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大火
云卷云舒,花开花谢。
光阴荏苒,岁月如梭。
时间如溪水匆匆流逝。
时间如落叶缓缓飘落。
二百年春秋弹指一挥间。
二百年韶华红颜不易逝。
若说蒲茵冰城是泽西大陆中第一冷的城邦,那绝对是无人敢质疑的真理。可很少有人知道,出了冰城的北大门再往北走上百十里路,坐落着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山村,名曰三关村。
由于村子太靠北,往往南疆还是艳阳高照之时,村子早已飘起鹅毛大雪。更有甚者,有些大雪之年,未及立冬,便已冰天雪地,寒风刺骨,北风如刀子般刺破厚厚的棉衣,死命的往汗毛孔里钻。往往一场雪后,别说出门了,连门都推不开,路面上的积雪甚至能堆至房檐。
村里住着百十户人家,平日里靠狩猎采药为生,偶尔在房前屋后种些高粱玉米,一大半都被村民拿去酿了酒喝。
令人奇怪的是,三关村里的村民明明全都姓乔,翻开家谱往上查,老老少少又基本上全都能找到,但不知哪个脑子进了水的先人,放着好好的乔家村不用,非要取个不伦不类的“三关村”。亏得村民们老实淳朴又不爱钻牛角尖,村名又沿用多年大家早已习惯,故而并无人就此提出异议。
皑皑白雪掩盖了乌黑的沃土,掩盖了满地的落叶,掩盖了跳跃的溪水,也悄无声息的掩盖了二百年前的那件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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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力!再用力!快出来了!”满头大汗的产婆正声嘶力竭的给产妇鼓劲。
伴随着一声婴儿的啼哭,一个鲜活的小生命来到了这个已经下了三天三夜大雪的小村子里。
“乔村长,恭喜你,是个男孩儿!”产婆高兴的喊道。
但这位乔村长却并没有预想中的那么高兴,家里已经有了三个男孩,现在又多了一张嘴,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今年北境的冬天来的特别早,大雪早已将下山的路封的死死的,但过冬的粮食准备的却并没有往年那么多。作为三关村刚上任不久的村长,他觉得今年这个冬天尤为的不好过。
想归想,乔村长大步走进里屋,小心翼翼的接过产婆怀里的婴儿。
“孩儿他爹,给孩子娶个名字吧。”躺在床上的妇人虚弱的说道,她脸色苍白,毫无血色。
“就叫乔羽吧,外面的雪花像羽毛那么大,取这个名字最合适不过了。”乔村长脱口而出,似乎对起名字这件事早已有所准备。
其实,从家里其他三位孩子的名字上就能看出,这位乔村长在给孩子取名的问题上很不讲究。
三个孩子中,老大叫乔木,因为老大出生的时候,乔村长家正在盖房子,肩上扛着一块上好的木料。老二叫乔丰,因为他出生那天正好立秋季,恰巧那年村里又难得大丰收一次,同时,乔村长还在村外的河里钓上来一条百十斤重的大鱼,可谓三喜临门。高兴之余,乔村长自然要将好友邀至家中,推杯换盏,大醉一场。老三叫乔戒,因为老三出生的时候,乔村长又喝醉了,直到第二天正午时分方才醒来,以他的性子本来准备取名为乔酒或乔醉的,但是看到媳妇儿铁青的脸色后,临时改口取名乔戒,用以鞭笞自己以后戒酒。事实证明,乔戒只是一个名字罢了,对戒酒没有任何作用,在以后的日子里,乔村长还是经常大醉而归。
正当乔村长为自己给儿子取了个如此富有诗意的名字而洋洋得意之时,房门被突然推开。
“村长,不好了!粮仓着火了!”一位村民慌里慌张的推门而入,喘着粗气大声说道,显然是一路狂奔而来。
“什么?着火了!?”乔村长慌忙将怀中婴儿递给产婆,拔腿就往门外跑去,“我先去粮仓,你拿上锣,赶紧召集其他人去救火!”
踩着一尺多厚的积雪,心急如焚的乔村长艰难的奔向粮仓,“那可是村民们救命的过冬粮啊,今晚是哪个不长心的人看守粮仓,竟犯了如此严重的过失。”乔村长咬牙想着,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看着粮仓中冲天的大火,乔村长第一次感到了绝望,熊熊的烈火“噼里啪啦”的燃烧着,仿佛要将乔村长的心脏也焚烧殆尽了一般。
心痛归心痛,乔村长二话不说,弯下腰来在地上团起一个巨大的雪球,奋力向粮仓抛去。只是偌大的雪球还没有触碰到粮仓,便被无边的大火炙烤成一阵青烟。
“火势为何如此之大?”乔村长心里嘀咕着,又团起一个雪球扔了过去。
两个时辰过去了,大火终于被扑灭,但是村里过冬的粮食也毁于一旦。
见此情景,大伙儿们六神无主,有些村民甚至瘫坐在雪地上,无声的哭了起来。
“村长,我查清楚了,今晚轮到乔大麻看守粮仓,应该是喝醉酒之后,无意间打翻了煤油灯,酿成了这场大火。”最先发现火灾的那个村民唉声叹气的说着,眼中充斥着绝望。
“大麻呢?让他过来!”乔村长如一只发怒的狮子,只是这声嘶吼没传多远便迅速的泯灭在严酷的北风之中。
“来不了了,那个就是他。”一个村民指了指远处倒在地上的人形黑炭。
“唉,埋了吧。”乔村长两眼微酸,纵使他万份恼怒,总不能鞭尸泄愤吧。
看着周围的村民们一个个都带着绝望的眼神看着自己,乔村长意识到自己必须做点什么,可他此刻脑中也是一片空白,只能清清嗓子,大声说道:“大家都先回家休息吧,明早鸡鸣三声,村头老槐树下集合!”
大火已经熄灭,入夜的三关村不是一般的冷,大伙儿们彼此安慰几句,便纷纷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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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天还未亮,老槐树下就已经聚集了不少的人,他们一个个缩着脖子眯着眼,哆哆嗦嗦地聚在一起。
“出了这么个事情,这个冬天,难熬哟。”一个人忍不住叹息道。
“不怕不怕,粮食没了,我们可以去大山里抓点野味啊。”另一个头发略有些稀疏、面色苍白的年轻人笑哈哈的说道,一听他的语气就知道是个乐天派。
“毛子,你懂个屁啊,冬天的深山里是人去的吗?大雪封山不说,相传下雪之后,山里的雪怪就苏醒了,饿了一年的肚子咕咕直叫,漫山遍野找吃的,你这个时候上山,不是给雪怪送点心嘛。”一位稍微年长些的人面露不屑。
“我说,这都鸡鸣几声了,乔村长怎么还没到?”一位村民不满的嘟囔道,同时瞄了眼身旁的毛子,眼中带着明显的敌意。
“哦哦,想起来了,乔村长家里好像没养鸡,我赶紧喊他去。”刚才那个叫毛子的年轻人似乎早已习惯了别人对他的态度,打了个哈哈便一溜烟的奔向乔村长家。
其实,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乔村长怎么可能睡得着,天还没亮他就出门了,却并没有去村头老槐树下,而是先去拜访了住在村里公墓旁边的老王头。
说起这个老王头,实在是奇怪。他是个外姓人,并不是村里的原住民,至于什么时候跑到三关村来的,却没人能说的清楚。在乔村长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依稀记得他住在村头公墓旁,甚至连乔村长的爷爷都信誓旦旦的说过,在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老王头就已经在公墓旁了,怎么说也七八十年过去了,这个老头还是活蹦乱跳的满村子蹦达着,丝毫没有要升天的迹象。
不过这个老王头除了年龄和身世有些扑朔迷离外,倒也没有其他特别之处。平时为人亲和,见谁都笑呵呵的,尤其喜欢跟孩子们一起玩,如果哪家村民晚饭前找不到自家孩子的,去老王头那里找,一准能找着。
乔村长平日里也很少光顾这里,只有偶尔遇到解决不了的难题后,才会提上好酒好菜过来求助。而老王头也从没让他失望过,每每必有妙策。
远的不说,三年前,村里闹瘟疫,几乎家家户户都染了病,高烧不退、上吐下泻,再不治疗很可能就要尸横遍野了。正当乔村长万般焦虑之下,老王头主动找上门来,先是一顿胡吃海喝,在乔村长将要发飙的时候,连说三条妙策。按照老王头的说法,乔村长将信将疑的带着仅有的几个还算健康的村民,找到了死在河边的野猪,焚烧后又依据老王头画的上山路线,采了好几种不知名的草药,不仅治好了村民的病,还将多余的药材拿到三百里外的蒲茵冰城上换取了不少的粮食和布料,着实让村民们过了一个好年。
只是有一点至今乔村长都不太明白,每次请教完老王头后,他都要嘱咐一句,“万不可让村民知道这是我的主意。”乔村长也追问过原因,每次都被老王头打个哈哈敷衍过去,如此几次,乔村长便不再多问。
“王大爷,我来看您来了,最近身体可好?”还没进屋,乔村长爽朗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好你个屁,三天没碰过荤腥了,昨晚梦见吃肉,今天就把舌头咬了,说吧,啥事?”一个略显猥琐的声音传了过来。
只见杂乱不堪、恶臭难闻的院子里,一个邋里邋遢的白胡子老头正惬意的坐在太师椅上,身上披了件几乎掉光了毛的破羊皮袄。在这寒冬腊月天里,手里还摇着一把破破烂烂的芭蕉扇。再往下看,这个老头竟然光着脚丫子在雪里蹭来蹭去,脚边一个大葫芦斜倒在地上,多半是没有酒了。
“嘿嘿,没啥事儿,想你了呗。”乔村长尴尬的笑了笑,自从当上村长以后,敢用“屁”字形容自己的,老王头还是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
“这是自家熏制的野兔子,还有半坛子老酒,本来想过年喝,现在提前孝敬您了。”乔村长说着,一把将酒坛子递了上去。
“怎么只有半坛子?”老王头一脸不满的骂道,手上已经撕下一只兔子腿,放在嘴里大口的嚼着,并不忘递上一个破碗,让乔村长把酒满上。
“你这次过来是不是因为粮仓着火的事情?”老王头边吃边问,一碗酒转瞬即逝。
“您怎么知道?”乔村长诧异的问道,没想到昨天半夜刚出的事儿,今天早上这老头就知道了。
“我什么事情不知道,别废话,说吧,这次你准备怎么办?”老王头不耐烦的问道,又自顾自的给自己倒了一碗酒。
“进山!”乔村长坚定的说道。
“不行。”老王头头也不抬,只顾埋头猛啃。
“不进山,这个冬天过不去,村民们不是饿死就是冻死。所以必须进山!”乔村长当然知道冬天进山的危险,可他已别无办法,只能赌一把。
“你都决定了,还来找我干什么?”老王头擦了擦嘴,懒洋洋的问道。手里的兔子已经吃完了,只剩几根溜光的骨头。此刻,他正慢慢地品着最后一碗酒。
“呃,我是想着您能不能给我指一条上山的道路,如今大雪封山。。。”乔村长再次恭敬地问道。
只是话还没有说完,便被老王头不由分的打断,“不能。。。”
乔村长一噎,正欲开口,却听到老王头哼哼道,“你去旁边给我找个麦秆子过来,我要剔牙。”
这老头品完最后一碗酒,心满意足的靠在太师椅上,一边打着饱嗝,一边挠了挠油腻腻的头发。
若是第一次,乔村长自然会暴怒而起,可他深知老王头的古怪脾气,当下也不生气,“嘿嘿”一笑,干脆的折下一根麦秆子,递了上去。
“王大爷,不上山打猎,村里没吃的怎么办啊?”乔村长露出了一个自以为很真诚的微笑。
“忍着。”老王头似乎在挑战乔村长的忍耐极限。
“我忍着可以,其他村民不行啊,我媳妇儿昨天刚生了一个娃娃,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饿死啊。”乔村长想到自己刚出生的儿子,心中一阵酸楚。
“你娃娃昨天出生的?几时几刻?你给他取的啥名字?”老王头似乎对这个孩子很感兴趣。
“子时出生,名叫乔羽。”乔村长不明就里,如实回答。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大儿子可是叫乔木?”老王头接着问道。
“正是。我二儿子名叫。。。”
乔村长还没说完,老王头就不耐烦的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语。
“附耳过来,我教你如何进山。”
“就这么同意了?”乔村长一脸诧异,但还是赶忙走到老王头身边。
老王头在乔村长耳边低语一番后,又恢复了刚才那一副为老不尊的德行,懒洋洋地半躺在太师椅上:“我困了,要午睡了,还有记住了,出了这个门,刚才说的话我可就不认了。”
“好好!”乔村长一个劲的点头,恭敬的道了谢,就出门向村头奔去。
看着乔村长远去的身影,刚才还一副死猪样的老王头,似乎一下子精神了许多,激动的从太师椅上站了起来,在院子里踱来踱去,嘴里不停的念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