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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作者:舒青 | 发布时间 | 2017-03-21 | 字数:3005

茯苓像听天书一般听老吴讲出这些话,她在心中细细回味每个字眼,这才理出点头绪。吴叔说的莫闻,分明是公子的名讳,现如今公子也不过是二十一二岁的少年模样,那岂不是七百年如初?

茯苓倒了杯水递给吴叔,睁着一双大眼看着他,她不会放过眼下这个机会,关于陈府的一切,她太想知道了。

吴叔饮了一口茶水,又继续说了下去,显然他也并不打算再瞒着她。

陈莫闻痛失双亲,终日郁郁寡欢,觉得生活了无生趣。他从小就生活在这巫栝洞,哪里知道山外有山,他只当这里便是全部世界。

日子就这样没有烟火气的过了下来。

这一日,他像往常一样从林子里猎了只野兔作晚餐,当他撕了一只烤兔腿正要送进嘴里,却被一个不知从何处突然蹿出来的黑东西劫了去。陈莫闻以为是闻着香气寻过来的野兽,随手抡起大棒照那黑东西的头顶猛地抡下去。

被啃了一半的兔腿“啪”的一声掉在地上,黑东西两手抱着鲜血淋漓的头回首朝陈莫闻龇起一排白牙,陈莫闻看清了,眼前这黑东西不是野兽,是和他一样的人!他战战兢兢地上前,那黑东西却“咚”的一声倒在了地上。

洞外的溪水声潺潺,洞内弥漫着清新的草木香气,陈莫闻闪过身子,让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在床上那个人的身上。他昨晚已细细看过,这是一个脏兮兮的女子,身上还有不少新伤旧伤,夜深猛兽多,他不放心留她一人在这洞中,便只用洞里的少量草药替她治了伤,略微包扎。

或是阳光暖了身子,那女子不多时便醒了,醒来看到一个陌生男子正盯着自己瞧,吓得她慌忙坐起来,一个劲儿的往墙边缩。

“你是谁?!”

陈莫闻却不答她,他从旁边的筐子里拿了个果子,送到女子跟前,缓声说:“给你。”

女子起初还犹豫着,后来许是饿得急了,再看陈莫闻不像是坏人,便一把抢过果子狼吞虎咽吃起来,一边吃还一边偷偷打量着他。

陈莫闻将整个框子放在那女子面前,筐子里有三两种果子,反射着诱人的光泽。“你慢点吃,这里还有许多。”陈莫闻说完便转身欲走,那女子慌忙叫住了他。

“你……你要去哪里?”女子问得小心翼翼。

陈莫闻回身对她笑笑,“别怕,我去给你找些草药。”

就这样,女子在陈莫闻这里住了下来,小小的巫栝洞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人气。

后来,陈莫闻才知道,这女子名叫玉娘,是邻县人。家中父母早亡,一直靠讨饭为生,前些日子家乡大旱,颗粒无收,这才辗转来到淳县,想要讨口饭吃。可没想到淳县乡民闭塞,很是排外,玉娘不得已才躲到巫栝山,靠摘些果子充饥。后来实在饥饿难忍,又闻得烤肉香气,方才寻下山来,却不想被陈莫闻当做野兽伤了头。

不过,玉娘这也算是因祸得福,陈莫闻见她身世可怜,便留她在这洞中同住,两个孤寂无依的人也算做个伴。渐渐地,两人之间便生了情愫,竟也过起了相依相伴、无忧无虑的日子。

许是玉娘身带福气,有一日陈莫闻在水边捕鱼,竟看到水中有一块指甲盖儿大小的黄色圆块儿,在阳光下闪着耀目的光泽。陈莫闻不认得这是什么,只认为是个漂亮玩意儿,便拿回去送给玉娘。玉娘曾在一户大户人家见过此物,她告诉陈莫闻这是金子,陈莫闻问有什么用,玉娘说有了这个咱俩几辈子都不愁了。

自此,淳县一夜之间出现了一个气派非凡的陈府,乡亲们都疑惑这是哪家突然发迹的少年郎,却从未想过这个神秘的陈公子就是那个曾经他们想要火烧除之的妖孽。

人,在苦境之中会做些不切实际的梦,可当美梦突然变成现实,往往会在醉生梦死中迷了心智。骤然享受到财富、奉承、声名的陈莫闻终是应了“莫闻”二字,他辜负了父母为他起这名的初衷,他对玉娘的规劝置若罔闻,他终日流连于花街柳巷,用金钱耍弄那些逐渐知晓他来历的人。

终于,玉娘对他失望至极,在一个雨夜偷偷离开了陈府,从此踪迹难寻;终于,万贯家财散尽,他一无所有,又成了人人口中该杀的妖孽。

小小的淳县已无容身之地,陈莫闻无奈之下只得回到巫栝洞中,欲要在此苟度余生。不想他刚进入洞里,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身影背对着他,正俯身捡起床上的一枚玉佩。

陈莫闻霎时血往上涌,他猛地冲上去夺过玉佩,小心翼翼地摩挲着。这玉佩名为玉禧,是半个鸳鸯形状,他好容易寻得一块好玉,这上面的鸳鸯是他亲刻的。这是他送给玉娘的,一人半块,相爱相守方能合二为一,可如今……

霎时间,两人昔日的恩爱场景纷纷涌上心头,热热的眼泪流过陈莫闻的脸颊,这是他醉生梦死的这段日子里唯一还能有作为一个活生生的人的感觉。他擦掉眼泪,小心地将玉佩放入怀里。

“陈公子。”身后的声音细长且熟悉,陈莫闻眉头一皱,他现如今如此落魄,称呼他“陈公子”的必是在奚落他了。

“你是谁?”陈莫闻悠悠转身,却被眼前的这张脸吓了一跳。

眼前这人分明是另一个自己!他长得和自己几乎一模一样,甚至他的左边眼角处也有一道被树枝划伤的伤痕。只是这人的穿着打扮像是个贵公子,穿戴甚是讲究。陈莫闻禁不住看看自己身上的破衣服和破草鞋,不禁将露出大半个脚趾的脚往里缩了缩。

那男子像是看出了他的窘迫,他从怀中取出一个镶着金线的荷包,然后笑着递给他。陈莫闻迫不及待伸出的手停在了半空,他没敢接,怀中的半边玉禧硬硬的,他想起了玉娘。但那荷包中发出的清脆声响实在太有魔力,陈莫闻舔舔嘴唇,他嗅到了金子的香气,他倏地夺过荷包,呼啦倒出里面的金币,然后一个子儿一个子儿的认真数了起来。

陈莫闻仿佛又看到了房子、美人和听不够的恭维声,他满意地拉紧荷包的系带,正欲塞入怀里,似是感觉到两道灼灼目光正盯着自己,他对那两道目光的主人不好意思地笑笑,却无比熟稔地将荷包颠了一颠,假装问他:“给我的?”

男子笑笑,“给你的。”

“那我就不客气咯!”陈莫闻将荷包揣进怀里,却不小心触到了那块硬硬的东西,他眉头一皱,动作缓了不少。

男子依旧是一张气定神闲的笑脸,“觉得不舒服就不要了,女人嘛,哪有金子重要。”

陈莫闻愣了一愣,还是将玉禧往里送了送。他抬脸看向男子,“多谢兄台赐金,先告辞了!”他给男子弯腰做了个揖,很有点落魄公子不忘礼节的感觉。

陈莫闻的确是将自己视为一个落魄公子的,他此番得了银钱,是准备出去行侠仗义的。可当他走到花柳巷口,还是鬼使神差地进了去。

结果可想而知,他又变成了“落魄公子”。只是这次他没那么走投无路,他直接走向巫栝洞,那个男子果然在!陈莫闻魔怔了一般,就这样反复了几次,他就成了金钱的奴隶,或者说是那个男子的奴隶。

巫栝洞内,那男子高坐正中,远远跪着的陈莫闻渺小得可怜。

那男子正襟危坐,用鹰一样锐利的目光扫视陈莫闻,他的嘴角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得意的笑容。陈莫闻哪还有挥霍钱财时的豪气,他耷拉着身子,头埋得深深的,不敢出一声大气。

男子对陈莫闻的表现似乎很满意,他将一个鼓囊囊的荷包扔在地上,陈莫闻霎时两眼放光,像狗看到肉骨头一样跪爬了过去,迅速地拾起来塞进怀里。

那男子大笑了几声,看上去甚是得意,几乎瞬间,原先的一张笑脸却霎时冷了下来无比威严地看向陈莫闻,“这是最后一次!”

陈莫闻霎时像受了雷击一般,他仰脸直直看着那男子,似有许多话,却不敢说出半句。

那男子又恢复了一张气定神闲的笑脸,“不过,我留在这里也不是不可。”他顿了一顿,见陈莫生流露出喜色,他又接着说下去:“只是,你也得有些赚钱的本事不是?”

原本听男子似有留下来的可能,陈莫生还满心欣喜,可当他听到后语,燃起的的希望又被霎时浇灭。陈莫生红着脸,嗫嚅道:“我……只会砍柴打猎。”

男子哈哈大笑,“你不用砍柴打猎,只需每月初七这日对淳县百姓下毒,再在初十之日解毒,金子还不就滚滚来了!”

茯苓听到此处,心惊且心凉,公子留着她,果然是因为她制毒解毒的本事。她拼命克制住慌乱的心神,继续听吴叔讲接下来的事。