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波澜再起

胡雪岩来京拜访了夏同善以后，想见一见安德海，可是从宫角递了消息进去以后，安德海说这几天老佛爷心情不怎么好，自己得寸步不离地守着。胡雪岩便送了些银两，又书信一封把小白菜的案子简单说了一下，让安德海有机会帮忙说说话。

做完这一切以后，胡雪岩便回杭州了。

随后杨菊珍前来京都告状，而刑部尚书桑春荣早已经接到了杨乃武一案的“书帕”（书信贿赂），二话不说就照例行事，让衙役押解杨菊珍回原籍重审。

夏同善和胡雪岩交谈一番之后，对这件案子也一直留心。胡雪岩跟他讲了杨昌浚的为人之后，他对处理这件案子的看法又神了一层。他深知官官相护，既有利益上的要求，也有面子上的考虑。这人情流水，已经把京控环节把持得很死。现在杨俊昌和三府都已经定案，这个时候如果利用旧好平级的关系让杨俊昌强行改判，那杨昌浚的面子就下不来了。所以只能按照胡雪岩所说，从上到下给杨俊昌施加压力。这样对杨俊昌的面子就没有多少损害，改判的可能性也会大一些。

考虑到这一点，夏同善便去亲自拜访了汪树屏。北京都察院十三道左右分管。浙江、福建、山东、广东、四川、贵州六司由左道复审，江西、陕西、湖广、广西、云南、河南、山西七司由右道复审。这汪树屏是右道主司，说实话对于浙江的案件并没有多大的发言权。可是听说小白菜的案子之后，这汪树屏亲自查看了一下卷宗，也觉得案子有问题。但是桑春荣这边已经发话，让衙役押解杨菊珍回原籍复审，汪树屏也不能驳斥，只好书信一封，交代杨俊昌务必“务得事情，勿枉勿纵。”

胡雪岩打道回府，正好在路过驿站的时候，遇见了与江湖术士纠缠的杨菊珍。此时杨菊珍满脸憔悴，已经落魄得不成样子。但是胡雪岩还是一眼认出这个曾经路上相逢过的苦命女子。

胡雪岩当即让人停车，走了过去。

此时杨菊珍已经得了签，茫茫然坐在地上，只觉得老术士不过是在出言安慰，这世道哪里还能遇到什么贵人？

一抬眼看到了胡雪岩，杨菊珍也认出了胡雪岩来，她那天早早抽身之后，也知道胡雪岩确实救了她，自己当时没有道谢有些失礼，此时赶忙站起身子，恭恭敬敬给胡雪岩行礼：“这位老爷，那日多谢相救。当时不告而别，实在是心中忧急，还望见谅。”

看到落魄不堪的杨菊珍依旧极有礼数，胡雪岩更加相信他的弟弟不会是一个为非作歹的人，胡雪岩笑了笑：“姑娘不必多理。想来你就是杨乃武的姐姐杨菊珍了，是不是？”

杨菊珍一愣，突然想起那老术士说的话，莫非眼前这一位，就是她命中注定的贵人不成？她想了想，印象中他弟弟并没有这么一个朋友。可是在这个山穷水尽的时候，她也来不及多想了。二话不说就赶忙跪下去，说道：“这位老爷，您一定要帮帮我啊。”

胡雪岩受不得大礼，赶忙把杨菊珍扶了起来，说道：“你放心，这次上京我就是为了你弟弟的事情。有个叫做吴以同的求到了我这里，我已经答应他帮忙了。现在我已经跟我的朋友打了招呼。这次回去你先安心等着复审，要是复审还是原判结果，我在帮你出主意。”

杨菊珍听到这消息，也不太敢相信。毕竟她也没少找杨乃武昔日的好友，答应帮忙和已经帮忙的不少，但是都没有什么作用。但这人能让吴以同去求他，向来是有些本事的。更何况萍水相逢，人家肯专门来京城一趟，不论真假，都已经做得很多了。杨菊珍不敢多求，只是弯腰敬礼。

胡雪岩点了点头又坐上车，一路回到了杭州。

重审案件的时候，胡雪岩亲自站在杨门外旁听。可是那杨昌浚已经极为不耐烦，觉得这案子实在是没必要再审。他收到汪树屏的信之后，还十分恼怒，觉得汪树屏一个左道侍郎，竟然来给自己颜色，实在是多管闲事。

杨乃武重上大堂，自然喊冤，可是杨俊昌挥手一顿板子之后，早已经受尽刑法的杨乃武也知道这一次还跟往常一样，不会有人认真判案。心灰意冷之下，当场昏了过去，冷水泼也泼不醒。

看到杨昌浚判案如此武断，胡雪岩连连摇头。

复审结束之后，杨菊珍回到家里，只觉得天旋地转。为了上京告御状，这房子都已经卖了出去，买家倒是好心，没有让杨菊珍立马搬出去，可是这家总归是没了。

抬头盯着屋顶的一缕阳光，杨菊珍土壤想起了胡雪岩。胡雪阳当初说要是复审没有结果，让她去找，可是杨菊珍此时一想，自己竟然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知道。整个人立马又颓废了下去。

这个时候，吴以同前来找杨菊珍。

看到杨菊珍一脸沮丧颓唐，看见自己进门也不知道倒茶迎客，吴以同不怎么见怪，倒是心有悲戚，走上前去说道：“杨姐，你切莫伤心，乃武她的案子不见得就没救了。”

“都已经京控完了，还是这个结果，还能有什么救？”杨菊珍有气无力地说道。

吴以同赶忙说道：“你先跟我走一遭吧，胡老爷要见见你。”

“胡老爷？那个胡老爷？”杨菊珍脑袋抬起来问道。

“就是大名鼎鼎的财神爷胡雪岩胡老爷。”吴以同说道。

“什么？你这边有胡老爷的门路？”杨菊珍眼睛一亮，胡雪岩在整个大清朝都是大名鼎鼎的人物，在浙江，更是被人人奉为财神爷，说他手眼通天，无所不能。此时听到胡雪岩的名字，杨菊珍就觉得这案子有希望打赢。

吴以同当即带着杨菊珍前去胡府。路上吴以同将胡雪岩详细了解杨乃武案子，如何去拜见夏同善以及夏同善如何帮忙等都跟杨菊珍说了一遍。杨菊珍也才知道看似简单的复审背后，竟然有这么一个大人物帮忙做了这么多。

到了见到胡雪岩之后，胡雪岩亲自和杨菊珍坐着聊了聊，杨菊珍把案子的冤屈又说了一遍，胡雪岩点点头，说道：“这案子我已经大致清楚了，照理在三府这一级就可以弄清楚，但是现在时机已经过去了。要是早些，我直接和巡抚杨俊昌聊一聊，那知县刘锡同自然不敢肆意妄为，可是现在杨昌浚自己也陷了进去，我在说话也不怎么管用了，只能委屈你继续打京控。”

杨菊珍潸然泪下，说道：“只要能打赢，别说是打两次京控，就是打十次我也愿意。胡老爷，我真是太谢谢你了。”说着杨菊珍便又要下跪。

胡雪岩赶忙组织：“不要再行大礼了，我也不过就是动动嘴，没出多少力气。你上次去打京控，一路盘缠以及进京打点，应该花了不少钱吧？现在家里还有没有富裕？”

杨菊珍自然知道胡雪岩的意思，赶忙诉苦道：“不瞒胡老爷，家里的房子已经卖出去了。这次进京，恐怕得找人借盘缠了。”

胡雪岩笑了笑，说道：“不必，我这里先给你二百两。”说着胡雪岩掏出一张银票给杨菊珍送了过去，并说道：“这些当盘缠已经足够用了。你到了京都以后，大可不必花钱打点。我给你写一封信，你带在身上。咱们浙江在京城当官的有七个，这些人自然有夏大人帮忙联络。还有一些我熟识的京官，在信上都有名目，你直接拿我的信去找他们，他们自然会帮忙。另外既然这一次再告，就要让朝廷知道这件事情确实是天大的冤枉，你最好联系一下杨乃武的朋友。”

吴以同说道：“我已经联系了。我们那一次在榜的十八个举人，已经联名写信控告浙江省巡抚都统县令。”

胡雪岩点了点头：“吴兄做得很好，这就够了。另外到了北京，你能联系到的人有多少，大可以都试着联系一下。以前联系他们，他们忌惮杨昌浚的实力，可能不敢帮忙。但是这一次既然由我来牵头，他们自然没有这个顾虑，以前不愿意帮忙的或许也会帮忙。这你可能就需要花些银子。到时候你可以去北京阜康钱庄找掌柜的万志全，我已经提前跟他说好了，你有什么困难，他自然会帮你。”

杨菊珍下跪叩谢自然不在话下。当场胡雪岩让人准备纸墨，胡雪岩口授，吴以同执笔，写了一封信。等到措辞都整理妥当之后，撰写清楚，胡雪岩拿出名单，让吴以同一式十几份，都写好了分别装到信封里交给杨菊珍，方便她进京找关系。

有了这么一番准备，同治十三年，杨菊珍一路跋涉，再次到了北京告御状。

来到北京以后，杨菊珍先去拜访了夏同善，递交了胡雪岩的信之后，夏同善夫妇即接见了杨菊珍。看到杨乃武的京控诉状，夏同善帮忙介绍她叩访了在京的浙江大小官员。杨菊珍自己也把胡雪岩的书信一一送到。做足了准备之后，她才再次把状纸送到了大理寺、刑部以及都察院。

这一次夏同善还专门找了大学士翁同和。翁同和与夏同善亦师亦友，是户部侍郎，在朝廷里位置很重。翁同和听了夏同善的陈述之后，又看了看杨乃武的诉状，连连摇头。

夏同善赶忙问道：“翁老如何？”

“严刑逼供，素干禁令。这严刑之下，何求不得？果有冤情，必使平反。”

夏同善点了点头：“翁老所言极是。其杨乃武为人素有声望，绝不会是那般偷奸犯科之人。还望翁老相助。”

翁合同做事极为稳重，没有立即答应夏同善，而是说道：“此事不可操之过急，且容我去刑部查阅一下浙江送来的卷宗，若确有案情，我们再商对策。”

可是翁同和查看卷宗并不那么顺利。信任的刑部尚书得了杨昌浚的书帕，自然不愿意多生事端。他生怕翁同和查阅卷宗之后，徒生枝节，让这案子真闹大了，便组织翁同和查看卷宗。

此时胡雪岩的一封封书信早已经在京都里掀起了轩然大波，一来是胡雪岩面子大，人脉确实广，而来这杀夫谋妻的案子向来是《水浒传》中才有的桥段，现在真正出了实情，大家也乐得拿来玩笑。

文煜早在同治十一年的时候就已经改任为总管内务府大臣，但是毕竟他在刑部也坐了很久的尚书，自然有一定的人脉。他得了胡雪岩的消息之后，便吩咐了下去，让人带翁合同查看卷宗。可是这消息不小心被桑春荣知道了，他坐在文案管门口看着，就是不让翁合同查阅，连个人甚至当场争执了起来。

当时分管浙江司狱的主司是林则徐的第五个儿子。他从小受一身正气的父亲影响，为人刚正不阿。听到周边官员谈论杨乃武的案子，他自己就认真把卷宗都看了一边，也认为案情可疑，便把案卷悄悄送到了翁同和府上。翁同和当晚立马翻看了全部卷宗，发现可疑之处甚多，便逐条签出，送回刑部，请刑部更审。

由于夏同善等浙江官员帮忙说话，杨菊珍的第二次京控没有被驳斥，得到了都察院、步军统领衙门的重视。加上翁同和的当面干预，有关部院的奏疏，终于惊动了两宫太后。

慈安太后心肠极软，听到这么大一个案子，立马开始同情那小白菜。跟慈禧说道：“要真是如他们所说，那小白菜十五岁便开始操劳持家，可真是个可怜的姑娘。这般坚强的小姑娘，怎会做出那样的事情？”

慈禧也点了点头，这时安德海说道：“太后，这件案子老奴也都听说了。我听人说那杨乃武平日里刚正不阿，没有少帮当地的百姓做好事儿。这样的举人，也不像是坏人。”

慈禧说道：“这件案子现在闹得这么大，案子肯定有问题。让人好好去查查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