嘀咕着什么。
“老二，你这次为啥阻止我？咱们处心积虑的点燃粮仓不就是为了摧毁老乔在大伙儿心中树立的威信嘛？多好的机会就这样被你浪费了！”大磊不满的埋怨道。
“计划确实是这样，可是从刚才村民的表现来看，你觉得他们会孤立村长而听信于你吗？”二磊不紧不慢的说道，冻得通红的双手使劲的在炉火上搓着。
“这帮蠢货！粮食都没了，竟然还愿意跟老乔送死！”大磊回想起当时的情景，不满的骂道。
“大哥，你太糊涂了，既然村长提议上山，那我们不如将计就计。”二磊笑道，眼中散发出恶毒的光芒。
“什么意思？”大磊呆头呆脑的问道，“详细说。”
“大哥，这几年我们做了多少努力，想让村民对老乔失去信任，效果如何？除了为数不多的几个人愿意跟着我们外，还有其他人吗？”二磊冷冷问道。
“确实不多，那你的意思是？”大磊似乎明白了一些。
“对，趁着这次上山打猎，我们制造一个意外情况，直接让老乔死在山上，他的孩子们都还小，最大的也就十几岁。到时候如果小崽子们听话了，还可以留着他们，不听话一块宰了。”二磊冷冷的说道。
“这。。。”大磊犹豫了，他确实痛恨乔村长也很想当上村长，但是连娃娃都要杀，这似乎超出了他的底线。
“大哥，你忘记是谁让你落下这样的残疾了？”二磊似乎感觉到了乔大磊的犹豫不决，冷不丁地提醒道。
“好，就按照你说的做！”大磊眼神中最后那一缕犹豫也消失殆尽，取而代之是无尽的愤怒，那件事情如一根刺般扎在乔大磊心上十几年，他要让老乔也尝尝这个味道。
“大哥，我仔细想了下，我们兄弟俩不能同时上山，村里也需要留人盯着。我年纪小，我上山，你留在村里照顾好咱爹妈，如果万一有个什么不测，你就替我孝敬好他们二老吧。”说着说着，二磊的眼里竟然泛起了泪光。
“二弟你这话说的，不行不行！这种危险的事情，我这个做大哥的，绝对不能让你去做，而且我想亲手杀掉老乔！你在村里呆着，我上山去！”大磊坚定的回绝道。
“大哥，不行，我要去！”二磊的情绪也激动起来。
“我说了！我去！你还听不听我的话！”大磊怒道。
“好吧，大哥，那你要注意安全。”二磊无奈地说道。
“计划我都已经想好了，昨晚我把咱家那头驴给宰了，这是两袋驴血。前段时间我去集市上的时候买了几挂鞭炮，现在还留在家中，今晚你就将鞭炮上的火药剥离出来装在角筒里。切记，刚进山的时候不要动手，等过两天大家都疲倦了，你趁夜深的时候，找机会把火药引燃，然后把驴血撒出去，就说是雪怪来了。这样大家从睡梦中惊醒之后，肯定会惊慌失措，你就趁乱做掉老乔。”二磊一一吩咐道，思路清晰，有条不紊，显然是思考多时的计谋。
“不用这么费事，我找个机会直接做掉老乔就行。”大磊明显感觉二弟有些多此一举。
“老乔是个老猎手，听说连睡觉都睁着一只眼睛，连山上的雪狼都不怕，你再厉害，能厉害过雪狼吗？”
“好好，那我听你的。”大磊瓮声瓮气的答道。
“大哥，明天就要上山了，你早点回去休息，家里有我呢，放心吧。”二磊眼角闪着泪花，一脸的依依不舍。
“好好，那我先走了。”大磊拿上二磊给他准备的东西后，头也不回的推门而去。
望着大哥远去的身影，乔二磊脸上的悲痛之色转瞬即逝，一摇三晃的哼着小曲往里屋走去，心里默念道，“乔大磊啊乔大磊，你什么时候能长点心呢。”
“啥事儿啊这么高兴，捡到钱了？”二磊媳妇儿不解地问道。
“你就这么对未来的村长说话吗？”乔二磊反问道。
“神经病，你喝高了又？”二磊媳妇儿骂道。
“哈哈，到时候你就知道咯！去把昨天的驴肉炖上，酒温好，今晚我要大喝一场。”
“喝！喝！就知道喝！家里的粮食都快没有了，你还有心思喝酒！喝死你得了！”二磊媳妇儿开始厉声责备起来。
“你懂什么！快温酒去！”二磊也不多做解释，只是骂了一句后便悠然眯着眼睛躺在炕上。
这夜，除了乔二磊震天响的呼噜声外，整个村子竟出奇的安静，似乎村民们都颇有默契的在凝神屏气地等待着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