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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功亏一篑

作者:歌舒 | 发布时间 | 2017-03-22 | 字数:9165

皮日休此刻忽然有些后悔……

只带一个千人队,就与黄大将军在关下捶丸,是否有些太过冒险?虽然田令孜不足为惧,但守城的唐将并不是无能之辈。倘使唐兵以轻骑掩杀,这一个千人队是否能支撑至埋伏在秦岭中的援军到来,却是个未知数。

正思索间,黄巢一记重击,丸球击中了五十步外的铜锣,引得随行军士一片山呼。黄巢不由得也哈哈大笑起来:“袭美,该你了。”

皮日休并不上前,转身对军士们大声说道:“注意戒备,唐兵随时可能出城,到时一定要护住黄将军。”

语音未落,只听得头顶震雷般得三声炮响——回头处,只见对面吊桥落下,城门徐开,沉闷地马蹄声从脚下传来,出城的唐骑忽然就如开闸的洪水般向着他和黄巢直扑而来。

“结阵!保护将军……”皮日休扔下丸棒,伸手去拽黄巢:“将军,计成矣,请速速上马,诱敌东去。”

黄巢却仰天长笑:“袭美,莫怕,看我为君先拔个头筹。”语毕,黄巢复又站在了皮日休尚未击打的丸球前,抬眼观望了掩杀过来的唐兵,然后,他高举丸棒,重重挥下,嘴里大呼一声:“破!”

只见丸球如流星般倏地飞出,直奔冲在最前面的一员唐兵。那员唐兵躲闪不及,被丸球正中胸口,登时堕下马来,口吐鲜血,眼见是不活了。

与此同时,早有准备的三百名强弓手在黄巢击出丸球后,也齐刷刷地放出第一轮箭雨,射向冲锋中的唐兵。其余的兵士各执矛戟,早在黄巢与皮日休身前结成环阵,掩护二人上马。

庞胜手持大刀,嘴里喝道:“吾乃潼关马步军统领庞胜,逆贼休走,吃我一刀。”

隔着约百步的距离,黄巢从马上摘下宝弓“破敌”,从箭壶中取出一支利箭,双臂猛一用力,将二百石的宝弓拉成满月,箭矢瞄准庞胜的前胸:“破!”黄巢大喝,利箭应弦而出,如一道赤炼直刺庞胜而去。

庞胜待箭飞至马前时,用刀背猛得向外一格,只听“叮”的一声,利箭偏了准头,堕入尘土。而庞胜的虎口也被这一箭震得隐隐发麻,不由得暗赞一声好臂力。

就在此时,冲锋的唐兵已与义军接战在一起——战马巨大的冲击惯性将结阵头排的义军高高带起,复又跌落尘埃;而义军则用矛戟或钩刺马腿,或掷向马上唐兵。原本平静的大地霎时间变作惨烈的修罗地狱,死神张开怀抱,用镰刀毫不迟疑地割取着鲜活的生命。

庞胜的眼中除了黄巢,已无一人——陆恩廷交待给他的命令只有一条:缠住诱敌的这一个千人队,不让他们与埋伏在远处的敌军大队汇合,逼迫对手的伏兵提前现身,之后,他陆恩廷会亲带大军在外围进一步进行合围,将逆贼重创。

在庞胜看来,这一个小小的千人队在他的八百铁骑面前根本就抵挡不了片刻。他手下这批军士,各个是百战余生的好手,如果黄巢天真地认为潼关守卫部队会像他之前所遇到的唐廷部队一般不堪一击,那他的好日子就算是到头了。

潼关城上,披挂齐备的陆恩廷并没有将注意力放在激战正酣的战场上,而是俯首再次查看了地图——叛军能在潼关外围伏兵之处一共有三个地点:玄石谷、羊涧峡,以及伏虎岗。这三处均可伏兵士。叛军人数虽然众多,但骑兵数量却不足两万。因此,如何将这有限的骑兵分配调至,将直接决定逆贼能否发动奇袭,夺取潼关。

玄石谷距离潼关城最远,倘使逆贼藏兵此处,则守军有充分的时间准备应战,所以,以夺取潼关为目的的逆贼不会选择将伏兵藏至此处;羊涧峡距离潼关的距离最近,如果逆贼从此处掩杀至潼关,则只稍片刻的功夫,但羊涧峡虽然足够藏兵,峡内却是道路多弯,骑兵只有冲出峡谷后才能发挥速度的优势,这显然也不是最佳的伏兵之处;只有伏虎岗此地,岗间多林,利于藏兵;路途平坦,利于冲锋;而它距离潼关,也是适中;因此,逆贼如若要趁城门大开之时冲锋进城,此处乃最佳地点。

陆恩廷将自己的想法又从头到尾梳理了一遍,坚信逆贼的伏兵必在伏虎岗内——那里离目前两军交战的战场也仅有一里之遥,黄巢虽然以身为饵,但必不敢远离大军,因此,只要派出一支生力军,切断伏虎岗与目前正在厮杀的战场,那么庞胜所率的八百铁骑就可轻易破掉黄巢的千人队,待到彼时,钓鱼者和被钓者,可就真要互换位置了。

“梁辛、卞才,你二人各领三千骑兵,给我切断伏虎岗与逆首黄巢之间的道路,若放一人过去,提头来见。”

“领命。”两员战将抱拳而去。

“神策军诸将何在?”

“在。”众人应诺。

“待我部兵马杀出城后,尔等立刻紧闭城门,严守关隘,不得放一兵一卒进来。”陆恩廷喝道,然后,他转身向早已在旁边矗立多时的田令孜:“田大人,还望您能居中调停,与我等观敌掠阵。”

田令孜干笑两声:“陆将军言重了。既如此,杂家恭敬不如从命了。”说着,他转身向搀扶着他的小太监吩咐道:“来呀,吩咐后厨,速速准备宴席,待陆将军与众将士得胜归来,杂家好与诸位开怀畅饮、共贺大捷。”

陆恩廷向田令孜躬身抱拳,带领亲随下关而去。

望着陆恩廷下关而去的背影,田令孜心内暗暗佩服,但他内心更佩服的,其实是站在敌对一方的黄巢——两军阵前,死生之地,他却敢毫无顾忌的戏耍一番,虽知是诱敌之计,但如此胆量,莫说是平常人,即便是当今天子,也是没有。

“天子,哼,不过是个只会捶丸马球斗鸡戏狗之徒罢了。”田令孜想起李儇,不由得又暗暗冷笑,自十二岁登基为帝,他几曾做过一件皇帝该做的事情?连甘南道节度使这样的官职授予,居然要靠打马球来决定,哪个武将的马球技艺好,哪个武将就当得这个官。更不要说就在大军出征前,身为一国之君的他,居然为了给齐妃庆生,竟只顾在芙蓉园内与一众妃子宫女捶丸取乐,而不知出城壮行军士。皇帝如此,大唐的气数是真尽了。只不知自己是否有命在这乱世之中,成就新的霸主?

“逆贼黄巢居然敢在田大人面前班门弄斧嬉戏捶丸,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咱们大唐谁不知道,论起捶丸技艺,田大人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呢。”一位神策军将领诺诺唯唯地跟在田令孜身后,献媚道:“我记得有一年当今圣上在芙蓉园内比试捶丸,咱们田大人可是拔得头筹呢,什么大理寺鸿胪、国子监祭酒,统统不是田大人对手。”

田令孜嘴角抽动两下,说:“诸位,待此战功成,我奏请当今天子,与各位在芙蓉园内捶丸一番,如何?”

众将连忙躬身:“谢田大人。”

庞胜和他的骑兵已经在黄巢阵中杀了数个来回,但却始终无法将其分割歼灭。皮日休心内却是暗暗叫苦,以黄巢亲身涉险,居然只骗出了一个不足千人的骑兵队前来应战,而眼见唐兵在己方结下的环阵中来去自如,当首的那员大将确有万夫不当之勇,每一刀斫下,就有一名己方的士兵倒下,此时,到底要不要放出怀内的旗花火箭召唤伏兵?如果不放,己方的部队显然很难再支撑多久;而倘若此时召来援军,那么下次只怕唐兵就再不肯轻易上当,只会躲在深沟坚城之后与大军对峙了。

而就在皮日休犹豫之时,潼关方向终于有了新动作,两支骑兵队伍如长龙般滚滚冲出,扬起的尘土遮天蔽日。

“将军,我们的援兵来了。”紧跟在庞胜身后的掌旗官听见背后隆隆的马蹄声,高声呼喊。

“兄弟们,我们的援兵到了,大家奋力向前啊,莫要让后来的兄弟们抢了咱们的头功。”庞胜高举掌中大刀,振臂呼喝:“陆将军有令,擒杀黄巢,赏金封侯。”

唐兵一时士气大振,随同高呼:“擒杀黄巢,赏金封侯。”霎时间,原本渐渐散乱的进攻队伍再次重新集结成冲锋阵型,向着不足五百人的黄巢卫队掩杀过去。

不待黄巢下令,皮日休早已将揣在怀内的旗花火炮点燃射向天空。而在伏虎岗内埋伏了一晚、憋得直想骂娘的盖洪猛然看到天空中绽放的猩红的烟花,禁不住大叫连连:“儿郎们,跟盖爷爷杀唐狗去啊!”

粱辛、卞才的大队并未向发起冲锋的庞胜靠拢,而是直奔伏虎岗的谷口而去,恰在此时,盖洪所领的伏兵亦杀至谷口。两军相见,亦不多言,各执兵器催马来战,绞杀在一起。

羊涧峡内,葛从周和他的重甲部队冷冷地观瞧着呼啸而过的唐兵——他才是这一站真正的主角,伏虎岗内盖洪的骑兵部队只是义军为唐兵准备的另一个鱼饵而已,待得潼关精骑尽出,他葛从周的重甲部队就将在唐兵的背后发动最致命的一击。

“传令下去,准备出击。”葛从周翻身上马,轻轻抚了几下爱马的脖颈,微微长叹。他并不喜欢战争,更不嗜杀,他对黄巢也并不像其他将领那么疯狂的敬爱——每次攻克城池,黄巢就会纵兵劫掠、屠杀无辜。黄巢把这称之为对有功将士的奖赏,而在他葛从周看来,这种行径与暴唐对待百姓的残忍度有过之而无不及。他当初参加义军的目的,只是想能让和他一样走投无路的人们过上安定平静的生活,不受兵灾之困。可是数年征战下来,他才发觉,要想达到这个目标,是多么地不容易。但愿,待得攻克长安,剿灭暴唐后,黄巢能做个好皇帝,还天下百姓一个太平盛世吧。葛从周摇了摇头,把这些低落的情绪挥去,一切都待拿下潼关之后再说吧。

“报……”一名斥候从谷口飞奔来到葛从周的马前奏道:“禀将军,潼关方向出来的唐兵已与盖将军接战在一处,但潼关城门并未关闭,似乎还有后兵。”

正准备下令出击的葛从周“哦”了一声,眼睛眯成一条缝,心里暗想,看来这守关的唐将果然有些门道。用小部骑兵吃下诱饵;又用一部分骑兵堵住盖洪的伏兵;接下来再派出一支部队,目标会是哪里呢?羊涧峡?大营?

葛从周迅速否定了唐兵攻击大营的想法,唐将不会这么蠢——对于他们来说,只要守住潼关便是获胜,而妄想用潼关仅有的部队攻克义军六十万大军的兵营,势比登天。

而在他葛从周的部队尚未暴露之前,唐将似乎也没有道理直扑羊涧峡而来——除非他未卜先知,否则,他也应该先派斥候打探一下谷内虚实再决定是否封堵此处。

葛从周还在思虑间,又一名斥候飞奔而来。“报……禀将军,又一支敌兵从潼关杀出,是冲着黄大将军的阵中去的。”

嗯,这才是正理。葛从周颔首一笑,擒杀了黄大将军,六十万大军自可不攻而破。只是,唐将太过自信,竟敢不查羊涧峡内是否有伏兵就倾巢而出。看来,皮日休对唐将的分析完全正确——有大功在前,他们就会忘了世界上还有危险这回事。

“传令,全军出击,把唐军给我团团围住。”葛从周马鞭一挥,埋伏在羊涧峡内的义军们即刻出动,向谷口杀去。

随着陆恩廷大军的压上,黄巢的千人队被彻底围在了阵中央。而此时,黄巢与皮日休身边的亲随部队已不足七百人——盖洪的五千骑兵被两支唐兵堵在了不足百步之外;而从大营掩杀过来的部队又被先从潼关杀出的唐兵堵在了外围;羊涧峡内的葛从周直到此刻还未曾出动——黄巢的身上已多处染伤,而皮日休在乱军中被一支暗箭射中右胸,早已昏迷不醒。黄巢心知,眼下这个由千人队围成的环阵已支撑不了多久,也许,只要唐兵再来一次冲阵,他的卫队就将彻底被击溃分割。而毫无疑问,对面的唐将也已看出了这一点,他此刻并没有冲杀过来,是因为他在聚拢散乱的阵型——待他们重新集结为箭矢之势,一切都将无可挽回。

“将军,此刻怎么办?”一名紧紧护卫着黄巢背部的兵卫语道。

“莫惊,老夫带你们来到这战阵之上,就一定把你们平安带回大营。”黄巢虽身陷险境,神色却丝毫不以为忤:“左右,谁来与我劈开对面唐狗们的冲阵?”

黄巢大喝之声未落,一员裨将早已手执兵刃应声而出:“末将朱温,愿为黄将军陷阵。”只见此人身高七尺、面若红枣、两缕短髭分悬腮侧,一对狼瞳杀气腾腾。

“小的们,随我杀唐狗去。”名叫朱温的裨将将手中的大刀向后一招,立时有一支百人小队从环阵中撤出,拥在他的身后,同声高喝:“杀呀!杀唐狗去!”

庞胜远远地在马上看见一名义军裨将引领一支百人队从环阵中冲出,各举刀矛直向自己的坐骑杀来,冷笑一声:“哼,找死。”他将横在胸前的长刀向前一指,大吼一声:“冲啊!”再度完成集结的骑兵队伍呼喝着从庞胜身后纵出,杀向迎面而来的朱温。

就在此刻,庞胜忽然听到背后响起了厮杀声——在出城接应他并将黄巢团团围住的陆恩廷大军的外围,又一支义军部队忽然从羊涧峡内杀出,在陆恩廷的大军外围组成了一个更大的包围圈。庞胜心内暗叫不好,他已看出这支由重甲军士组成的合围部队的战场意图——利用坚硬的铠甲与人高的重盾抵挡骑兵的冲刺,继而有条不紊地将整个包围圈挤压缩小,如此一来,骑兵一旦失却了冲刺所需的空间,那么余下便只有做箭靶的命运了。

陆恩廷此时心内也是一惊,千算万算,还是棋差一招——他算准了包围圈中的诱饵之计、也算准了伏虎岗内的伏兵,却没想到连伏虎岗内的伏兵也只是诱饵,真正的杀招,是这支忽然出现在背后的重步兵军团——敌人原本就希望在野外利用人多的优势打一场歼灭战,而省却了攻城之苦——自己却信心满满地认为既能吃掉对方的鱼饵,又不堕入到对方的重兵包围之中。然而,这时言败还为时尚早——只要自己的部队顶住最外围逆贼们的攻击,庞胜能在短时间内冲破黄巢的环阵并将其一举擒下,那么,最终的胜利仍然会是自己的。一念及此,他立刻传令下去,让随自己出城的最后一支五百人的骑兵部队前去支援庞胜,而其它的步兵立刻迎向身后的敌军。

葛从周的重甲部队即将在战场与潼关城之间完成布阵,一旦他将最后的那条战场细缝缝合,那么,从潼关杀出的所有唐兵将再无回关的可能。

陆恩廷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命令外围部队全力守住敌军尚未完成合围的地方,然后,他亲帅中军向葛从周的帅旗方向猛击过去——他希望自己的举动能引起敌军将领的注意,把合围他们的部队重新集结起来,好给其他各路出城部队赢得归城的道路。

此时,朱温敌住了庞胜;盖洪与义军大营杀来的救兵与粱辛、卞才的部队绞杀在一处;而葛从周又从最外围包住了稳操胜券的陆恩廷——潼关城前,上万大军在本就不开阔的空地上刀兵互斫——在这三个战场之上,任何一地分出了胜负,都直接决定整场战斗的胜负。谁都不会料到,一次诱敌之战最终竟变成了成败之战——黄巢虽有六十万大军,此刻能依仗的,却只有朱温的一个百人队而已;而陆恩廷虽然等来的十万援军,心内却知若是此战不能取胜,那么这些援军霎时就会逃得无影无踪——大唐立国二百六十年,今日的神策军,早已不是太宗时期那支敢与突厥骑兵正面作战的神策军了。

潼关城上,田令孜和他所带来的神策军诸营将领早已被眼下这场大战惊吓得手脚冰凉。在长安城养尊处优惯了的他们,几曾经历过这样惨烈的场面?杀声震天、鲜血横流,残肢断臂被弃了一地,倒下的兵士甚至来不及呼喊一声就被割下头颅……

田令孜再度昏倒过去,他已经没有勇气再站在潼关城上面对这修罗地狱。在他心里,战争不是这样的。战争应该是轻摇羽扇、谈笑间,樯橹便灰飞烟灭了;而不是眼下这样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头颅与刀剑齐飞,鲜血共残阳一色的惨烈画面。

“快,快!扶杂家下去。”田令孜哭呛着喊道。

伴随着他的哭喊声,神策军诸营将领也是心惊胆寒,平日里在长安城中欺行霸市、欺压无辜他们有得是能耐,而到了沙场之上,他们才后悔自己为什么是个武官。

而就在此刻,战阵之上已发生了变化——庞胜的战马被朱温抽冷子砍断了马蹄,庞胜跌落马下,险些被朱温跟上一刀砍去了脑袋,若不是旁边的侍卫拼命护住,那么他庞胜此刻只怕是身首异处了。庞胜的落马让困在核心的义军们士气大振,朱温趁机大喊:“唐狗败了,唐狗败了。”这番喊话瞬间被跟随着朱温的百十人一起高喝:“唐狗败了,唐狗败了……”砍杀中的唐兵闻话连忙寻找自己主将的身影——可哪里还寻得见。众人不由地心惊,难道主将被杀?就在这一滞的刹那,黄巢率领他的卫队汇合了朱温的百人队奋力杀出重围,直奔盖洪的方向而去。

粱辛与卞才哪里会想到身后庞胜的部队竟未能阻住黄巢,再听得喊杀声中竟夹杂着己方战败的喊话,不由得信以为真,急令部队收缩,向陆恩廷的帅旗靠拢。盖洪哪里肯放过这个机会,大旗一挥,全军扑上。原本是胶着厮杀的战场一下子改变了形势,唐兵的军心因听到己方失败的喊声而开始涣散,恐惧像突然爆发的瘟疫一样,席卷了越来越多的唐兵,他们开始往潼关方向败逃,原本整齐有序的队列一下子散乱崩溃开来,任凭粱辛与卞才如何喝止也无济于事——粱辛大怒,挥刀砍杀了数名从他身边败逃的唐兵,却不想被拍马赶来的盖洪一刀劈掉了半截身子,这一景象被更多的唐兵看在眼里,越发胆寒。

“梁将军死了,快逃啊……”

“梁将军死了,咱们败了,快逃啊……”

随着唐兵的溃败,从义军大营杀来的部队也终于突破了唐兵的封锁,与黄巢的千人队、盖洪的伏兵汇合在一处,他们与西面葛从周的重甲兵团不断围剿、追杀着溃逃的唐军,最终,陆恩廷出城的兵马被困在纵深不到半里的狭长地带内。

陆恩廷放眼望向潼关那紧闭的城门,田令孜竟眼睁睁看着己方的部队被包围而不派一兵一卒前来营救,心知大势已去。而当他望向还在厮杀中的战场,与自己征战多年的亲随兵士此刻如草芥般被敌人割去首级,陆恩廷更是有如万箭穿心。他知道,战斗打到此时,胜负已分,再行刀兵,不过徒添伤亡。思及此处,不由一双虎目堕下泪来。十年戍边,未曾想一朝竟惨败如此,不由得万念俱灰,暗想到,眼下之势,我还有何面目苟活于世?一念至此,他猛然从腰间拔出佩剑,意欲自刎。

“陆将军,万万不可。”

随在陆恩廷身旁的亲随们不待他再有动作,早已一拥而上,将佩剑抢下。“陆将军,你若自刎,属下们该怎么办啊?”

“别拦我,是我把你们带入这万劫之地,万余将士随我出城,而今死伤大半,我有何面目苟活于世?”

“将军,胜败乃兵家常事,我们齐心协力突出重围,杀回潼关。有道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啊。”

“是啊,将军,万万不可轻生。待我等杀出一条血路,同回潼关,再做计较。”被侍卫救下的庞胜反身站起,重新举起大刀,向被围的唐兵们大喝道:“弟兄们,不怕死的跟我来啊,大家齐心协力,杀回潼关。”

“杀啊……”

庞胜的一番言语,激起唐兵求生的愿望,一众人等大声呼喝着重新向义军的铜墙铁壁杀去,一时间,血肉翻飞,人头滚滚,义军竟有些招架不住的阵势,开始向后退缩。这一幕被阵外的葛从周瞧得清楚,心内也是一番惊悸,暗道我竟小觑了唐兵的求生意志,于是回身对黄巢说道:“黄将军,哀兵不可欺。如此绞杀,只怕我等大军即便是胜,也是惨胜。不如我等行些计策,泄了对方的决死之心,再做计较。”

黄巢思索一番,点头道:“通美有何良策,可不战而胜?”

葛从周近前低低言语一番,黄巢呵呵笑道:“既如此,便依通美之计。”

“住手……”忽然,敌阵中传来了喝止刀兵的声音。

“葛将军有令,住手。”

“葛将军有令,住手。”

“唐将何在?可否阵前与葛某人答话?”只见一员武将策马从敌阵中缓缓而出,身后一杆大旗赫然飘着一个“葛”字。

陆恩廷示意部下闪开一条路,出阵相见。

“陆将军。”隔着十数步的距离,葛从周在马上抱拳一稽:“眼下陆将军大军被围,潼关城内却迟迟不见援兵,不知将军作何感想?”

陆恩廷抱拳还礼:“却不知葛将军有何教我?“

“当今朝廷,奸臣当道,百姓民不聊生,这样的昏君,却不知陆将军保他何用?”

“职责所在,有死而已。”

“那么与将军出城这万余将士的性命,难道将军也不放在心上吗?”

陆恩廷微微叹息:“难道葛将军愿意网开一面,放他们归去?”

“这有何难?只要将军助我等叫开潼关城门,我自当向黄大将军力保您与部下的性命周全。”葛从周说道:“未知将军意下如何?”

陆恩廷不答话,回首去看身后的众人。唐兵听得有活命的希望,脸上无不露出渴望的神色来。

“蝼蚁尚且爱惜性命。陆将军,即便你等战死此处,小小的潼关又岂能阻挡我大军攻破?到头来,陆将军与众将士,岂非白送了性命?”葛从周复言道:“人言识时务者为俊杰,将军莫要做那螳臂挡车之举啊。”

陆恩廷低头思索一番,长叹道:“葛将军,我有两个条件,需当面向黄大将军提出,若得黄大将军亲口包允,陆某人自会为汝等叩开城门。未知将军意下如何?”

葛从周大喜道:“这有何难?你且在此处等着,我派人去请黄大将军。”言毕,葛从周打马回阵,派人去请黄巢。不多时,只听得义军中山呼海啸一样的欢呼声传来:“黄王驾到!黄王万岁!”

陆恩廷望着渐渐闪开的义军,嘴角露出一丝一闪即没的冷笑。

黄巢在一众将领的拥簇之下,打马徐徐来到战阵之前。

“你便是潼关守将陆恩廷?”黄巢倨傲地端坐马上,冷冷地问道。

陆恩廷下马,将佩剑解下交于侍卫后,缓缓走到黄巢马前,向黄巢抱拳颔首:“潼关招讨使陆恩廷,见过黄大将军。”

黄巢略一点头:“通美适才禀告于我,说你愿意投降?”

陆恩廷略一沉吟,回道:“黄大将军若能答应我两个条件,陆某愿从此为黄大将军牵马执辔。”

黄巢不由得仰天大笑:“牵马执辔?哈哈哈哈,你且说说你的条件。”

陆恩廷抬头道:“我的两个条件是……”

黄巢正待细听,忽然发觉陆恩廷的目光中刹那间充满了杀机,惊觉不好,正要高呼,却不想陆恩廷比他更快一步,猛然间高高跃起,将他从马上一把拽到地上,同时,他从左袖中抽出暗藏的短剑,抵在了黄巢的脖颈间。

“谁都别动,不然,我要了他的命。”陆恩廷一招得手,迅速用手勒着黄巢的脖子向本阵后撤。

这电光火石间的骤变,令义军众将士根本来不及反应,等到他们急忙近身抢救黄巢时,陆恩廷早已得手,将短剑横在了他们大将军的脖颈之上。

“无耻唐贼,放了我家黄王。”

义军兵士与诸将领哪里容得陆恩廷后退,各举刀枪箭矢,将他与黄巢团团围住:“狗贼,放了我家黄王。”

与此同时,被围在阵中的唐兵们也早已奔上前来,试图解救陆恩廷。

“速命你的兵士放下武器,不然,我要你的命。”陆恩廷在黄巢的耳边吼道,手上的短剑已在黄巢的脖颈上划出一道口子,殷红的鲜血顺着剑刃滴落尘埃。

黄巢凛然不惧:“你若杀了我,你与阵中的兵士,又有谁能逃出生天?”

陆恩廷冷笑道:“我等早将生死置之度外,只要擒杀了你黄巢,还愁破不了你的大军?”

黄巢回到:“即是如此,你且动手,休再多言。”说毕,竟将双眼一闭,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陆恩廷的手一紧,短剑的利刃又向黄巢的脖颈中刺入半寸:“尔等听着,再不闪开一条道路,我取了你家黄王性命。”

义军为陆恩廷的举动所震慑,不敢再近身前。葛从周在一边大汗淋淋,他原本希望能在阵前说降陆恩廷,岂料变生不测,反将黄巢送于敌手。而今之计,只有先保住黄巢的性命,以防陆恩廷狗急跳墙,到时候玉石俱焚,他葛从周就是义军的罪魁祸首了。心想至此,葛从周高声喝道:“各军听我号令,闪开一条道路,放唐兵回营。”

义军听得号令,一个个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

葛从周复又喝道:“陆恩廷,休伤我主性命,我放你归去便是,你若再敢动我主一下,我等誓死不饶。”说着,他分开众人,让义军闪出一条道路。

唐兵趁机一涌而上,将原本细小的一条路缝挤开,“陆将军,我们撤。”

陆恩廷说道:“众位将士先撤,庞胜,你与我二人断后。”

唐兵迅速从陆恩廷与庞胜的身侧通过,向着潼关奔去。

义军看着唐兵从身边通过,个个咬牙切齿,恨不得立刻冲上前去将他们斩杀殆尽。人群之中,有一义军裨将暗暗将兵刃收了,从身上摘下弓来,又从箭壶中取出一支狼牙箭搭于弓上,口内暗祷:“狗贼,看我朱温取你性命。”

不多时,唐兵从义军的包围圈中撤了个一干二净,来至潼关城下,向关上高呼道:“速开城门,速开城门。”

早有兵卫奔到后方去请示田令孜。不多时,城门徐徐大开,厮杀半日的唐兵眼见捡回性命,不由兴高采烈,高呼道:“陆将军,速速回来,城门已开了。”

陆恩廷听得背后兵将欢呼,心内一松,紧勒在黄巢脖颈之上的短剑也不由去了几分力气,却不料,就在这气力一松之时,黄巢猛一侧身,闪开了脖颈之上的短剑。就在这电光火石间,一支利箭从义军人马中倏地射出,直扑陆恩廷的额首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