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下毒?”陈莫闻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们与我无冤无仇,我这么做是不是不太……”眼看男子的脸色越来越冷,他慌忙把“好”字吞回了肚里。
“哦?”男子用眼角瞥了一眼陈莫闻,漫不经心地说:“我怎么记得是他们逼迫你一家委身这里,也是他们逼得你的父母双双自尽。”
“你说什么?!”陈莫闻只觉霎时全身的血液齐齐往上涌,他的眼前又出现了当年难忘的那一幕。他那时只当爹娘是被山中野兽袭击,毕竟身上有很多野兽的爪痕。
陈莫闻慌忙跪走到男子身前紧紧抓住他的衣角,一张脸已变得扭曲不堪,他哀求说:“到底怎么回事?求求你告诉我!”
那男子衣袖一挥,陈莫闻的眼前霎时出现了一个画面,画面上的爹和娘被一大群举着棍棒的乡民逼到了墙角,爹娘苦苦求饶,可依旧无济于事。两边没有僵持多久,只见为首的那个乡民对身后的几个彪形大汉吩咐些什么,大汉出去了一会儿就回来了,回来手上还拿了件衣衫,陈莫闻一眼认出那是他的,上面还有娘给缝的补丁。爹娘见到衣衫,老泪纵横,悲呼一声,双双撞墙自尽,乡民满意而去。不一会儿洞里进来几只猛兽,将爹娘的尸体撕扯了一阵便出了洞。
陈莫闻的眼泪滚滚而下,他没想到爹娘死得竟是这样惨烈,他的眼中布满血丝,他攥紧双手,脸上渐渐有了杀气。
“好,很好,这才有点男人的血性!你起来吧!”男子对陈莫闻的表现很满意。
陈莫闻起身,男子幽幽说道:“你那日上山打猎,可遇到一只野鹿?若非那只野鹿带你到深山,你的命也不保了。”
陈莫闻一脸惊异地看向那男子,那日他的确遇到了一只野鹿,当时他还想着将野鹿的五彩鹿皮剥下来,给娘做身衣裳。可没想到那鹿很是通人性,像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在林子里兜兜转转,也带得他差点迷路。没想到,那鹿竟是在救他!
陈莫闻看着男子,早有的疑问一个个冒了出来。他到底是谁?为何长得和自己一模一样?他怎么知道那么多?
男子似乎看出了他的疑问,他笑笑,衣袖一挥,转身坐回了座上。“你出生的那年你的父母就阳寿已尽,是我给了他们三年的恩爱年华,你放心,他们已然在天上做一对神仙眷侣了。”
天上?神仙?陈莫闻瞪大了眼睛,他犹豫了片刻,才鼓足勇气问道:“你……你是什么人?”
男子仰头大笑几声,“你不必知道我是谁!你只需知道,是所有淳县的乡民害得你爹娘自尽,害得你孤苦无依。我只问你,这仇你报是不报?”
陈莫闻牙咬得紧紧的,他狠狠地从齿间吐出一个字——“报!”
男子笑笑,很是满意,他摊开一只手,手上立时出现了一个鼓鼓的荷包,他将荷包送至陈莫闻的眼前,缓缓说道:“往后,你会有数不尽的钱财。”
方才还沉浸在痛苦与仇恨之中的陈莫闻,看到荷包却瞬间变了模样,立时两眼放光,他一把抢过荷包塞进怀里,然后一脸喜悦地看着男子,试探问道:“你不走啦?”
男子转身背对着陈莫闻,他的脸上滑过一抹得意的笑容。
“四日后本月初七,你想着如何投毒吧。”
陈莫闻应了一声,便颠着荷包退了出去。
从此,淳县百姓便遭受着这年年月月轮回的磨难,但谁又能想到将这磨难与气派尊贵的陈府陈公子连在一处呢?
吴叔说到此处,深深叹了口气,“唉,真是造孽啊!”
茯苓忙问:“公子的爹娘真是被乡民逼得自尽的吗?”
吴叔叹着气摇摇头,“当然不是。女蜗娘娘当初抟土造人,将淳朴善良的那一类尽数安置在了淳县,淳县之名也由此而来。淳县向来民风淳朴,又怎么会做出逼人自尽的事呢?何况当初他们不就放了老爷一家生路了吗?可惜……”
“可惜那个和公子长得一样的人信口雌黄,编了瞎话骗了公子,让他造了七百年的孽!”茯苓铁血铮铮,目光炯炯,她一想到她这些年里助纣为虐都是拜那男子所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吴叔惊了一惊,他慌忙做了个“嘘”的手势,轻声道:“丫头,小点声,身上的伤还不够疼?你还想再进一次暗房吗?”
茯苓点点头,小声问他:“吴叔,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其实,我一直觉得你很奇怪,从我第一眼见到你,你就一直是这个样子,这些年都没怎么变过。”这些话茯苓一直搁在心里,今天就索性问了出来。
吴叔看了茯苓一眼,若有所思,他犹豫了片刻,方才开口:“丫头,吴叔今日索性就全同你说了,这么些年,也苦了你了。”
那男子有一句话不假,陈莫闻的爹娘的确升上天宫做了一对神仙眷侣。他们阳寿尽的那一日,华菱仙尊派了座下麒麟兽来度化他们成仙,这便是他们身上布满爪痕的原因。他们升上天宫,比在凡间更加恩爱,日复一日,竟得了千年难遇的机缘,他们的恩爱情缘化作了一颗恩爱子。由于陈夫人日夜挂心凡间的孩儿,她便将恩爱子化身为老吴,派他陪在莫闻身边照顾他。
等老吴下了凡间,不想陈莫闻已被那男子蛊惑,他也不好说明来历,便只能留下来做陈府的管家,在饮食起居上极力照顾。好在莫闻只是以投毒解毒赚取钱财,还不至于害人性命。老吴便睁只眼闭只眼,日子就这样相对平静地过了下去。可是,直到有一日莫闻领回来一个小女孩,平静了几十年的日子就这样起了微波。
小女孩?茯苓瞪大眼睛看向老吴。老吴点点头,缓缓说道:“那个小女孩就是你。”
茯苓紧张得心砰砰直跳,她不敢说话,等待吴叔接着说下去。
人,往往在失去的时候,才知道拥有的珍贵。陈莫闻有了钱财,白天寻欢作乐、醉生梦死,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脑海里却总是浮现玉娘的笑脸与他们从前的点点滴滴。他常常或是对着凉凉月色发呆,或是摩挲着半边玉禧出神,渐渐地,他明白了,纵使他再如何胡闹,他此生最爱的还是玉娘。
于是,陈莫闻开始发了疯似的寻她,足迹遍布了整个丘臾国。有一日,在丘臾国陵县,陈莫闻正失望地走在林间,突然不远处的啼哭声引起了他的注意。他走近一看,却被眼前情景惊呆了。
眼前整整齐齐躺着七个壮汉,一个六七岁大小的小女孩正一手端着碗一手喂他们些什么。只过了一会儿,那几个大汉便都醒了过来,原先苍白的脸竟红润了不少。
陈莫闻看着小女孩,饶有兴趣地问她:“小姑娘,你这是在干什么?”
小女孩一脸警觉,转身便要走。
“等等!”陈莫闻叫住她,从袖中掏出一个荷包,然后从荷包里掏出一枚铜钱,小女孩不接,陈莫闻咬咬牙,将整个荷包送到小女孩的面前,轻声说:“全都给你。”
小女孩欣喜地大叫了一声:“太好了!我有钱给爹爹买包子了!”她随手朝身后一点,七个壮汉霎时消失。
陈莫闻无比吃惊,他心想难道这小女孩是个神仙?
没想到小女孩却一脸不在乎的说:“这些人是我变出来的,不过是障眼法。”说着,她小心翼翼地将荷包塞进怀里,然后从袖中取出一个装着绿色液体的透明小瓶,然后郑重地递给陈莫闻,一脸认真地说:“我爹说,有来有往,两不相欠。喏,给你!”
陈莫闻还在回想适才小女孩的话。障眼法?是了,早就听闻陵县人人习得巫术,今日一见,还真是大开眼界。
小女孩将小瓶又往陈莫闻眼前送了送,有些生气地又说了句:“给你!”
陈莫闻回过神来,他接过眼前的小瓶,凑近了看看,这小瓶泛着幽幽绿光,里面的绿色液体淡淡的,看上去似是什么植物的汁液。他心想这定是小女孩的小把戏,便没太当回事,随手将瓶子还给小女孩。
“那些钱是我送给你的,无需你还。”陈莫闻说这话很有些江湖侠士的味道,这一刻他多么希望玉娘能看到,这样她或许就不会离开他了。
小女孩像是看出了他的心思,忙向他争辩:“这是可解天下所有毒的解药,用来交换你给我的这些钱,你不亏的。”
陈莫闻笑笑,心想这孩子看着聪明,竟大白天说胡话哩!可解天下所有的毒?那岂非所有毒存在都没什么意义了?谁要有了这药水,那这人还不赚钱赚得永远都用不完?陈莫闻想到此处,心突然咯噔一下,如果……
陈莫闻屏气凝神,竭力保持镇定,他试探问道:“你既有可解所有毒的解药,那可有除了这药再无其他解药的毒药?”
小女孩摇摇头,说:“没有。”
陈莫闻霎时失望,他这是撞什么邪了,竟和一个乳臭未干的丫头胡扯这么久,还赔了他一袋银钱。他拍拍衣上看不见的灰尘,转身便要走。
“哥哥你别走啊!”小女孩慌忙拦住他,一脸天真地看着他,“我娘有一本书,我看到上面好像有教人怎么制毒的。娘说也闻人天生……”
“你说什么?!”陈莫闻倏地转过身,睁着一双饿狼似的眼睛看着小女孩,急急问她:“你是也闻人?!”
小女孩被陈莫闻的样子吓了一跳,她点点头,轻声说:“我姥姥是也闻族的族长,娘嫁给了爹爹,我……”
“哈哈哈!”小女孩被陈莫闻突然的几声大笑打断了,他在心里暗暗欣喜,是爹娘在天上保佑他吗?竟让他碰上棵摇钱树!起初他还不相信,可当他听到这女孩的姥姥是也闻族族长时,他就全信了。也闻族是丘臾国最古老的部族,其族人尤擅制毒,族长之位向来传女不传男……本以为这个部族早已在漫漫黄沙之中消失,没想到竟隐居在了陵县!
陈莫闻眉毛一挑,心生一计。他弯下身子,从怀里取出一锭金子,然后对她笑笑:“哥哥知道你刚才在干什么?你想试试这解药管不管用,然后卖给大夫对不对?你真是个好孩子!可我看陵县这场旱灾还得持续好些日子,东西卖得必得比平时贵很多,这锭金子你拿着,给你爹娘买点好吃的,然后买个大宅子好好孝敬他们。”
小女孩连连摆手,“不,不,我不要。哥哥你已经给我那么多钱了,娘说人不能太贪心!再说,我再没东西和你换了!”
陈莫闻笑笑,他心想有了你以后还在乎这区区一锭金子?他将金子塞进小女孩手中,忙说:“哥哥想去你家看看,想去看看那本书。”
没想到小女孩一口答应,她一把拉起陈莫闻的手,“那有什么!走吧哥哥,我家就在前头!”
万千主意在陈莫闻的心头盘算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